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商业扩张时代的广州贸易(1750-1840年)[提要]本文论述18世纪全球商业扩张时代南海贸易格局所发生的变化.广州“独口通商”的由来和广州贸易的特点。着重探讨广州华商资本的发展及其卷入世界市场的情况。指出以十三行商人为代表的豪商.已同其印度、荚国商人伙伴一样,成为国际性的商人。广州华南的商业网络不仅越过传统的南海水域伸展到欧、荚各地,而且与国际的贸易网络相交织,甚至已经直接投资于欧、荚各地。[关键词]海洋时代商业扩张时代南海贸易圈广州由于15世纪末,新大陆的发现和东方航线的开通,揭开了海洋时代的序幕。16世纪,随着葡萄牙、西班牙、荷兰等西方殖民海商的东来,传统南海①水域的贸易网络,已经西越印度洋,延及大西洋,东通太平洋彼岸的美洲新大陆,初步形成世界性的海洋贸易圈。如果说16世纪是世界性海洋贸易圈形成的时代,那么18世纪则是全球化商业扩张的时代,是一个商业竞争趋向激烈的时代。这一新世界贸易格局的出现,对于作为传统海贸中心的广州,既是机遇,也是挑战。本文的主旨在于探讨在全球化商业扩张时代形势下,广州贸易所作的回应。一、南海贸易格局的变化广州古来就是中国海贸的中心(除元代一度为泉州所取代外)。明代于宁波、泉州和广州分别设置市舶提举司。明确指定宁波通日本,泉州通流求,广州通占城、暹罗和西洋诸国。就是说,广州被指定为南海各国朝贡贸易的港口,所管辖的范围也最为广阔。南海贸易局势的变化与广州贸易息息相关。探讨广州贸易时,当应从南海贸易谈起。环列南海的“南海诸蕃国”,已为华人所不断移居,明代更成为中国商民出没的地方。华侨在东南亚占据着绝对的优势。葡萄牙、西班牙、荷兰等国海商于是16世纪先后前来,改变了南海政治与贸易的局势。首先,中国与南海诸蕃国间传统的政治上的“宗藩关系”和华商的贸易网络受到冲击、削弱和破坏。葡人于1511年攻占满刺加(今的马来西亚,明末称麻六甲),是西方势力东渐的滥觞,也是宗藩关系受到冲击和破坏的开始。作为明帝国的藩屑国满刺加,陷落达十年之久,明朝廷才得知。明帝国也曾严词申斥葡人.责令其退出,返回故土,并下诏谕近邻暹罗(今的泰国)诸夷救援,但未曾取得任何效果。从此起,明帝国与南海诸蕃的宗藩关系日渐式微,在南海的政治势力逐渐退出。尔后南海渚藩先后陷为西方的殖民地。葡人继而前来中国沿海活动。先是勾同中国的海商、南海诸蕃的一些商人在杭州湾外的双屿岛建立国际性的市场(1548年明朱纨发兵捣毁),继而以租借占据澳门作贸易据点。并建立东亚与欧洲的贸易网络。继葡人之后,西班牙人于16世纪中叶占据菲律宾,以马尼拉为贸易基地。16世纪末,荷兰人(16世纪时其领土包含今日的比利时、尼德兰、卢森堡和法国北部法兰德斯一带)也来到吕宋(菲律宾),由于遭到葡、西的抵制,于是荷兰国内的各公司联合起来,组成荷兰东印度公司,并配有强大的武装舰队,以加强其在南海的竞争力。它极力排斥葡、西势力,甚至进攻其贸易殖民基地。17世纪初营建巴达维亚城(雅加达),作为为殖民统治的据点。继而侵占锡兰,并从葡人手中夺取麻六甲。又占据台湾,以大员(即今安平)作为贸易据点(1662年为郑成功所驱逐)。巴达维亚和大员两据点形成犄角之势,相互奥援。继葡萄牙人之后称雄于东亚海域。英国1600年组织的东印度公司,也前来加入南海水域的商战。由于其资本和武装力量处于劣势到17世纪20年代,把重点转移到印度和波斯。唯留下爪哇的万丹作为在南海的基地。前来南海水域的葡、西、荷和英等国的贸易公司,不仅拥有以先进的技术武装起来的舰队,而且有本国政府作其政治与经济的坚强后盾,有垄断某一地区贸易的特许状,甚至享有殖民地军事和政治的全权。他们凭借其船坚炮利,一方面主张公平的贸易,另方面遇到失利时,则拦截掠夺海上商船,甚至烧杀掳掠沿海居民,无恶不作。他们在南海地区建立起各自的殖民基地,实行殖民统治,一改东亚海域由华商独领风骚的传统贸易局势。再是,西方各国海商的先后到来,导致出现中西两半球海商直接交遇的新局面。此时南海贸易的网络,既连结太平洋彼岸的南美洲。又重新伸展到永乐之后中断往来的印度洋,并扩及大西洋,初步形成横跨亚、非、欧、美四大洲的世界性海洋贸易圈。各国间都需要交换各自的产品。荷兰人说:“中国人需要我们的白银,正如我们不能没有他们的商品一样。”②可以说,16、17世纪的世界已经开始趋向一体化。如果说16世纪是海洋时代,是世界趋向一体化的开端,那么,18世纪是全球商业扩张的时代,也是世界一体化加深而出现的贸易重新改组的时代。18世纪全球商业扩张时代,是伴随着西方产业革命的兴起和取得成功而出现的。产业革命为市场制造了愈来愈多的产品,迫切需要推向市场。从英国1700年至1800年一百年间的出口商船吨数、输入额和输出额成倍地增加中,可以看到产业革命带来的后果——工业产品对市场需求的迫切性。据统计,离开英国港口的商船吨数,1700年为31万多吨,1800年增至192万多吨,增加了五倍多;商品输出额,18世纪的首10年,为6至7百万磅,1800年却达到4187万多磅,增了约6倍;商品输入额,]8世纪初为4百万磅,世纪末已增达约3千万磅,增加了6倍多。如果置于坐标图上,可以看出,这三项指标都在扶摇向上,世纪末的20年间更是几乎直线上升③。18世纪的南海贸易,除老牌的葡、西、荷等国商人相互竞争外,又增添了英商这一强劲的对手。跟踪而来的还有欧美其他国家的商人,如法国、丹麦、瑞典和刚刚建国的美国等。此时,南海市场的竞争越发激烈化,而且更加带有疯狂性与倾轧性。商业是以国家的实力为后盾的,国家实力的消长,直接影响商业的竞争力。自重商主义流行以来,商业扩张的胜利就是市场、资本和政治权力结盟成功的结果。商业资本的张缩是与其国家权力的兴衰联系在一起的。从西方各国海商在南海势力的消长与其国家实力的隆替相一致,也支持了这一观点。取得产业革命成功的英国日益强大,其在南海贸易的地位也随之而与日俱增。英国东印度公司早在创立伊始,就以印度为掠夺对象进行蚕食。18世纪30年代起占据了马德拉斯等三个管区,并在其他地区建立了商栈。18世纪末,印度终沦为英国的殖民地。有了印度作基地,更可以加强对南海水域作掠夺性的贸易活动。1756年,英商的通译员洪任辉(JamesElint)秉承英国东印度公司的旨意,乘武装船闯入宁波、定海和天津等港口,提出诸多横蛮无理的要求。基于历史上“双屿岛”与“澳门”由洋人引诱而聚集成市的历史教训,洪任辉的举动引起了清朝廷的惊惕。为了“防微杜渐”,又顾及广州僻处南疆,其出海孔道的黄埔、虎门,“在在设有官兵”,可以保证安全,所以于次年,亦即乾隆22年(1757年),下诏令:“将来止许在广州收舶交易”④。从此,只允许欧美各国商人在广州一个口岸通商,不准再往其他三口(厦门、宁波、上海)从事商业活动。这就是大家所熟悉的规定广州为“独口通商口岸”的由来。二、“独口通商”与广州贸易广州被指定为中西贸易的独口通商口岸的由来,已简述如前。此事常为中外学人所称引,几乎已经成为常识。由于引述的太多,有时望文生义,以为其他口岸都关闭了,或认为东亚各国也一样止许来广州口岸通商。其实,独口通商仅限于对欧美各国商人而言,并不禁止他们在南海地区殖民地的商人前往厦门、宁波和上海等口岸贸易。关于“独口通商”规定的利弊及其后果,尚待深入的研究。但有一点是明显的,即对广州贸易带来了空前的繁荣。中西间的贸易,原主要是在南海区域内西方各国的殖民地或商业据点进行的;实行“独口通商”后的广州,成为中西直接贸易的市场。中西贸易也从原来的以间接贸易为主转为直接贸易为主了。独口通商给广州带来繁荣的一个明显的证据,是各国来船显著地增多。据文献记载,在独口通商前10年,每年平均约近20艘,尔后不断上升。1833年竟达189艘。据统计,自1759年至1833年共来船5072艘,平均每年达67.6艘⑤。18世纪80年代以后,就中西贸易而言,主要对手是英国(包含其殖民地印度)。早在18世纪初,以开拓毛织品市场为主要职责的英东印度公司船舶,每年往返于中国东南沿岸港口。广州被确定为中西贸易独口通商口岸的第3年(1759年)之后,英东印度公司每年来船约10艘左右,1770年以后有时增至20艘上下,1786年激增至62艘,1883年达107艘,其中港脚商人(散商)船82艘。美国虽然姗姗来迟,但其来船之多却仅次于英国,跃居第二位。中英间的贸易:输往英国的商品占总出口额的70%左右,从英国进口的商品占总人口额的80~90%。据1833年在伦敦的东印度公司的听证会记录:英属殖民地印度和中国之间的贸易总额每年为3200万美元,而中国和英国之间的贸易是1100万美元。另据同时代人菲普斯(Phipps)估计,认为中国与英国贸易达4445万美元,英属印度和中国间的贸易为2743多万美元⑥。两者说法,对贸易额的估计差距甚巨,但有一点是共同的,即英国本土没有足够的受中国接受的商品与中国交换,只有以其殖民地印度的产品来与中国作三角贸易,而且以印度产品为主。其次,广州出口产品多样化,增多商品种类。虽然不乏地方性的特产,但更多更大量的是普通的农产品。种类达80多种,其中以茶、生丝、绸缎、土布、糖等为主。从中国传往欧洲的饮茶风气,到18世纪已经养成习惯。从18世纪20年代起,茶叶已取代传统的商品丝货的地位;成为贸易额最大的单项商品。18世纪80年代,茶又成为美国的重要饮料,其需求量益增,需求量更大。值得注意的是土布(又称南京布)和食糖在18、19世纪之交以后,日显重要。从与英国的贸易看,土布的贸易额有不断上升的趋势。糖和糖制品,也成为中国出口到英屑印度市场的主要商品。早在1716年,马博罗(Marlborough)号船货的清单,糖和糖制品是主要的商品。前往印度的船只除载有数十万磅的中国糖(在大多数船的载量平均为400,000磅至800,000磅之间)之外,还装载有铜器、白铜(在印度用于铸造船的一种铜,锌和镍的合金)、水银和明矾。至1833年,糖占贸易总额将近四分之一⑦。各国用来与中国交换的产品主要是棉花,尤其是英属印度产的棉花。其次是英国的毛织品和其它工业产品。18世纪,广州贸易处于出超,各国的补偿物是白银。英国运来的毛织品赚不到什么钱,有时甚至亏本。但却可从出口棉花等得到盈利。例如,1796年,从伦敦来船18艘,运来毛织品成本价612464磅,售得款1666602两,亏损9.3%;运来的棉花5589担,成本103968卢比,售得款69858两,盈利105.3%;同时运来银元120960两,以作其人超的补偿。这一年,美国和丹麦的船只,除运来广州“微不足道”的货物外,差不多都是用白银补偿。两艘丹麦船运来的白银为650000元⑧。据估计,从1784年至1844年间,美国商人把约有15亿美元到18亿美元的银币带到中国。这有助于扩展国际的金融市场。18世纪中叶,鸦片贸易日益增长,且迅速扩展,各国来船尤其英船,往往夹带鸦片毒品来广州贩卖,19世纪后,数量剧增。据1818至1827年的统计,运进的鸦片已达6926箱,价值78224871元⑨。除中西贸易集中在广州以外,逐渐陷入西方殖民地的南海地区各国的商人,也来广州贸易。据1833年在伦敦的东印度公司的听证会记录,中国对东南亚和日本的帆船贸易估计每年的总额是令人印象深刻的7000万至8000万美元⑩。这一贸易额几乎相当于中英贸易的两倍。可以想象其中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是属广州贸易的。广州的贸易是在清政府制定的体制下进行的:由粤海关负责税收并管理行商,指定黄埔为外国商船的停泊所,澳门为各国商人的共同居留地,广州十三行负责中外贸易并管理约束外商。这四个环节,又各自形成一套制度。目的是以官制商,以商制夷,确保税收。广州十三行是广州外贸体制中的重要环节。它原是广东巡抚李士桢在康熙25年(1686年)在广州设立专营“外洋贩来货物及出口贸易货物”的洋货行。有学者认为广州十三行的名称于晚明已经出现,清代的十三行源自于此⑾。充当广州十三行商者,需经政府特许并颁发执照。他们各自经营,难免出现彼此间的矛盾和倾轧。为了协调行内关系及处理行外事宜,以加强共同对外竞争力,于1720年成立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