牛的心事散文当轭从牛沉重的颈脖上卸下来的时候,预示辛苦一生的牛将从土地里脱身走出来,同时把自己的身体交付给人。这时候,牛往往拖不动犁耙,就连走路吃草都要从浑身挤出来一点力量。这点颇似日薄西山的老年人,连走路吃饭的力气都没有,还能干什么呢?那棵栓了几十年的树身被牛绳勒出了一围深深的槽沟,在土地里摸爬滚打几十年的牛躺在下面,咀嚼着枯草,顺着眼睑流下一串眼眵,这是牛留下的悲伤的眼泪。在它年轻的时候,也像那些正值壮年的牛在田里叱诧风云,为主人不体贴“牛”情而耍泼抵抗,在山头撒着欢,也曾经不顾一切的追求着异性牛。看着从田里归来的牛享受着主人特别的恩赐,在距离村庄不远的林子里甜美的啃着青草,牛心事重重。那些弃轭归来的牛从树下经过,向老牛投来不屑的眼光,也夹杂一些悲悯的成分。牛的思想很简单,那就是从来都是低头拉车,从不抬头看路。它们从来都没有想过等拉不动犁耙了也像这头老牛一样的结局。它们觉得老牛像一个被男人遗弃的老娘们,可怜又可悲。而自己,主人还要为自己烧稻草把驱赶蚊子,帮它们打苍蝇,捉虱子,甚至还能吃到主人特意安排的米糠剩饭剩菜汤。平时牛总是看不惯浑浑噩噩的猪,成天不劳动还吃香喝辣的,这次总算出了心中的一口恶气了。相对于猪,牛还是有些优越感的,否则怎么会有“牛气冲天”、“气冲斗牛”、“牛人”等词汇代代相传呢?它甚至鄙视猪,空养一身肥膘,连一年的活头都不到,就被主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成为人类口中的美味佳肴了。对于这点,老牛是最清楚不过了。在它还是中年的时候,就曾亲眼看见它的上辈牛像自己这样老时,被主人纠集一群人蒙上眼睛,四脚朝天的摁在地上,用寒光闪闪的刀子割去喉管,连一丝反抗、一丝呻吟的机会都没有。还有更吓人的',一个挽着衣袖的汉子抡起一根大锤就砸向上辈牛的眉心,片刻便一命呜呼,然后剥皮抽筋刮骨,在厨房的案板上,被庖丁熟练的肢解。它还听说过一种最为现代的杀牛方式,在人类准备把自己的同类搬上餐桌之前,先不停的往牛体内注水,然后赶进类似屋子的设备里,不消片刻,就骨肉分明。每当想起这些事情,老牛就觉得后辈无知,同样可悲,甚至还不如猪。其实猪才是大彻大悟的智者。别看它吃了睡,睡了吃,至少不会像牛一样出牛力,才换来主人的一点点施舍。牛开始恨刻薄寡义的主人,在心里大骂主人是“冷血动物”,但从来不表露出来,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气概。如果人类听得懂“牛语”的话,不知道是否对自己的冷酷无情有一番悔意,哪怕是安慰牛一句“这就是牛命,怨不得任何人”也足以暖暖牛心。甚至这会更加激起主人的杀戒,提前送牛上路。老牛的一生是坎坷曲折,甚至可以说是大起大落,善始不得善终的。在牙齿刚长全,还没过上两年自由舒心的日子,就被主人套上了牛绹,主人叫你下地,就不能下河,叫你往东,就不能往西。本来应该像人类一样享受童年般的年纪,偏偏让主人架上轭头学着耕田犁地。每逢春种秋忙,牛就从来没闲过。夏天的骄阳火烧火燎的烤得大地直冒热气,田里的水滚烫的不能下蹄,还要一步一个脚印,在田里转圈,连偷吃一口田埂上的青草,都要被冷不丁的一顿鞭林棍雨。这些,牛受够了,但又不能不去忍受。春天来了,田野山林的草冒出了绿芽。对于吃了一冬枯草秸秆的牛来说,自是一件振奋牛心的事。在林子里,牛遇上了自己的同类,一番耳鬓厮磨后,压抑的心态重新复原。虽然刚冒出来的绿芽夹杂着许多干枯的黄叶,牛仍然一丝不苟的挑食着,甚至在回牛圈里还昼夜反邹咀嚼,仿佛在咀嚼久违的春天,也在咀嚼自己的一生。让牛有过最为快乐的回忆不仅这些。夏天来时,春天的浅绿变得满山遍野。草儿绿了,也绿了牛的心事。牛蹄上好像安上了马达,一旦放归山林,满山林的疯跑。这个季节,牛不需要为找可口的大餐到处寻觅,而是寻找山林某个角落歇斯底里般吼叫的异性。最终在一块平坦的地方,它发现了一个正在发情的沙牛。那时候,牛还正值血气方刚的年龄,需要异性牛的抚慰。众多的公牛把沙牛围在中间,一个个怒目相向,虎视眈眈,谁眼里都容不下半粒沙子,争斗一触即发。最终,这条老牛还是以自己的暴力征服了同类,一个个落荒而逃,但马上又返回来,远远的看着它享受着战利品。可主人不愿它因为“男女私情”伤了元气,从而影响耕田犁地。牛永远记得那个秋天的上午,同样在这棵大树下,同样是那几个熟悉的面孔,只不过他们也像自己当年那样年轻力壮。先用绳子把它的四肢捆了个结结实实,让它丝毫没有“还蹄之力”,然后用两根竹杠架在它身上,一边两个汉字按着,让它不能动弹,那个可恶的兽医就这样把它给阉了。牛从心里痛恨主人,连这点让它做一个“公牛”的机会都不给。它也想过消极怠工,可它毕竟是一条牛,在主人的皮鞭下只有选择屈服。虽然水沙的哞叫每年都会在它的耳畔响起,它也会循声赶过去,也会把那些企图浑水摸鱼,渔翁得利的牛群赶走,但已是力不从心了。这以后,牛身板结实多了,常常因为“力拔山兮气盖世”得到主人慈善的奖赏。牛开始感叹年轻真好,干事从容,吃的踏实,睡得安稳。面对一些老掉牙的前辈牛,它也曾经投以鄙夷的目光。可是这些都已经过去了,老了,剩下的只有记忆。就像村里那些杀牛剐马、阉猪阉牛的汉子们,也已步趋暮年了。牛在咀嚼,村人同样在回忆,都沉浸在“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慨叹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