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學研究第四十九集民83年7月頁1-29從報業自動化與勞資關係反省傳播教育馮建三《中文摘要》相較於美國、澳洲及英國等英語系國家,一九八○年代中期以來,台灣各家報社陸續引進的編採自動化過程,可以說是相當平順,引發的衝突最少,原因是什麼?是不是我國報業結構受到自動化的衝擊程度,(遠)低於這些國家?而這樣的情況又具有什麼意義?學術界是不是可以從中汲取一些什麼經驗,啟發教學及研究的方向?為了要探討這些問題,這篇論文將先簡短釐清報業自動化的三種內涵,由此引出判準,作為評估後續文字的依據;其次,本文轉入主題,敘述前舉英語系國家及台灣報業自動化的歷程、自動化的社會文化意義,重點之一放在勞資之間以及不同勞方之間的關係之探討;最後,筆者嚐試由前面的討論,反省大眾傳播學術界,可能應該優先作些什麼樣的回應。壹、三種報業自動化自動化指的是,以非人的物理方面的機械力,取代人的勞動力之過程。自動化的出現,並不是造成全球經濟危機的原因,事實上,它是對此危機的「回應」(aresponse),先有經濟危機,後有自動化引進勞動過程的驅力,但在社會關係仍然是由資方主宰科技、引進速度與條件任憑市場機能決定,而其目的在於追求資本積累的情況下,自動化只能加浚危機的深度(Kaplinsky,1984:8-15)。其次,雖然自動化不等同於電子化(ibid.25-6),但就新聞等文化事業而言,電腦及電信的引進無疑是晚近最為重要的自動化進程,因此,本文選取報業為對象,依據電腦電信設施引進新聞編採過程以後的影響類型,畫分三種性質的「自動化」。第一種自動化的影響,在於它轉變了「空間因素」對於編採工作的牽制,克服地理的障礙,使得資本累積更能快速進行。傳統及目前最常見的新聞稿寫作,必須回到新聞機構內部(一棟大樓)進行,但透過手提電腦及行動電話的結合,「今天的記者可以坐在樹下,在他膝上……的手提式電腦上,打上……新聞稿,.…接幾個鍵,就可以把……新聞,從空中傳到百里遠的報社編輯室」。(1)這種方式的報業自動化,不妨稱之為「空間」自動化。第二種自動化的影響,在於它讓相同的產品,輕易可以轉換形式,達到多次利用的效果,從而以分散風險或降低生產成本等方式,有利於資本的增殖。在報紙內容還沒有透過電子數據化的儲存以前,如果要重複利用某筆報紙資訊,唯一的方法是剪報。但自動化以後,情況完全不同,在理性化運作發揮至頂點之時,報紙等印刷媒介的業務內容,甚至可能產生根本性變化,消費對象為一般人的「新聞」,從原本是該媒介最主要的收益來源,退居第二線,而消費對象為特定人士(如股票族、期貨族、外匯族等工商用戶)的(如,財經)資訊,躍居成為最主要的收入。(2)這種方式的報業自動化,不妨稱之為「產品形式」自動化。第三種自動化的影響,在於它改變了勞動過程,不但變換了勞力部門的勞動方式,同時也衝擊了勞心的方式,有助於資方控制勞方。這部份是本文討論的重點,現在只需要引述若干(未來之)勞心者(編採人員)對於編採自動化的反應,略作說明。聯合報的資深記者曾清淡說:「報社將來要全面電腦化。為了要保住飯碗…‥只有硬著頭皮猛K『日月金木水火土』了」。(3)新聞大眾傳播科系的學生,被詢及相關問題時,主要的反應之一是:「趕快學打字,混碗飯吃」(馮建三,1992:59)科技來了以後,已經先在勞動者心中,引起震盪。這種方式的報業自動化,不妨稱之為「勞動過程」自動化。貳、澳洲、美國、英國與台灣報紙的「勞動過程自動化」演變概況傳統的印刷事業,是勞力密集的產業;非但如此,印刷業的排印鉛字的過程,同時需要一些具有技術能力的勞工,而在工業革命發源地的英國,這個行業的勞工參加工會組織的比率也相當的高。在這樣的背景下,資方視排印工為眼中釘,企圖透過新科技的引進,一方面壓低排印工人的需求量,再也為了多增添幾分對勞動過程的控制,是可以理解的資本邏輯。一九八一年,歐洲同類組織中,規模最大的「英國印刷公司」(theBritishPrintingCorporation,BPC)的最大債權人「西敏寺銀行」(theNationalWestminsterBank)指控印刷工會是阻擾BPC「進步」(亦即獲利)的最大障礙,固然是資方的藉口,但也反映出排印工人被當作代罪羔羊的事實(Marshall,1983:57)。(4)在資方進逼之下,首當其衝的是勞工的失業問題。以美國為例,一九七三年十一月紐約的出版人與印務工會開始談判,協商引進電子組版等自動化設備。其間,以一九七四年五月因此而發生短暫勞資爭議的紐約《每日新聞報》(theDailyNews)為例,使用新設備與舊有的長條活字鑄造機(linotypesetting)的印務工人數比例,是35:900。在資方節省人力如此巨大的誘因下,勞方於同年八月與資方達成協議,後者付出尚稱優沃的補償,取得在十一年之間自由引進新技術的權力。(Griffin,1984:43,50)澳洲方面,一九七六年九月,雪梨的印務工會(thePrintingandKindredIndustriesUnion)與其事業主JohnFairfax&SonsPtyLtd發生糾紛,展開罷工,爭執點是「誰」能使用電腦輸入文稿,八週後,工會於同年十二月回到工作崗位,同意靜候司法單位的裁決,定奪文稿鍵入權。次年,法院裁定記者及白領員工得有這個權利,於是印務工會與資方協議(一九七八年八月),後者同意不強制裁員,但提供職務更換的機會(薪資可能低些)、也安排自動離職(離職給付是一年資歷給付三週薪資)(ibid.:43,49)。英國的情況比較不同。當美澳的出版人大獲全勝的時候,倫敦的NationaIGraphicalAssociation(NGA)成功地使《泰晤士報》(theTimes)關閉十一個半月,之後,又在一九七九年逼使資方同意他們的印務工,擁有排他的權力,輸入電子文稿及電子組版。為什麼英國的印務工人,能夠在引進新電腦排印及組版的抗爭中,取得勝利?除了英國的社會結構及文化價值,相對有利於勞工在紛爭期得到較多的民意支持;除了資本家策略及彼此合作程度以對付勞方的能力,英國不如美國以外,英國印務工在這段期間內,猶然能夠有效扼止資方挾科技的進攻,最重要的因素是勞工階級本身的凝聚力足夠,其各個組成的群體比較團結。以本例而言,印務工、編採記者與其它白領工人之間,發揮了合作精神,是資方潰敗的主要原因。在罷工至第五個月時,泰晤士報計畫移至西德的法蘭克福印報,但該市的工人以包圍市內的印刷廠、甚至安放炸藥的方式,支持英國工人;此外,這個事件也意外造成原先關係對立的NGA與「英國記者工會」(NationalUnionofJournalist,NUJ),攜手共進,對抗報老闆。就關於直接輸入文稿這個問題,NUJ發表聲明,宣示他們的政策是:「除非印務工會自行同意放棄這個權利,否則NUJ將不與資方談判直接輸入文稿這個傳統上屬於印務工會的工作」(Griffin,1984:52)。(5)然而,英國這場環繞報業自動化而起的勞資爭議,資方先輸後贏。一九八三年,NGA與報業主EddieShah興訟,非但落敗,而且招來史上最巨額的蔑視法庭的罰金英鎊三十七萬五千。(Whitaker,1987:241)這已是一葉知秋的徵兆,NGA於一九八五年開始與經營管理階層談判,然後在一九八六年元月二十五日,跨國媒業鉅子RupertMurdoch將傳統印務工送進了墳場。他處心積慮的步署、利用已經更易的勞資爭議法規,透過對NUJ的分化與對電子電訊工的賄賂而達到使勞工無法團結的目標,在一夜之間成功地解僱五千餘名傳統作業所需的印務等工人。到了一九八八年元月,又有一萬五千四百人因為資方全權決定新科技的引入方式,致而失業,倫敦報業印務工人,只剩下一萬四千多人(馮建三,1992:54-5;SeIf,1990:52)。但勞資對抗的進程,並不因為任何一方取得勝利而停止,英國報業記者沒有能夠與印務工採取一致立場,是資方獲勝的一個重要因素,而兔死狗烹,報業主掌控了印務等勞力過程、從中汲取剩餘價值的目標達成以後,也就轉而對付記者,企圖再透過記者直接輸入文稿的要求,改變記者的勞動過程,從中榨取更多剩餘。其間,雖然NUJ曾經成功地防衛本身的利益,(6)但終究逃不過「僱主的進攻……也就是僱主先立定了明確的目標,然後透過計畫有致、有意識、廣泛而步驟一致的行動,攻擊(按:NUJ的成員)」(Gall,1992:9)。首先是記者(指威爾斯與英格蘭的記者,下同)以集體協約的方式與僱主簽訂工作合同(housecontracts)的慣例,從一九八七年以後,開始出現不再被僱主承認的情況,取而代之的是記者以個別受僱員工的身份與報業主簽約(Personalcontracts),到了一九九二年則大多數地方與全國發行的報紙之記者,已經盡數進入了個人的簽約模式,每位記者的薪資與工作條件都只能各顯神通地與業主打交道,工會的集體力量喪失了,結果是僱主更可以對這塊「成本(按:包括薪資、人員額度配備、裁員給付與工作條件)尚有削減餘地的部門」,施展祿山之爪,造成個人條約簽定後二年,整體薪資降低。最後,尚須注意的是,僱主為了達成這個目標,通常使用的策略有三個。第一,答應協商以讓記者心存希望,降低他們氣憤的程度。第二,允諾升遷或額外給付作為誘導記者簽約。第三,組成「罷工剷除小團隊」(strikebreakers),包括主編、助理編輯及若干資深幹員,配合一些人數較少而不肯參加罷工的記者,使用更多的通稿及通訊社稿件等等(ibid.:10,12)。台灣方面,自從一九八二年九月十六日的《聯合報》頭版出現國內第一個以電腦檢排的報紙以後,台灣算是進入了報業自動化的列車,但一直要到一九八八年元月前後,由於報禁解除象徵各報的競爭加劇、電腦中文軟體較為發達之後,這個列車才算加快了速度,而記者直接輸入文稿的情況,則是一九九一年入秋以後的事,但大抵僅及於聯合報與中國時報,尤其是前者。(7)相較於前列三個英語系國家,台灣的報業主引進電腦與生產其報紙商品時,可以說境遇最為順利,似乎沒有遭遇任何嚴重的挑戰。先就資方的策略來說,透過形式不一的方式,散布印像,讓記者覺得學電腦輸入,天經地義而不可走避、代表了進步的精神,或是以實質的誘因,鼓勵記者向報社低利或免利借貸,購買個人電腦自行練習輸入,宣示報社的電腦化政策及進程,要求記者配合等等。最常見的情況是資方在內部刊物登載記者的學習經驗,以輕鬆「有趣」的文字,化解記者恐懼機器的心理狀態,「起初有些怕怕,恐懼被報社與時代排斥;再接著就是在報社的鼓勵下,用心學習,發現原來並沒有那麼困難。最後則是『不可一日無此君』」(馮建三,1992:56)。或是由組訓單位呼籲記者「全面響應『中文報電腦化』的目標而努力。讓我們一同為『正練習中』的記者同仁加油!」(王淑華,1992:23)。(8)總而言之,對於電腦輸入文稿這個涉及本身工作過程的措施,台灣的記者並沒有強烈不滿之意,既然如此,則另一個層面的電腦化,亦即涉及鉛檢工轉為電打工的過程,以及記者自行輸入文稿之後將另有一批電打工因而失業的問題,本地的記者似乎更不可能感同身受,因此發生於美澳英國等地的記者與印務工、白領工的團結與分裂之問題,在台灣變成了不相干的現象。蔡綠君於一九九○年四月訪問了聯合報、中國時報、自立晚報、青年日報與中央日報的總編輯、印務部及資訊部負責人,提及印務員工意識到了失業、時間被剝奪等問題,因此情緒常有低落的現象(蔡綠君,1990:29)。一九八七年自立報系改為電腦檢排,並未安排人員安置及訓練計畫,從傳統鉛排到電排,社力的立場是「整批換血,聘用年輕的女孩子較有耐性並便於管理」,而「決定留任人員又被視為完全出自主管的個人好惡和主觀意識」,因此引發怠工事件,持續一個多星期,報紙延遲出刊半至一小時,見到這樣的反應,社方決定「提早全面自動化的腳步」。同年十月改為全面電排以後,共有22人辦理退休(資方按勞基法支出1121萬)、34人遭資遣(資方付資遣費400萬)(自立工訊,1992年5月25日:2-3)一九九三年二月十八日,《新生報》一百二十名檢排員工聯合發表聲明,表示不滿該報資遣他們的方式。因為省政府所屬的新生報以報紙編印的自動化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