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系列电影《叶问》中的民族主义书写张劲松(嘉应学院客家研究院文学院,广东梅州514015)摘要:自从以《方世玉打擂台》(1938)为标志的香港功夫电影发祥以来,民族主义始终是横亘在香港功夫电影中的粗大横线。系列电影《叶问》(2008)与《叶问宗师传奇》(2010)试图从南北之争、中日之争、中西之争三层面来建构其民族主义主题。一旦功夫电影中的民族主义成为一种强制性书写与情绪化宣泄,那功夫表演也就成了一种游戏性、杂耍类的视觉奇观,而功夫电影似乎也逐步走向了穷途末路。关键词:系列电影;《叶问》;《叶问宗师传奇》;民族主义自从以《方世玉打擂台》(1938)为标志的香港功夫电影发祥以来,从李小龙到李连杰,从《精武门》(1972)到《黄飞鸿》(1991),民族主义始终是横亘在香港功夫电影中的粗大横线。据说在第一世界里民族主义早已是一个“被合理地清算了的问题,但是,在第三世界里某种民族主义是十分重要的。”究其原委可能是因为“在被征服与宰制的情境里,民族主义运动通常发生在一个现存的、从属的政治群体。”所以,那些在功夫电影高潮部分一再出现的用拳头痛打洋人(包括东洋、西洋)的电影桥段已然被固化为屡试不爽的叙事模式了。其原因不外乎一方面可以宣泄观众三个甲子以来的民族憋屈、失落与苦闷,从而确保最低限度的票房收益,另一方面又占据了一个了无风险的政治避风港与具有现代悲情意识的伦理高地。因此,民族主义已经成为电影中商业、政治、伦理、文化甚至艺术的最大公约数。只是这种不问青红皂白痛打洋人的“义和团情结”如何遮蔽了历史的真相与现实的昏暗却是大多数观众没有思考或者来不及思考的。本文试以系列电影《叶问》(2008)与《叶问宗师传奇》(2010)为对象,从南北之争、中日之争、中西之争三层面来分析那些或隐或显、或成或败地建构于其间的民族主义烙印。一、南北之争电影《叶问》是以1935年佛山武馆街一家名为“泰山武术馆”的新武馆开张来开场的,既然名为“泰山”,其掌门人廖师傅的籍贯或拳路似乎应该与孔孟之乡相关。,因此另一武馆掌门人见此情景才忿忿地说:“又来一个抢饭碗的”,一个“抢”字意味着廖师傅很可能不是本地人氏了。新武馆开张不久廖师傅就冒冒失失前往叶问处切磋更加表明他是一个外乡人无疑,因为本地人(如后面的面馆老板)肯定都知道叶问那里的水有多深,不会平白无故去自讨没趣。在一个人人熟络的“熟人社会”,本地人与外地人之分不仅是地理意义上的标识,同时也是一种伦理道德上的判断。本地人文明、热络,也给人以那种乡土社会的心理安全与意义稳定;而外地人冒失、不守规矩,甚至野蛮、无节操。在叶问与廖师傅比武前,叶的请吃饭、喝茶、吃点心、让抽烟、将对方打倒后还给其掸灰等无一不彰显着叶的谦逊与修养;与此相比,与孔孟之乡有着一些关联的廖师傅倒显得大大咧咧,一副受之无愧的样子,输了以后又小心翼翼地再三要求叶问保密,这种前倨后恭的态度无疑凸显了北方人的粗鲁与虚伪。在叶问和李钊的初次见面时,叶先给对方一个卸左轮手枪子弹的下马威,然后又给对方捡子弹,这喻示了叶面对强权的不卑不亢。给朋友周清泉一笔钱却又不要股份,抗战爆发后虽然自己生活非常拮据,但见到周时竟然说不记得这笔钱了,这又昭示出叶问的重义轻利的君子人格。在做了这些铺垫之后,浓墨重彩的南北之争主要就体现在叶问与“乡巴佬”金山找的冲突上。[美]詹明信.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7:517.[英]雷蒙·威廉斯.关键词:文化与社会的词汇[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317.我们都知道,地理意义上的南北方概念是以秦岭淮河为界的,但广东人固执且与众不同的南北方概念是以五岭为界的,那也就意味着广东自己就是中国的南方,而广东以北的广袤地区统统是北方。曾经的南蛮之地与化外之区如今成了中国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与经济重心,因此在吃穿住行、吹拉弹唱、言行举止等文化习俗方面无不透露着广东人自近代以来的自信心与优越感,并且给了北方人一个不无轻视的“北佬”的称呼。“北佬”与“乡巴佬”应该还不是完全等同的两个概念。严格说来,将对方称为“乡巴佬”并不是广东人的发明,而是上海人的专利。与广东人的南北概念相对应,上海人的这个更加露骨的“城乡”地理概念意味着全中国只有上海是城里,其他地区不论北京、南京还是广州统统都是乡下。由此可知,电影中三番五次称金山找为“乡巴佬”,其实是融汇了上海人的语言文化习惯。金山找凭着一身功夫肆无忌惮地在佛山踢武馆砸场子,而在与威义武馆的师傅比刀结束后,金很气愤地说:“你真想劈死我啊?”说明这位武馆师傅不守比武规矩,将比武切磋当作了搏命击杀,谁文明谁野蛮似乎又倒转过来了。为了激将叶问接受挑战,金山找于是把叶问自谓的“尊重老婆”说成是“怕老婆”时,忍无可忍的叶夫人终于发话说可以比武,于是叶问身上就不仅有着南方武术的重负,而且也有着以夫人为代表的女性之嘱托。在此,地理上的南北概念与性别上的男女概念竟然以文明的名义奇怪地组合起来了。因此,金山找的失败就不仅仅是个人的失败,同时也是北方的失败,更是歧视妇女的大男子主义的失败。这场比武不仅满足了南粤甚至整个南方观众的虚荣心,也为女性观众保留了一定程度的性别自尊以及相对应的口碑与票房期许。其后编导更将金山找塑造成一个拦路抢劫的强盗与向日本人告密的“汉奸”,而如此不堪的“北佬”形象在市场票房方面是要冒一定风险的,可能编导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于是在续集电影《叶问宗师传奇》里,没头没脑又没心没肺的“北佬”金山找竟然摇身一变,成了给叶问及其徒弟们救急救难的侠义之士。中间的叙事转换虽然逻辑突兀,但其在市场票房上的成功也许说明这种形象转换至少在商业上是受欢迎的。“剑侠电影主要表现北方英雄,功夫电影则经常歌颂南方好汉,尤其是广东省的少林英雄”,金山找被叶问击败后只得心悦诚服地说:“今天北方拳输给南方拳了”,当然叶问非常及时地说“你错了,不是南北拳的问题,是你的问题”,细细品味这句话似乎可以得出叶问的言外之意:你并不能代表北方拳,但我代表南方拳似乎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在代表政界的李钊赠其“佛山无敌咏春”,同时也得到商界(李清泉)和百姓(四邻街坊小商家)的倾力支持后,叶问悄然完成了由民系到民族的成功代言,南北民系之争自然也就转向了华洋民族之争。当然,首先遭遇的是一衣带水的东洋人。二、中日之争中日战争爆发后,为了生计叶问也不得不去挖煤。一干人为了一小包米去与日本人比武,名为比武切磋实为当沙包陪练。开始是廖师傅与日本人的后半场比武,稍后就是武痴林等三人与三浦将军的对打。本来说好不论输赢都有米送的,在同伴已明示不能胜任时武痴林自己不知深浅地破坏规矩以命相搏,虽然不能说他死有余辜,但说其有勇无谋自寻死路却不为过。武痴林的死除了自身鲁莽无知外找不到其他的行为动机,唯一剩下的就是内涵空泛而政治正确的民族主义主题了。至于之后廖师傅的死因是佐藤上校认为既然输了就不配拿走之前攒到的米,于是擅自开枪,三浦将军对此十分反感甚至严厉训斥了佐藤。当然,三浦并非怜惜廖师傅死亡,而是认为佐藤擅自开枪破坏了维持比武规矩的武士道精神。比较来说,武痴林的死与廖师傅的死是不一样的,一个是不守规矩自寻死路,一个是为了一小袋应该得到的米而死于非命。当叶看到廖师傅的死时急切地问李钊:“你告诉我,武痴林是不是这样被打死的?”答案很明显应该不是的,而李钊却没有回答,故叶问顺理成章地误以为武痴林也一样死于非命,于是接下来就义愤填膺地以一打十,当三浦问他名字时,[英]里昂·汉特.功夫偶像:从李小龙到《卧虎藏龙》[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9.叶则给了一个非常民族主义的回答:“我只不过是个中国人。”至此,为中国人与中华民族代言的身份正式得以确认。稍后当叶问训斥李钊为走狗时,李钊气愤地说:“我是一个中国人”,于是观众的民族主义情绪再一次得以确证与“询唤”(阿尔都塞语)。其实武痴林既非叶问正儿八经的徒弟,也非无话不谈的挚友,叶的以一打十似乎是为武痴林报仇,而事实上叶既不知道武痴林当初是以三打一继并一根筋到底,也不知道武痴林后来是死缠烂打自寻死路,因此如果说武的死是自寻死路的话,那叶的寻仇也同样是一种情绪大于理智的鲁莽冲动了。而情绪化正是民族主义的本质特征。“民族主义在本质上是一种情绪,而非一套系统的学说。其解决问题的办法主要是诉诸人类放荡不羁的情绪,而不是诉诸人类那点本来就十分有限的理性秉赋。”没有真相就没有正义,在没有弄清楚武痴林死亡真相的情况下,叶的民族主义表演就成为了一场凌空踏虚的爱国主义体操,与此相对应,他在家人(妻小)受到日军威胁之时对其痛下杀手倒显得更加合理自然,更符合国人重血缘家庭的情感逻辑。三浦虽然是将军,但作为一个具有武士道精神、讲一定比武规则的军人,显然与其部下的飞扬跋扈、不守规矩不能完全划等号。一个日本将军,不但让对方在比武中将自己痛揍一顿,而且让其在身中一枪的情况下从自己部队的眼皮底下溜走,这如果不能被看作是影像叙事的逻辑罅隙,那就只能用三浦自身的气量来解释了。因为如果三浦稍有置叶问于死敌的想法,那叶问是万万没有开逃的可能的。如果说《精武门》(1972)与《精武英雄》(1994)中的陈真去踢日本武馆还有一个为师傅报仇的个人动机,那《叶问》(2008)中的叶问寻仇则纯粹是一场动机不甚明晰的民族主义表演了。因此,就功夫电影中的民族主义书写而言,《叶问》既未超过36年前动机明确的《精武门》,也未超过14年前理性务实的《精武英雄》,倒是与同一时期同样由甄子丹主演的《精武风云陈真》(2010)颇为一致,同样是形式华丽而内容空乏,同样是动作凌力但精神混沌。电影最后的一声枪响也许是在对《精武门》致敬,暂时封闭自足的拳脚比划世界被现实的热兵器所打破与惊醒,籍拳脚比划而维系的民族自尊与爱国情感也因此受到震荡并出现意义裂缝,影像叙事自然就难以为继,电影于是戛然而止,在那些被激发的民族激情渐渐平息后,观众于是不得不重新回到那些难堪的现实境遇与昏暗的生活真实中。三、中西之争续集电影《叶问宗师传奇》与第一部电影一样,影片一开始就是饭碗之争。作为外地人的叶问与作为地头蛇的洪震南的矛盾贯穿了前半部电影。为了获得办武馆的资格,叶必须在洪师傅那里办一个“资格证”,也就是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接受各位师傅的挑战而不被打下台,在成功接受挑战后叶问才知道还得缴纳办“资格证”的费用(或曰“保护费”),叶问感觉费用缴纳的公平正义方面存有问题,于是拒绝了。但师徒们因这个问题而被对方一再以街痞流氓的方式寻衅滋事,叶问于是“针尖对麦芒”地去洪家理论,还差点大动干戈。当然,叶问也许不知道,洪震南收取了“保护费”后还得按时去洋警司那里“纳贡”。“兄弟阋墙,外御其侮”,这一对你死我活的充满不平等与剥削的内部矛盾却在强敌面前戏剧性地瞬间消弭了。“民族被想象为一个共同体,因为尽管在每个民族内部可能存在着普遍的不平等与剥削,民族总是被设想为一种深刻的、平等的同志爱。最终,正是这种友爱关系在过去两个世纪中,驱使数以百万计的人们甘愿为民族——这个有限的想象——去屠杀或从容赴死。”犹如前面叶问颇为自负的代言命名一样,洪震南代表中国功夫也是如出一辙:“为了生活我可以忍,但侮辱中国武术就不行。”这种以小代大的自我代言方式昭然若揭。这里的问题是自己一个人就能够代表整个中国武术界吗?难道为了生活在洋人面前忍气吞刘军宁.民族主义四面观[A],李世涛.知识分子立场:民族主义与转型期中国的命运[C].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2000:13.[英]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想象的共同体[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7.声地“纳贡”就能保有中国功夫的尊严与面子?洪震南的死亡其实是在一种虚幻的自我命名与荣誉代入情境下的勇敢牺牲,只要自己倒下就代表中国功夫倒下,但死不松手的结局又如何呢?洪死后,叶扛过洪的民族主义大旗与拳王比赛。叶与洪本是功力相当,洪都输了为何叶能取胜呢?唯一的解释就是我们有民族主义的鸡血可以注射。在被取消用腿的规则约束下,叶问很明显处于下风,但一想起洪震南的那句“不能让洋人看不起我们……”的民族主义豪言,叶问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