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审美文化史制作日期:2008年2月18日制作者:许丙泉(新闻传播学院)第十二章五光十色的中唐经过连年的内乱和反复的用兵,“安史之乱”的创伤终于被抚平。然而表面上的光复并不能掩盖内在的隐患,于是,在“藩镇割据”和“朋党之争”的内忧外患下,唐代社会进入了一个相对稳定而又矛盾重重的时期。这便是由德宗、顺宗、宪宗、穆宗、敬宗、文宗等皇帝统治下的大约60余年的中唐。中唐则开始了由整个封建前期向后期的过渡。在这一时期,该成熟的都成熟了,该完善的都完善了;同时,那些既不可避免,又无法解决的矛盾,也都暴露出来了。正像一个人长到了成年,既拥有了发达的四肢和健全的头脑,同时也真正看到了自己无法挽回的归宿。在这种状态下,有的人死心了,有的人超然了,有的人转向了世俗的趣味与感官的享受,有的人还抱着“中兴”的梦想或“革新”的计划作最后的努力和挣扎。与此同时,人们的审美意识和精神面貌也便发生了深刻的裂变,其裂变的方向是那样的丰富、那样的复杂,似乎每个流派甚至每个作家都无处安顿那漂泊的思绪,而要在这个动荡的年代里寻找到自己独特的价值归属和精神寄托。于是,“五光十色”的中唐艺术就这样出现了。第十二章五光十色的中唐一、“俗人多泛酒,谁解助茶香”:茶艺二、“分野中峰变,阴晴万壑殊”:诗歌第一节、“俗人多泛酒,谁解助茶香”:茶艺尽管审美文化是“一种更高的、更远离经济基础的意识形态”,但它终究要受到社会生活的影响和制约。随着大唐帝国的由盛转衰,雕塑不再宏伟了,壁画不再艳丽了,乐舞不再壮观了,三彩陶器敏感地迅速衰落,无论是在数量还是在质量上都大不如前了。然而中唐自有中唐的魅力,传奇在兴起,散文在兴盛,诗歌在花样翻新地开辟着新的审美空间,就连吃饭的用具和杯中的饮料也在发生着趣味性的转变。1、烹茶话隐士,煮酒论英雄酒非常适合于开放的、发散的、激情洋溢的盛唐社会;茶在收敛的、慎独的、需要反思的中唐时代大受欢迎。盛唐是一个饮酒的时代,最具有潇洒狂放的酒神精神。清苏六朋太白醉酒图杜甫的《饮中八仙歌》: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麴车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左相日兴费万钱,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圣称世贤。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苏晋长斋绣佛前,醉中往往爱逃禅。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公王前,挥毫落纸如云烟。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谈雄辩惊四筵。再让我们来看一看《新唐书》中关于孟浩然饮酒的记载:采访使韩朝宗约浩然偕至京师,欲荐诸朝。会故人至,剧饮欢甚。或曰:“君与韩公有期。”浩然叱曰;“业已饮,遑论他!”卒不赴。朝宗怒,辞行,浩然不悔也。这里的饮酒,既不同于初唐王绩“落花随处下,春鸟须自吟。兀然成一醉,谁知怀抱深?”(《春晓园林》)的消极避世;也不同于中唐白居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问刘十九》)的闲适感怀;更不同于晚唐罗隐“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自遣》)的借酒浇愁;他们喝得是那样的欢快、那样的酣畅、那样的没有节制、那样的无拘无束,仿佛整个大唐盛世都在他们的醉眼朦胧中自由地旋转起来,供他们享受、供他们欣赏。“饮,诗人之通趣矣。”他们不仅在醉意中欣赏、把玩这个世界,还要在醉态中美化、创造这个世界,于是便有了借酒赋诗、借酒挥毫、借酒舞剑等一系列传说。很难想象,倘若不去借助酒的媒介和力量,盛唐艺术会如此的豪放自如、如此的绚丽多彩!2、陆羽《茶经》的美学意义进入中唐以后,酒的时代便渐渐转化为茶的时代。中国是最早利用和生产茶叶的国家。《神农本草》记载:“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荼而解。”这里所说的“荼”,便是早期用作药物的茶。唐人将解毒之“荼”改写为止渴之“茶”。封演的《封氏见闻录》云:“茶早采者为茶,晚采者为茗,《本草》云,止渴令人不眠。南人好饮,北人初不饮。开元中,泰山灵岩寺有降魔师,大兴禅教。学禅,务于不寐,又不夕食,皆许其饮茶。人自怀挟,到处煮饮。从此转相仿效,遂成风俗。自邹齐沧棣,渐至京邑,城市多开店铺,煮茶卖之,不问道俗,投钱取饮。其茶自江淮而来,舟车相继,所在山积,色额甚多。”中唐出现了著名的“茶圣”陆羽及其《茶经》。关于陆羽的生平,人们了解得不多,只知道他是一个品位很高的人。皎然《与陆处士羽饮茶》:“九日山僧院,东篱菊也黄。俗人多泛酒,谁解助茶香?”他自己说:“不羡白玉杯,不羡黄金罍。不羡朝入省,不羡暮入台。惟羡江西水,曾向金陵城下来。”(《六羡歌》)《茶经》共三卷十章:上卷讲茶的起源、造茶的工具、茶的制作方法,中卷讲有关茶叶的各种器皿,下卷讲茶的煮法、茶的饮法、茶的记事、茶的产地、茶的简略用途、有关茶的图画。真可谓是一部史论结合、图文并茂的茶叶大全。陆羽看来,饮茶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难事。“茶有九难:一曰造,二曰别,三曰器,四曰火,五曰水,六曰炙,七曰末,八曰煮,九曰饮。”在陆羽那里,人们可以从茶引发出一个超凡脱俗的梦幻般的世界。于是,品茶就变成了一种审美的鉴赏,而饮茶之前的一系列准备活动也便成了艺术。这便是《茶经》的奥秘所在。饮茶被上升为艺术或宗教。从宗教的角度上讲,采茶和造茶的过程就像坐禅一样,它是一种精益求精而又陶然忘我的修炼。从艺术的角度上讲,饮茶和品茶的过程就像审美一样,它是一种摆脱世俗而又出神入化的境界。自陆羽之后,文人墨客品茶、赏茶、赋茶蔚然成风,韦应物《喜园中茶生》诗云:“洁性不可污,为饮涤尘烦。此物信灵味,本自出山原。聊因理郡余,率尔植荒园。喜随众草长,得与幽人言。”公元804年,日本的留学僧侣空海来到了中国,带走了大量的中国书籍,也带走了唐代的茶文化。成为日本“茶道”的源头。陆羽茶经第二节、“分野中峰变,阴晴万壑殊”:诗歌中唐似不及盛唐;然而若就个性的显露、种类的繁多、流派的纷呈而论,中唐则有过于盛唐。受社会风尚的影响,中唐虽然没有出现李白、杜甫、王维之类的一流大师,但诗坛上的白居易、李贺,文坛上的韩愈、柳宗元亦放射出夺目的光辉,更为重要的是,在他们的前后左右,出现了一大批各有追求、各具特色的诗人、作家,形成了一幅英才辈出、群星灿烂的审美画卷.在这诸多的美学流派中,似可分成“浅切派”、“险怪派”、“隐逸派”三支。1、“浅切派”抱着中唐的“中兴”幻想,知识分子急需要解决“安史之乱”所遗留下来的一系列社会矛盾和社会问题,不得不以更加急功近利的态度来择取儒家美学思想中的“美刺”与“讽喻”,出现了白居易、元稹为代表的“新乐府运动”,即“浅切派”。元结和顾况,相继走上了“极帝王理乱之道,系古人规讽之流”的创作道路,元和三、四年间,李绅写了“新题乐府二十首”,触发了这场文学运动:先是元稹写了“和李校书新题乐府十二首”,并赞扬了李诗直面现实的创作态度;继而白居易后来者居上,写下了被誉为“唐代《诗经》”的“新乐府五十首”、“秦中吟十首”,并在与元稹的通信中完成了“新乐府运动”的纲领性文献《与元九书》。内容上,涉及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展示了一幅五光十色的生活画卷。更为难能可贵的是,这些身为封建官吏的诗人作家却往往能够站在受剥削、受压迫的普通劳动者的立场上,来申诉他们的不幸遭遇,以控诉贫富的悬殊、社会的矛盾、人间的不平。形式上,这些作品语言简朴、篇章自由,善于用直白方式来抒发情感,以造成通俗易懂、明白晓畅的艺术效果,确乎具有汉乐府民歌的情趣和韵味。白居易“新乐府五十首”代表了“浅切派”诗风的最高成就。诉说民众的苦难,如《新丰折臂翁》老人“夜深不敢使人知,偷将大石槌折臂”的悲惨故事,以控诉统治者的穷兵黩武;或斥责权贵的暴行,如《黑潭龙》利用一则“狐假龙神食豚尽,九重泉底龙知无”的寓言来揭露官吏假借皇权盘剥百姓的罪行;或抨击富商的贪婪,如《盐商妇》“绿鬟富去金钗多,皓腕肥来银钏窄”以讽刺巧取豪夺的不法商人;或讽喻宫廷的腐败,如《上阳白发人》“一闭上阳多少春”、“红颜暗老白发新”,影射皇帝的荒淫。与杜甫的“三吏”、“三别”相比,这里的观点更为大胆、旗帜更为鲜明。人们甚至无须去细读作品,只要看一看每篇的题旨就可以十分清楚了:《缚戎人》:“达穷民之情也”,《牡丹芳》:“美天子忧农也”,《红线毯》:“忧蚕桑之费也”,《杜陵叟》:“伤农夫之困也”,《缭绫》:“念女工之劳也”,《卖炭翁》:“苦宫市也”,《涧底松》:“念寒俊也”,《秦吉了》:“哀冤民也”,《天可度》:“恶诈人也”,《盐商妇》:“恶幸人也”,《官牛》:“讽执政也”,《黑潭龙》:“疾贪吏也”,《阴山道》:“疾贪虏也”,《海漫漫》:“戒求仙也”,《新丰折臂翁》:“戒边功也”,《西凉伎》:“刺封疆之臣也”,《两朱阁》:“刺佛寺多也”……言辞更为直白,语气更加激烈。作者的用意,只要看一看每篇的断语就可以一目了然:《百炼镜》:“乃知天子别有镜,不是扬州百炼铜。”《隋堤柳》:“后王何以鉴前王,请看隋堤亡国树!”《牡丹芳》:“少回卿士爱花心,同似吾君忧稼穑。”《红线毯》:“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据宋释惠洪《冷斋夜话》云:“白乐天每作诗,令一老妪解之。问曰:解否?妪曰解,则录之。不解,则易之。”正是由于这种浅白的语言和垦切的思想,使得以白居易为核心的“新乐府”诗作在民间迅速流传。白居易的这组“新乐府”真可说是沿着先秦《诗经》、两汉乐府和盛唐杜甫开辟的道路,达到了一个登峰造极的高度。其弱点:“首句标其目,卒章显其志”,犯了“露”的毛病。在结构和技法上则往往千篇一律,一贯到底,缺少巧妙新颖的艺术构思和跌宕起伏的艺术效果。“其事核而实”、“其体顺而肆”,犯了“直”的毛病。语言则一味追求通俗易懂,缺乏必要的润色和修饰,所谓“其言直而切”、“其辞质而径”,因而犯了“浅”的毛病。他曾不无遗憾地说,“今仆之诗,人所爱者,悉不过杂律诗与《长恨歌》以下耳。时之所重,仆之所轻。”(《与元九书》)长恨歌白居易2、“险怪派”李白是一个真正的道教徒,韩愈却并不信道:“乃知仙人未贤圣,护短凭愚邀我敬。我能屈曲自世间,安能从汝巢神山!”韩愈只不过是利用道教美学波诡云谲、想落天外的神秘意象来丰富自己的艺术表达能力罢了。其想象更加大胆奇特,奇思妙想,而且有些光怪陆离。韩愈的这种创作倾向,并不是孤立的,在他的前后左右,有孟郊、卢仝、马异、皇甫湜、刘叉、李贺等一批以险为奇、以怪为美的诗人,从而形成了与元、白诗风截然不同的文化景观。韩愈像有的则将诗歌引向超功利、险怪。赵翼《瓯北诗话》:“中唐诗以韩、孟、元、白为最。韩、孟尚奇警,务言人所不敢言;元、白尚坦易,务言人所共欲言。”作为“古文运动”的代表,韩愈曾举起“文以载道”的大旗。但作为“险怪诗派”的代表,韩愈更多地汲取了道家遗世高蹈的美学风格。韩、孟等人将李白古体诗作进行光怪陆离的引申。同李白一样,韩诗也以古体见长,不求工整,惟务自由;也常作“独携无言子,共升昆仑巅”,“长风飘襟裾,遂起飞高圆”,“翩然下大荒,被发骑骐驎”(《杂诗》)。首先,“险怪派”诗人大大开拓了文学的表现内容和美学趣味。韩愈《苦寒》:“虎豹僵穴中,蛟螭死幽潜。荧惑丧躔次,六龙冰脱髯”。孟郊《寒地百姓吟》:“寒者愿为蛾,烧死彼华膏。华膏隔仙罗,虚绕千万遭。到头落地死,踏地为游遨。”韩孟诗给人的快感间接的,通过痛感转化而来。其次,在形式上,刘叉《冰柱》和李贺《苦昼短》,已很难说是七言、五言,还是四言、三言了;也很难说是诗歌、辞赋、还是散文了。最后,“险怪派”诗人不仅追求崇高,而且追求丑。什么妖魔鬼怪,什么腥臊恶臭,都可以成为审美观照的对象。马异《贞元旱岁》:赤地炎都寸草无,百川水沸煮虫鱼。定应焦烂无人救,泪落三篇古《尚书》。险怪诗风的形成,与当时社会风气有关,也与诗人经历坎坷相联。大都出身贫苦、仕途蹭蹬。。他们一腔爱国之志、报国之心,但“中兴”无望,怎么办呢?韩愈:“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夫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声要妙;欢愉之辞难工,而穷苦之言易好也。”便有了呕心苦吟、独辟蹊径、神出鬼没、磊落不平的“险怪派”。代表“险怪派”最高水平的是李贺,形成了诡谲瑰丽并富有梦幻色彩的“长吉体”: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