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的非凡旅程

衣服的非凡旅程｛初生｝我出生于中国新疆阿克苏棉产区，是长绒棉家族的诞生地，这里日照充足，降水稀少，终日与雪山为伴。每年夏季日照最长的时候，我的父辈们便孕育出了毛茸茸的子女，他们称这为“吐絮”，起风时，雪山下一大片白棉浪随风摇曳，与蓝天白云共舞。10月，采摘季开始，棉农们戴好手套顶着草帽手脚麻利的将我们装进白花兜，他们来自祖国的大江南北，操着不同的方言却洋溢着相同的笑容。小片的棉地由人工采摘，大片的则由一种棉花采摘机来完成，这种从山东济宁跑来的机器在棉地里横冲直撞高歌猛进。之后我们被统一集中晾晒，在阳光的烘烤中更加的松软干燥，棉农们躲在葡萄树下吃着烤馕和拌面，他们唱起了欢歌和云朵轻舞，烈阳下洒满了辛勤的汗水和丰收的喜悦。经过晾晒，当我们身体里的水分低于10%以后，开来了一辆红岩牌大卡车，装卸工把我们装进袋子抛进车厢。这时我叫做“籽棉”，和兄弟姐妹们在颠簸的车厢中听着发动机轰鸣的进行曲拥抱起舞。这是我旅行的首站--阿克苏塔里木扎花厂。被送来这里是要完成我从籽棉到棉花的蜕变。这些扎花的机器发出低吼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友好，但是很快它就帮我去除了一身的棉籽和沾着的泥土，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是如此的纯洁和轻盈。输送带传送我到另一个车间，经过一个火冒三丈的大家伙，发怒似得把我们紧紧的挤压在一起，它与一个叫捆扎机的帮凶一起把我们变成了皮棉块。虽然这样挤着很不舒服，但想到自己即将开启的未知旅程我又兴奋起来，压缩成垛的皮棉块马不停蹄被转运到不远处仓储集中区。这里是新疆最大的皮棉物流仓储园，紧邻一条笔直的铁路开往两个相反的方向。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火车，那些轰隆隆怒吼着的大铁皮将会载着我去远行，要么向东去到祖国沿海，要么向西出口欧洲，不管它去向哪里，我始终相信这一路一定有最美的风景！你点燃了烟花的引信，躲的远远的，盼望着它即将绽放出最灿烂的火树银花，可许久以后，除了引信的袅袅青烟再无其它，你什么感觉？正如此时的我，背起行囊卯足了劲准备开启一段华丽的旅程却在这堆积成山的皮棉场戛然而止。数不清数量的皮棉像砖块一样的码起来，形成一座棉花的城市，我头上层层堆叠的皮棉犹如佛祖的五指山压得我动弹不得。我别无选择只能开挂，用变速齿轮将这拖沓而无趣的时间快进，以期观众不至于昏昏欲睡。但对于我来讲这仍是一场漫长的等待，期间我经历了无数日月交替、白天黑夜的轮回，高温的炙烤与寒冷的霜冻轮番上演。曾听见过寒冷雪夜的森森狼嚎；曾看到过烈阳天空的山海飞鸟；曾梦见过世外桃源中的花开雨露和茫茫宇宙的日月星辰。那素未谋面的未知世界在脑海中光怪陆离。直到冬去春来万物复苏，4月的春风是唤醒一切生灵的天使，润物细无声，悄悄的也唤醒了沉睡的我。在此之前我静静的等待了半年之久，正如梦中百花盛开的季节，这次醒来我终于可以踏上这段奇妙旅程。装卸机把我们铲进火车皮，白蝴蝶飞舞着赶来告别。就这样我踏上了远足的旅程，大漠孤烟黄沙漫天。从塞外敦煌的戈壁到春风止步的玉门关；穿黄河、越秦岭，从兰州一路金戈铁马到长安；从唱着中原诗词的洛阳小调到枕着小桥流水的江南人家。三天两夜，我穿越了整个中国来到这里，也许这就是我的新家--浙江绍兴纺织工业城。一台装卸机急不可耐的把我们铲下火车，随即一个娴熟的转身哗啦啦扔进卡车，还没等我们坐稳，卡车就急匆匆往厂区飞奔去。看不到烟雨朦胧的流水庭院；听不见白鹭叮咛与琵琶细语。夜幕下，只有愤怒的机器和流泪的天空，整个城市就是一个24小时运转的大型机器，每一个沉默的工人和从不停歇的机械组成了这个纺织工业的大型流水线。从我被送到第一个纺纱车间开始经过清棉、梳棉、精梳、并条、粗纱、细纱、络筒、捻线、摇线的过程就再也没看到活生生的工人，他们面如死灰进行重复的固定动作，现代工业早已把他们变成和机器一样的零件并和其它冰冷的钢铁共同组成这庞大的自动化生产线，而控制流水线动作的却是电脑程序。就这样我从一团棉花变成了一卷细细的纱线，我蜷缩着身子安静的等待着这不得不经历的一切，就像你生病时去拥挤的医院排队挂号、排队看病、排队拿药然后等着头顶的药水慢慢流尽一样痛苦而无助，这不是我梦中的世界。之后，我被送去了织布车间，这里的机器长得张牙舞爪面目狰狞，就像生着无数只脚的蜘蛛一样，不！更像是无数条机械蜈蚣！它们不停的扭动并来回穿梭不知疲倦的把棉线交织起来。我以为，经过这样的工序我终于成为一块普通的棉布，但在经纬交织间，一股冰冷的寒意流进我的血液，一点一滴汇入心脏。输进我身体的是一种叫蚕丝和雪纺组成的混合纱线，它们与我交织融合使我的皮肤更有光泽。听纺织工说这是制成漂亮衣服的上乘面料，叫做“丝绵混纺布”好多漂亮裙子和高档被褥都用这样的布料。我终于松了一口气，也许我是幸运的，不会像有些兄弟姐妹被制成抹布或鞋垫。机器还在不停交织穿梭，正当我开始麻木，一只纤细的手顺着我的发髻抚摸，这是布料质检员在检查布匹质量，我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她的手指滑过我的皮肤，这是整个过程中我唯一感受到得温度，如此柔软和温暖，不同于冰冷的机器，这才是生命的感觉。她用左手背轻轻托起我，右手顺势轻轻的抚摸，眼睛仔细打量着我的身体面露淡淡的微笑，就像母亲第一眼看到自己刚生下的孩子一样。我竟像婴儿般躺在她的怀里享受这无尽的爱意。当机器把我全部吐出，我终于成为一卷完整的丝绵混纺布，此时我紧紧贴着自己柔软顺滑的肌肤，感受自己的焕然新生。所有的布匹都打包成卷，统一运送到仓库储存待发。这是一个由无数涂抹着灰色防锈漆的钢管与钢板组成的超大型仓库，弧形穹顶下排着密密麻麻的LED灯，装卸机在纵横的通道上川流不息。这里都是我的兄弟姐妹，不同质地的布料被堆放在不同的区域，我被码放在D-2区3排的六层货架顶端，一眼望去，看不见尽头的布匹整整齐齐，安安静静。只有放在我对面货架的布匹最为耀眼，它们五彩缤纷，有紫色、藏蓝、天青、玫红、枣红、墨绿等等好多好多，比彩虹的颜色还多。这是“色织布”，它们在被织成布之前就已经纱染了，都是当下最流行的颜色，它们会被制成漂亮的衬衣或裙子被放在金碧辉煌的百货商场里，那是多么的幸运！再低头看看身边和自己，我们生来就这个色，黄白黄白土不拉几，居然如此不堪入目，一个个歪着脖子灰头土脸，谁愿意穿在身上！命运的转轮变化莫测，上一刻我还在庆幸自己变成了上乘丝绵而不用担心变成鞋垫，而此刻我感觉自己更像是一块空调防尘罩！我仰望天空，在银河般穹顶下安静的等待，等待开启被眷顾的人生旅程，但又感到茫然无措，不知道未来怎样或将成为什么，好像冥冥之中命运早已注定，此时的自己像被抛入大海的水滴渺小而无力。｛成衣｝这一夜煎熬的时光使我郁郁寡欢又辗转难眠。天刚亮，卡车的轰鸣就让人心烦意乱，装卸机粗鲁的把我们转移到卡车上，卡车司机连火都没熄，可想装货效率有多高。随即，卡车屁股冒出一阵黑烟，我们伴着江南晨光、汽车轰鸣和柴油的味道驶出了仓库大门沿着轻纺大道一路向北。近几年国家淘汰落后产能、产业升级的浪潮正如火如荼，轻纺城大道正经历一场新旧交替的变革，一路上现代化玻璃外墙的大型交易市场和砖混结构的老式厂房星罗棋布，纺织纺纱、布料印染、烫金打印、成衣代工、辅料交易、五金扣件、缝纫制作、贴牌加工、物流广告等等。不知道在这浩如星海的纺织世界里，大卡车的三桥车轮会将我们带向何方。颠簸前行，我像一叶轻舟迎着清晨的微风思绪万千，但不管宿命的江河拐向哪里我都坦然接受。这时，随着车速的减慢七拐八拐，它拐进了杭州萧山区的街道，卡车一个大转身长龙摆尾停了下来。到了？新家？我环顾四周，几幢四层建筑方方正正，玻璃外墙点缀灰黑瓷砖极具现代气息，看起来标致、稳重，谢天谢地这不是郊区田边的布鞋作坊。这里是萧山区的一家大型制衣公司，拥有国内最先进的制衣设备，他们不仅仅生产自己的服装品牌，同时也大量承接国际服饰贴牌生产以及半成品加工业务，是国内服装业界的现代化前沿企业。我们所停靠的区域是印染加工车间，在这里即使是一筒普通的卫生卷纸也可以变得绚丽多彩，是所有灰姑娘穿上华丽外衣的重生之门！我迫不及待的想要快些改变，好让自己看起来更像高贵的布料而不是防尘罩！工人用推车把我们推进车间挨个放在给料机的推送带上，我们挤作一团不分彼此，一堆黄白色的胚布叠起来像是无尽的水泥公路，漫长而昏沉。但我已经作好准备蓄势待发，我像上膛的子弹一样等待这一瞬间的爆发，我知道我将在出膛的煞那间绽放出最美丽的花火，然后拖着长长的螺旋火焰像流星般划过夜空，在众人的瞩目中坠入斑斓瑰丽的五彩世界和金碧辉煌的百货宫殿！之后我就能浴火重生，用自己最绚丽的色彩衬托美丽人生……然并卵！之后的经历告诉我，是我想太多了，印染的过程其实冗长而乏味！机器的滚轮把我们一一展开，封边机咔嚓咔嚓嗡嗡作响，磨毛机从不懂得怜香惜玉硬生生从你脸上擦过，之后又把我们卷进熏人的药水池进行预缩水，洗干净了转出来又进烤箱焙烘，130度的高温绝对比吐鲁番的葡萄干还难受！转了一大圈出来还是水泥公路，我是说我们什么也没改变，依旧是黄白黄白土不拉几！兄弟姐妹们相视无言，看来现实和想象的差距不仅仅是新疆到浙江的距离！我们正寻思要不要集体自杀宁做冤魂灰飞烟灭也不愿成为布鞋风雨泥泞。正当其时，我们又被电梯送去了二楼的印花车间，这里的机器发出刺耳的怪叫，像极了侏罗纪的饥饿恐龙。这是数码打印机发出的声响，伴随着油墨的气味四处飘散。同样是被导带送入机器，通过喷浆机再一次的沐浴更衣，不过这次我更像一卷湿漉漉的A4纸被送进打印机，喷头左右奔走逐行成像，顺着滚轮的传动我被画上了密密麻麻的几何图案，就像一张迷彩布一样。这是服装设计师在设计好衣服款式和颜色后经过打版、打样的确认，再由专业的设计软件将衣服分解成便于批量印染和缝纫的几何裁片图形。传统裁片是由专业裁版师根据样板人工绘制的，先用纸张绘制图案制作纸样，对照服装样板再将纸样裁剪并进行排版这叫“唛架”，但就像玩俄罗斯方块一样每一次面对的几何图形都无规律可循，不同的几何裁片要精确的计算排列在长长的布卷上，因此，排版水平的高低直接影响布料损耗率，此类属于技术活。但电脑上可以把精度计算到毫米甚至微米，同时对裁片印花的衔接和不同尺码的计算更加精确，所以现代科技制衣公司都采用专业电脑软件来统筹运算，特别针对未来款式多变的小规模定制趋势。不同款式的衣服有不同形状的裁片，数量也不尽相同，比如短袖体恤基本由前片、后片、左右袖片和领片5个部分组成，这种简单款式最有利于批量生产。而有的款式裁片多达二、三十个，比如斜纹拼接、多层裙摆等。所以裁片就成了衣服的主要组成部件但不是全部，要完成一件成衣还需要更多零配件，就是大家熟悉的各种辅料和饰品，比如功能性的纽扣、拉链、绳带等，装饰性的绣片、布贴、亮片、水钻、铆钉和其它装饰。配件多少，如何搭配完全服从于设计，所以设计才是服装的灵魂。但又不仅仅如此，服装设计还包含了更大的范畴，需要涉及布料、美学、纺织、人文艺术、潮流趋势等等，因此服装设计是一门专业学科。时代变迁、斗转星移，服装的款式虽千变万化但万变不离其中，其本质还是要满足人们的实用价值和审美需求，有些既简单又好看的流行服饰经久不衰，比如基础款的牛仔裤和白衬衣。作为设计师，即使你在普通牛仔裤上加几个补丁也可以是潮流，说服装设计是一门综合艺术，一点也不为过。回到这里来，而我，门幅1.6米，200米长每卷，天然本色丝棉混纺，打印机在我身上严丝合缝的印制着各种图案，就目前而言，我确实看不明白我将成为什么。出料机的转轮就是滚滚红尘，拖着长长的彩虹布条在云朵穿梭升腾。每一朵云都是我将要历经的脱变。如果说打印机是一朵彩色的云那么蒸煮机就是紫色云，高温蒸烫让色彩和图案像纹身一样和我永远结合。浆洗机是朵厚重的乌云，带着狂风暴雨洗涤世间尘埃，经过反复浆洗我身上的着色剂和融合剂一扫而空。而烘干机是红色的，就像雨后遮住晴朗的最后一片薄云，它以水汽为食吞掉所有布匹，烘干水分把我从尾巴排出。历经重重艰险我终于冲上云霄，这里只有湛蓝的天空和灿烂的阳光，茫茫云海还在脚下翻滚。我闭上眼睛张开双臂深深的呼吸，感受自己干净清爽而美丽的身躯在静谧空灵的蓝天下徜徉。是的，我不是水中的鱼而是空中的鸟，因为没有落脚点我只得不停飞翔，朝着温暖的方向扑闪翅膀，这次飞到了另一幢楼里。缝制加工区，这里需要大量的人工，因为灵活多变的缝纫技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