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论好,我们开始关于黑格尔《精神现象学》的第一次的讲课。我们的课的题目叫做“黑格尔《精神现象学》句读”。句读顾名思义就是一字一句地读,它跟中国古代传统的那种句读不太一样,传统的句读也是这两个字,但是它的意思是说标点、点断句子,仅仅是这么个意思。那么我这个句读就是引申了一下,就是一句一句把它的意思搞清楚。为什么要开这样一门课?我想把我的想法在这里先跟大家说一下。第一,首先这学期我们讲《精神现象学》,首先讲这么一个绪论。这个想法很早就在我的计划之中了,对《精神现象学》做一个全面的清理和研究。当时想的是写一本著作。那是九十年代初,九十年代初的时候我写了一本书叫《思辨的张力》。那是90年底、91年开始写的,后来是92年出版的。写《思辨的张力》的时候里面谈到对黑格尔辩证法新探,副标题就是“黑格尔辩证法新探”,如果谈黑格尔辩证法,不谈黑格尔《精神现象学》,那是不行的,你单纯是讲逻辑学,那也是不行的。最重要的就是两部,一部是逻辑学(大小逻辑学),一部是《精神现象学》。当时也精读了《精神现象学》,而且有的地方精读了很多遍,觉得非常之难。那时候起我就升起了一种欲望,对这样一种作品进行一种详细的解读。因为你这里挑一段那里挑一段,毕竟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你跳过了一些你不懂的地方。这个地方并不是不能搞懂的,而是你没有时间去搞懂它。因为当时的任务并不在于专门研究《精神现象学》这本书,而是要从里面把它的辩证法思想总结出来。所以有些段落比较难的地方实际上是没有突破。当时就有这样一种想法:将来有时间的话,我一定要坐下来把这个地方好好消化掉,仔细地咀嚼一番。这书92年出版的时候是由我的老师杨祖陶老师给我写的序。在那个序里面杨老师就做了一个预告,帮我做了一个预告。在完成了这部书之后,邓晓芒将马不停蹄地进行黑格尔的另外一部书《精神现象学》的新探。从那个时候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年,不知不觉。我预告中的《《精神现象学》新探》至今还没有问世。经常有学生看过《思辨的张力》的导言、绪言,就来问我,你的《精神现象学》研究进行得怎么样了?我只好愧对了,没办法交待,或者就是时间太紧了,来推托。的确,从那时候以来,将近二十年,我想要做的事情太多,或者说我手伸得太长,以致到今天我几乎忘记了我当初立下的誓言,最近终于有机会来兑现这样一个二十年来的宿愿,一个机会就是上个学期我在武汉大学讲康德哲学可以说告一段落,因为康德三大批判我基本上就是在武汉大学完成了大体的解读,当然也不是全部的解读,全部的解读工作量太大了,主要是根据我和杨祖陶老师编的《康德三大批判精粹》,人民出版社出的一本选本,里面选了三大批判,《纯粹理性批判》选了20多万字,然后《实践理性批判》和《判断力批判》都选了一些,一共有50多万字,完成那个解读已经花去了十几年时间,《纯粹理性批判》20多万字我就花了七年时间,七年时间是每个学期连续地讲授,连续讲课,就是不停的,以往呢只是一个学期讲到某个地方讲不完了,那么第二个学期又从头来,因为按照习惯你讲一本书你总得从头来,从头道来,但是我从00年开始就放弃了这种讲法,就采取连续讲,就是每个学期一直讲下去,每一届的研究生大概只听到其中的一段,但是我跟他们说,我的目的不是要把它的全部跟你们讲出来,那个花的时间太多,如果大而化之地讲一下概论又不够,所以我的目的是重在训练,就是你们跟着我一起读,我也在读,我每堂课备课的时候我自己就在读,那么你们跟着我一起读,在这个读的过程中受到某些训练,西方哲学要有一些基本的训练,大而化之地讲你也可以讲,你也可以讲西方哲学史,一个学期下来,两个学期下来,你可以把两千年的西方哲学史全部讲完,当然也不能说没有一点用,但实际上人家拿一本书不要说外文版的,就算是中文版的,让你来解释一下,这句话什么意思,你会木然。你虽然读过西方哲学史,但是把《纯粹理性批判》中拿出一段来让你解释,你解释不了。为什么解释不了?你不习惯于西方人的那样一种行文方式,翻译成中文是翻译体,翻译体里面有术语、有背景,还有它的名词、逻辑,这些东西你都没有习惯,那么我的意图就是带着大家去习惯,一方面交待它的术语、背景、时代,它针对的对象,它背后的言外之意,另外一方面把语法、逻辑给你理清楚,也就是说西方哲学无论多么难读,《纯粹理性批判》难不难读?著名难读的书,但是经过我的解释,我要让你明白不是不可解释的,主要是我们没有下功夫,那么经过这样的讲课,《纯粹理性批判》20多万字讲了七年,十四个学期,然后《实践理性批判》接着讲,《判断力批判》不是句读,有一部分是句读,我在西安师范大学给他们讲过九讲《判断力批判》,连续九次讲座,挑着把一些难点做了一些句读,然后出了一本书,叫做《康德判断力批判释义》,那个我就不叫句读了,实际上里面包含一些句读,但是一些相对容易的地方我是采取大而化之的方式,那么三大批判基本上就是这样过了,然后上个学期就把《道德形而上学基础》讲完了,《道德形而上学基础》是上上个学期开始讲,在中央财大,在北京,我跟他们讲了前面一段,然后上个学期我是在武汉大学跟他们讲了后面一段,这就讲完了,这是我对康德的解读,基本上就做了这样一些工作,那么当然还有一些,比如康德《单纯理性范围内的宗教》,还有《历史理性批判文集》,实际上也需要一句句地来讲解,但是呢主要的东西三大理性批判已经基本上完成了,那么考虑到时间已经不多了,因为我今年已经62岁了,我要把有限的时间用在我最有兴趣和最有体会的事情上面,也就是说现在人家都说我是研究康德的,专门研究康德的,但是我自己感到自己最有体会的还是黑格尔哲学和马克思哲学,这是连着的,如果继续在康德里面泡下去的话,那么我最有兴趣的事情就完不成了,所以我就下决心暂时放下康德解读,当然放下不等于说就不搞了不研究了,我以后还要写这方面的文章,也还要做这方面的继续的研究,但是讲课呢我就暂时放下了,我就开始转向地黑格尔的句读,黑格尔《精神现象学》这部书是著名的难读,甚至于还要超过康德哲学,康德哲学也难读,但是康德哲学是可以读的,就是你只要有耐心,只要仔细,只要你有起码的逻辑训练,你不会脑子里一锅粥一锅浆糊,你就可以进去,康德的书是这样的,你全部读完,一遍读完再读第二遍,反反复复地读总是可以读的,但是黑格尔的书呢,有人把它称作天书,象国内著名的研究黑格尔的专家萧焜焘先生,现在已经去世了,他可以说研究了一辈子黑格尔哲学,特别是黑格尔《精神现象学》,后来写了一本叫作《精神世界掠影》,就是他一辈子的心得,很薄的一本小册子,他在那本书里就讲到了,《精神世界掠影》为什么只是一个掠影呢?他研究了一辈子才发现这部书是一部天书,他只能掠一下影,真正要解释的话,那是做不到的,当然萧先生是那个时代的学者,我们现在呢应当有所长进,学问不是一代人可以做得成的,它总是有一代一代的继承关系,后人在前人的基础上再往上再往前进,所以呢我现在就是想,用这个机会,用讲课的这个机会,把《精神现象学》这部天书进行一次全面的解读、句读,当然跟原来最初的想法有一些出入,原来是想写一部著作,但是现在看来没有时间让我真正坐下来花个两三年时间写一部书,好象这个时间没有机会,那么我就只好采取这种方式,在课堂上讲课,一边讲一边做研究,利用备课的时间来做研究,用这种方式来把《精神现象学》翻译一遍,把它分析一遍,一句句地讲一遍,这种方式经过对康德哲学多年的解读,我觉得还是有效的,当然从学术性的方面,可能比那些专著要略逊一点,引经据典啊,介绍它的来龙去脉、历史背景啊,以及第二手、第三手资料,当前英美德法他们对这个问题的研究有些什么成果啊,这都是专著所要求的,那么在课堂上就不可能做那么详细的介绍,当然也要介绍一点,当然我这个课以及我最初的想法并不是做那种考证性的学者,那种储学式的、汉学式的,中国人叫做考据式的,每一个字的来历,当时有哪些人用过这些词,是些什么意思,这样去推敲,这个工作应该有人去做,但是我现在的目的我最关注的还不是这个,当然这是一个基本的工夫,也是要做的,但是我最想做的是黑格尔这本书究竟是在讲些什么东西,一句一句地给大家掰清楚,这个里面包含有一种启蒙的意义在里头,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就现有的情况来说非常不适合于解读西方的经典,那么通过我的这样一些讲授,包括康德哲学讲授,我已经做过的并且我已经感到它有成效的,在这些方面,你也可以说是一种普及工作,或者通俗化的工作,把西方最难懂的东西把它普及开来,通俗化,比如康德哲学讲演录那是非常通俗化的,当然那也是大而化之,比如康德《纯粹理性批判句读》,这部《句读》今年四月份马上要出了,人民出版社已经跟我说了,部头很大,因为我讲了十四个学期嘛,大概有200万字,要出两个16开本的大部头,每个人买几乎是不可能的,最好是图书馆、资料室收买几部放在那里,哪句话读不懂了就跑去查一下,那还是很有效的,当然不是绝对的,只是做一种参考,但是毕竟比自己一个人在那里冥思苦想要强了一点,这种工作呢都属于一种普及工作,一种通俗化,把高深的东西解释得让中国人能懂,并且从中训练起中国人的一种思维能力和思维方式,我们长期以来缺乏这方面的思维能力,也缺乏这方面的思维方法,所以我们进不去,我们拿着一部西方的经典著作、著名的,我们就是进不去,包括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康德、黑格尔这样的经典著作,我们只能看一看象《培根论人生》哪、叔本华一些格言哪,蒙田的一些随笔啊,我们只能看这些东西,这些东西比较幽默的,真正经典的东西放在那里,永恒的东西,当然不是说它们是绝对真理,但是它放在那里就是你过不了的东西,那还是这些大部头的经典著作,这些东西你能不能进去啊?那些讲幽默的、讲人生的、讲格言的,当然也很有趣,也很需要知道,但是西方文化的根底还是在这些经典性的著作里面,我们要训练这样一种能力,能够进去,包括《精神现象学》,这就是经典性的著作,虽然很有一些人对它瞧不起,但是瞧不起你还不得不承认它,你还必须要把它搞清楚,甚至于你之所以瞧不起它就是因为你没读懂,你读懂了你就不敢瞧不起它,那么我想做的工作主要是在这方面,做句读,这是我的一个心得,经过多年研究我摸索出来的一条路,原来总以为要写大部头的著作来对西方哲学经典著作做一番研究,做一番考证,考证当然是需要的,但是句读也是需要的,一句句要读懂,句读不等于完成了研究,在句读的基础之上,在懂了的基础之上你还得回过头来面对那些考证,我在句读里面某些地方也会涉及到这个问题,考证当时他那样写有什么背景,他这个词、这个命题的来龙去脉,这些还有待于进一步研究,但是句读呢提供了进一步研究的基础,你如果读都没有读懂,你说你去研究,你看了很多二手资料、三手资料,外国人怎么怎么说的,你自己没有读懂,那你就入不了门了,所以句读是研究的一个基础和入门,中国人在研究西方哲学的经典的时候有一个毛病,就是往往是过于急躁,读到人家的一两句语录,马上就联系我们熟悉的或者古已有之的思想或者学说,这是我们的一个毛病,我们以前读中国古代的典籍的时候就是这样读的,比如说我们拿到一本《庄子》,庄子说什么什么,庄子说了一个寓言、一个故事,什么什么,那么我们就可以大加发挥了,庄子讲得真是好真是好,确实是不错,然后又读了另外一篇,我们又可以发另外一番感慨,它跟我们的人生非常密切,它告诉我们在遇到某些问题的时候如何处理,大而化之,无为等等,坐望,这些都很有用的,但是如果用这种阅读语录的方式来对付西方哲学经典的时候,往往是失效的,我经常看到一些研究德国哲学的,比如说研究黑格尔的,或者研究《小逻辑》的,研究海德格尔的,这样一些人,他们采取的方式就是把书今天啃它两句,明天啃它另外两句,坐在那里冥思苦想,写出了很多心得,甚至于可以出书了,有的人是把书拆成一页一页的,每天身上带一两页,有空的时候就拿出来看一看,采取这种感悟式的或者顿悟式的方式来读西方哲学的书,往往是事倍功半,有的人搞了很多年,有的人把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全部抄下来,全部抄了一遍,这个功夫下得很深了,但是你要问他一个问题他不懂,到底为什么我下了这么多功夫仍然进不去,我如果把庄子抄一遍或者抄两遍,那我对庄子已经可以说是熟透了,但是我把《纯粹理性批判》抄一遍、抄两遍,没用,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