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颖一:人工智能会替代目前教育制度培养学生的优势2017年09月11日10:51新华网29国务院参事、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院长钱颖一发表主旨演讲。新华网记者董博越摄国务院参事、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院长钱颖一发表主旨演讲。新华网记者董博越摄6月9日,由国务院参事室公共政策研究中心和新华网思客共同主办的《参事讲堂》正式开讲。国务院参事、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院长钱颖一以“创新人才教育”为主题发表了主旨演讲。在演讲过程中,钱院长围绕创新人才教育提了五个问题,他从国际背景、创新人才缺乏的原因、创造性思维的来源、教育改革方向等方面科学而全面地分析了当前我国创新人才的现状以及未来教育改革的方向。在钱颖一看来,创新的核心是具有创造力的人才,具有创造力人才的核心是人的创造性思维,而在培育人的创造性思维过程中教育是最重要的。他认为创新人才的教育仅仅靠知识积累是不够的,教育必须超越知识。对于创新人才的教育,钱颖一表示有三个因素十分重要:知识、好奇心和想象力、价值取向。本文根据演讲实录整理:大家好,担任首期《参事讲堂》的主讲人我感到非常荣幸。特别是在这个高考季,昨天和前天是全国高考日。2017年正值中国恢复高考40周年的日子,我非常幸运地成为1977年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被清华大学数学专业录取。应该说40年前的高考,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包括我自己的命运。今天我在这里讲的话题是有关教育的,当然也跟高考有关。我今天演讲的主题叫做《创新人才教育》,这个题目有两层含义,一是创新人才的教育,我要讲创新人才培养中的一些问题;二是创新的人才教育,是讲在人才培养中我们需要有创新的办法和创新的改革。首先,今天的演讲是基于我过去11年在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担任院长、担任教授的教育实践感悟。大家知道,经济管理是个热门专业,清华经管学院的本科生按照高考成绩这个指标来说,不仅在清华大学,在全国的高校中都非常突出。这些年来,我在清华为数千名学生授过课,同时也与数百名学生有比较深入的交流,所以今天我讲的这些问题来自于现实的最新观察和思考。其次,我并不是教育学家,也没有受过教育学理论的系统训练,我的思维更多的还是受经济学视角、方法的影响。我今天并不想用一些经济学模型来研究教育问题,而更多的是我从实践中观察到的现象,运用经济学的视角和思路加以分析,并且提出建议。问题一:为什么我们的创造性人才这么少?第一部分我想讲创新人才教育这个问题,我想把它放在我们国家和世界的大环境中来看。那么大的背景是什么呢?明年就是中国经济改革开放的40周年。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已从低收入国家变成中等收入国家,并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我们下一步是向高收入和中等发达国家迈进。进入新阶段关键靠“创新驱动发展”,这已经是一个共识,没有争议。创新有多种因素,有技术因素、商业模式因素、资金因素、市场因素等等,当然也有偶然因素。但是在我看来,创新的核心因素是具有创造力的人才,而具有创造力人才的核心是人的创造性思维。培育人的创造性思维,教育就是最重要的推动力,这就是我把经济发展和创新,以及教育连起来的基本逻辑。回到2005年由钱学森提出的一个问题,现在已被叫做“钱学森之问”。他问“为什么我们的学校总是培养不出杰出人才?”。虽然他当时主要是讲科学研究,特别是自然科学研究,但是我想这个问题可以推广到各个领域,也就是说,为什么从我们教育体制之中走出来的创造性人才这么少?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有意义的问题。先从我们的国情分析。中国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也是世界上在校生最多的国家。2017年有940万人参加高考,将会有700多万人被本科或者大专录取,现在我们高校在校生有2700多万,高等教育的在学学生(包括在职的)接近3700万,所有这些数字都是全球第一。相对于这样的巨大人口规模和受教育的群体,我们思考的问题是:无论是科学技术成就、人文艺术贡献还是新产品、新品牌、新商业模式,我们的创新人才不是没有,而是太少。当然,我觉得也应该看到我们在不断进步,特别是近年来进步可能还不小。用国际上《自然》杂志引用的数据,中国发表的研究论文数量在2005年占全球总量13%,到了2015年就增加到了全球的20%,仅次于美国。在数量上确实有很大的进步。虽然论文数量已居全球第二,但科学研究的突出成果仍然还不够高、不够多,我想这也是大家的一致看法。比如像日本,从2000年到2016年这17年间,共有17个诺贝尔自然科学奖,平均每年一个。当然作为经济学家,我们不会这么简单地比较,因为中国经济的发展水平虽然总量很大,但是人均GDP可能相当于日本的70年代,所以直接的可比性不强。但是我注意到,日本在1980年之前已经有3人获得诺贝尔科学奖,在2000年之前的20年也有3人获奖。中国到目前为止只有一人,也就是屠呦呦获得了诺贝尔科学奖,单从诺贝尔科学奖这个指标来看,我们在创新人才这方面的差距是明显的。不仅仅是诺贝尔奖,数学的菲尔兹奖是另外一个指标,中国内地学者至今没有一个人获得菲尔兹奖,而中国香港、越南、伊朗都有获得菲尔兹奖的数学家,所以这又是一个小小的证据。当然我们不能以诺贝尔奖或菲尔兹奖作为唯一的指标,但它们有强烈的标志性。这是我讲的第一部分,问题是怎么提出的。问题二:为什么要对现有教育体制进行改革?第一,中国的教育是有它的特点的,这个特点中隐含了我们的长处。首先,个人、家庭、政府、社会对教育的投入加起来实际上是不少的,这个投入不仅是金钱、资源的投入,也包括学生、教师时间的投入。这是相当多的,这由我们的文化传统,也由重视程度所决定。第二,对知识的重视是全社会的,教师对知识点的传授、学生对知识点的掌握,不仅多,而且早、面广。所以,中国学生对基本知识的掌握呈现“均值高”,这个均值高是在横向上与其他国家相比较而言。我觉得认清楚这两个长处,就是投入多、知识点掌握比较好这两个长处很重要。这可以说明:第一,我们国家近40年的经济增长如果没有这些教育的长处我觉得是不可能的;第二,现在世界上的一些国家,包括一些发达国家,想向我们学习,比如我看到报道说英国的中学邀请上海的中学的老师帮助他们提高中学生的数学水平。我们在这两方面确实有长处。所以我觉得正是在理解中国教育长处的基础上来反思教育中的问题,就更有它的意义。我想这里问题很多,结合我今天的话题,我想其中有一个关键问题,就是我们对教育,从认知到实践,都存在一种系统性的偏差,这个偏差就是我们把教育等同于知识,并局限在知识上。教师传授知识是本职工作,学生学习知识是他应该做的,高考也是考知识,考重要的知识点,这是高考的基本内容。所以知识就成了教育的几乎全部内容。“知识就是力量”这句话深入人心,不能说是不对的,当然知识很重要,我们也说知识就是力量、知识改变命运等等。但是创新人才的教育仅仅靠知识积累就可以吗?我的答案是否定的,仅仅靠知识积累是不够的,所以教育必须超越知识。这是我对中国教育问题,特别创新人才教育的一个核心想法,也是我们提出教育改革建议的很重要的出发点。爱因斯坦的下面这句话,以及他讲这句话的背景,给我的印象非常深,我在我的多篇文章和演讲中多次引用。爱因斯坦在1921年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后首次到美国访问,有记者问他声音的速度是多少?爱因斯坦拒绝回答,并说我不回答你这个问题,因为你可以在任何一本物理书中查到答案。接下来爱因斯坦说了句后来特别有名的话,他说“大学教育的价值不在于记住很多事实,而是训练大脑会思考”。这是将近一百年前的一句话。在当时,很多事实是从书中可以查到的。在今天,更多的事实可以上网查到。在未来,又有更多的知识和事实机器会帮你查到。所以这句话在当前和未来更值得深思。关于“教育局限在知识的积累”这个问题,我绝对不是否定知识的用处,而是说停留在知识层面是非常不够的。而这个问题在今天比以往任何时候可能带来的后果都更加严重。为什么呢?我想有两个基本原因。第一,中国经济的发展阶段发生了重大的变化,简单地说,就是要从过去的发展模式,到今后更多地依靠创新驱动。而创新驱动就是要依靠创造性的人才,而创造性的人才并不是我们通常认为的读书读得好的学生。这就是第一个基本原因,我们所处的发展阶段不同了。第二个原因就是技术的发展和进步,特别是最近讨论很热的关于人工智能(AI)的发展。尽管目前我们还看不清楚人工智能的影响。但是有一点是清楚的,就是我们知道人工智能是通过机器学习、深度学习来工作,而这种学习过程中非常重要的部分是图像识别,就是大量的识别和记忆已有的知识积累。这样的话它就可以替代、甚至超越那些通过死记硬背、大量做题而掌握知识的人脑。钱颖一:创新人才的教育仅仅靠知识积累是不够的,教育必须超越知识。新华网记者董博越摄钱颖一:创新人才的教育仅仅靠知识积累是不够的,教育必须超越知识。新华网记者董博越摄而死记硬背、大量做题正是我们目前培养的学生的通常做法。所以,一个很可能发生的情况就是,未来人工智能首先会替代那些在我们教育制度下培养学生的优势,即对已有知识的积累。这是我的一个判断,是联系到现在科技的发展做出的一个判断。这两天有一些报道,6月7号,人工智能机器人参加了高考数学考试。报道说有两台机器,数学满分是150分,它们的得分分别是134分和105分,而且分别只用了10分钟和22分钟。这只是开始,据说做人工智能的人的目标是到2020年机器能够参加全部的高考,现在只是从数学开始。所以以上这两点,一个是经济发展的阶段,一个是科技发展的势头,让我们认识到对现有教育体制和方法进行改革的迫切性。这既是在肯定现有教育的长处及对过去经济发展所作的贡献的基础上做出的判断,也是基于经济发展未来趋势、科技发展未来趋势做出的判断。我想,参事们做的工作,就是立足国情,思考未来。我认为这样的思考是非常重要的。问题三:为什么教育程度增加,好奇心和想象力反而会递减?第三部分是创造性思维从哪里来?回答这个问题就关系到我们如何改革创新人才的教育,就是怎么做的问题。我在教学实践中感受到的特别重要的一条,就是创造性思维的来源之一,是好奇心和想象力。我觉得创造力确实需要有知识,但不仅仅是知识,关于创造力,心理学、教育学、管理学都有很多系统的研究,我今天不从学术角度来讲,而是从教育实践中的观察来看。那么除了知识,还有什么呢?爱因斯坦的两句话让我印象深刻,就是“我没有特殊的天赋,我只是极度的好奇”和“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他都没有讲知识本身,而是超出知识以外的东西,特别是好奇心,还有想象力,我觉得这两个正是我们过去比较忽视的。受此启发,我提出一个简单的假说:“创造性思维=知识×好奇心和想象力”。这样一个简单的公式就告诉我们知识越多未必创造力越大。受教育越多,虽然知识越多,但未必创造力越大,因为好奇心和想象力可能减少。也就是说,创造力并非随着受教育时间的增加而增加。知识通常是随着受教育的增多而增多,这没有错。经济学家度量“人力资本”的通常做法,就是计算受教育的年限。但是,好奇心和想象力与受教育年限的关系就没有那么简单了,它们取决于教育环境和教育方法。儿童时期的好奇心和想象力特别强,但是随着受教育的增加,好奇心和想象力有可能会递减,为什么?这里有基本原因,我们后来学的知识都是有框架和假定的,不管什么知识都是。那么你的好奇心、想象力往往会挑战这些想象力和框架,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你的挑战是错的,因为前面毕竟是积累了这么多年,你就很受打击,所以这就在客观条件下被否定,会压制这种好奇心和想象力的效果。因此连爱因斯坦都感叹好奇心、想象力能在正规教育中幸存下来简直就是一个奇迹。如果创造力是知识与好奇心和想象力的乘积,那么随着受教育时间的增加,前者在增加,而后者在减少。作为两者合力的创造力,就有可能随着受教育的时间延长先是增加,到了一定程度之后会减少,形成一个倒“U”字形状,而非我们通常理解的单纯上升的形状。这就形成了创新人才教育上的一个悖论:更多教育一方面有助于增加知识而提高创造性,另一方面又因压抑好奇心和想象力而减少创造性。所以两者的合力让我们判断教育对创新人才产生的作用变得困难,但可以一部分解释为什么有些大学的辍学生反而很有创造力。所以这是我对“钱学森之问”的非常简单的回答,并不是我们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