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主题学一、定义主题学研究的是相同主题在不同时代以及不同的作家手中的处理,即不同时代、不同民族的不同作家对同一主题、题材、情节、人物典型的不同处理。比较文学主题学异于传统文学研究的“主题研究”。一般的主题研究探讨的是个别主题的呈现,探究的是某一作品或某一人物典型所表现的思想,即常见常用的主题思想分析,或者中心思想概括,重在研究对象的内涵。而比较文学主题学研究的是同一主题、母题、题材、情境、意象等在不同的民族、文化、语言和学科中的流变,以及作家们对此的不同处理,并努力通过异同研究揭示出个人、民族背后的心理特征和审美追求。主题学研究具有一定的反传统性质主题学较多地发现当下作品的非原创性,即来源。主题学更强调“一”与“多”的有机联系,注重当下文学现象的生成过程。主题学研究往往带有较大的实证性。其不是以严密的逻辑演绎为擅长,而以具体材料为根据来立论,因此往往离不开描述。二、主题学理论的由来和发展主题学溯自19世纪德国民俗学的开拓。德国民俗学以民间故事和神话传说的演变为研究中心,在对这些出自于不同时代不同作家的作品进行整理、分析、归类和总结的过程中,学者们不可避免地运用了比较思维,且涉及了诸如友谊、时间、宿命等方面的课题。梵·第根赞同主题学,并积极探讨定义,“把题材、主题、典型的研究类别称为‘主题学’”。20世纪60年代,主题学在德、法、美等国家大放异彩,德国学者弗伦泽尔编撰了主题学词典,随后于1966出版了理论专著《题材和题材史》。1968年美国著名学者哈利•列文发表的专论《主题学和文学批评》。同年,美国著名学者韦斯坦因在其专著《比较文学和文学理论》中专门辟出“主题学”一章。主题学在发展中也遭到国内外学者的质疑。意大利著名学者克罗齐认为所谓主题学研究是旧批评最喜爱的题材。法国学派的巴尔登斯贝格虽然肯定了主题学的实证主义方法论,但却认为主题学缺乏科学性。韦勒克不设主题学专章,文学性色彩淡薄无疑是主题学最令人诟病之处。1924年,顾颉刚在《北京大学歌谣周刊》上发表《孟姜女故事的转变》文章。此外,钟敬文的《中国印欧民间故事之相似》、赵景深的《中西童话之比较》等采用比较的方法对中外民间故事进行研究,使我国主题学研究在20年代的民俗学研究的基础中发展起来。我国近一二十年以来,主题学研究成果颇丰,刘守华在民间文学研究方面的成果《比较故事学》,如《“孔雀公主”故事的流传与演变》和《“蛇郎”故事在亚洲》等。三、主题学研究对象和范围1、母题研究母题中包含了两种含义:一是指叙事句的最小基本单位,它至少要包括“行动者和谓语”两个部分,不能再分解。二是我们思考问题、解决问题所使用的最小的意义单位,如生死、战争等。主题学中的母题,指文学作品中反复出现的人类的基本行为、精神现象以及人类关于周围世界的概念,如嫉妒、骄傲(心态);爱、恨(情感);生、死、叛逆、谋杀(行为)、时间、空间、黑夜、山脉(基本概念)等。西方文学中常见的母题有仇恨、嫉妒、乱伦、决斗、探险等,我国文学常见的母题有:忠君、孝敬、仁爱、义气等。母题(motive)与主题(theme)母题:较有具象性,一些反复出现的词语、意象(image)都可以构成之;呈现出客观性、中性:没有强烈的情感倾向,没有明确的价值判断,也未曾提升到提出问题、解决问题的高度;数目有限;母题的着眼点偏重在同。主题主题则往往是思想性较强的抽象概念;主题就这样融注并揭示了作家的主观性倾向性;主题数目极多;主题的着眼点偏重在异。《茶花女》与《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共同母题:爱、始乱终弃母题《茶》主题:通过茶花女的背景歌颂玛格丽特和阿芒纯洁的爱情,展现玛对生命的渴望以及对社会等级制度批判;《杜》主题:谴责李甲的虚伪和阴险,揭露封建社会的黑暗和肮脏的现实。母题研究可分为两个具体方面纯粹母题与人物母题研究。(1)纯粹母题如生死、爱情等。复仇徒劳推石的西绪弗斯月宫伐桂的吴刚难逃一切徒劳的命运(2)人物母题研究母题象征人物(原型人物):一些远古神话或民间传说中的人物,被后世历代不同民族、不同地域的作家不断采用,因而获得了“原型”的性质,具有一定的象征意义和典型色彩。人物母题研究旨在探寻某一象征人物的流变和其在演变中体现的作家传承与创新,以及折射出的社会大环境。人物母题研究神话传说中的人物:雅典娜是“智慧”的代表、女娲是“仁慈”母题的代表、夸父是“锲而不舍”母题的代表。文学中的类型形象:有些作家塑造的人物形象性格鲜明突出,往往是某类人的代言,极具代表性。如代表“吝啬”的夏洛克、阿巴贡、葛朗台、泼留希金;代表“忠诚”的岳飞、戚继光、薛仁贵;代表“智慧”的诸葛亮、刘伯温等。贞德在法国历史上是位军事才能突出的民族英雄;在莎士比亚《亨利六世》中她是位被作者讽刺的魅惑妖妇;马克·吐温的看法则与法国历史上的观点一致;法国人法郎士《贞德传》里更强调宗教因素对贞德革命运动的影响,他认为贞德是个非凡的悲剧人物。分析同一形象在历史长河中的性格起伏,具有一定的深远意义,这构成了我们分析民族的文化差别、审美差异和道德观的基础性前提。2、主题研究主题学范围里的主题研究,研究同一主题在不同民族文学史上的不断重复和演变、不同作家对同一主题的接受与处理。如爱情与责任冲突的主题。日本紫式部《源氏物语》中,源氏是失朝纲还是占情场的冲突。中国《诗经》中,女性是追求婚姻自由还是忤逆父母之命的抉择。罗马诗人维吉尔《埃涅阿斯纪》中,主人公为了完成建国使命不得不牺牲掉对狄多爱情的不舍。国风·郑风·将仲子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我诸兄。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与王实甫的《西厢记》。两部名剧的主题基本相同,均呼吁“有情人终成眷属”,表现了封建时代青年男女对爱情的渴望和追求,但构成主题的众因素却不全一致。结局上,莎剧中的一对恋人双双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属于典型的西方悲剧。王剧中的主人公终于在风雨后见到彩虹,以典型的中国式大团圆结尾。人物上,莎剧中的主人公要比王剧中的人物更热情、奔放。对爱情同样是执着、忠贞,但以含蓄为美的东方女性崔莺莺顾虑较多,内心的挣扎和精神苦闷不断,而朱丽叶则坚定、勇敢许多。《罗密欧与朱丽叶》《西厢记》3、题材研究题材研究是主题学研究的老成员,早期的主题研究就直接被称为“题材史”,可见其地位之重要。题材是主题或母题所赖以寄身的事件,是可以构成一个完整故事或情节的素材。题材研究主要研究同一题材在不同民族文学中的不同形态。如:中外文学中的“灰阑记”题材;西方文学中的“威尼斯”(中国诗歌中的“西湖”);不同民族文学中的“睿智”题材等。灰阑题材的流变《圣经·旧约》列王记上第三章撒罗满断狱如神一节“二妓争子”(君王令用刀劈分)佛教《大正大藏经》第四卷本缘部下《贤愚品》“檀腻奇品”载:端正王巧断“二母争子”灰阑题材的流变包待制:张千,取石灰来,在阶下画个阑儿,着这孩子在阑内,着他两个妇人曳这孩儿出灰阑来。若是他亲养的孩儿,便曳得出来;不是他亲养的孩儿,便曳不出来。【“灰栏断案”】——《包待制智勘灰阑记》第四折人变成动物的题材《山海经》中炎帝之女变身精卫,《促织》中人变成蟋蟀,还有“庄周梦蝶”、“薛伟化鱼”(唐传奇《续玄怪录》)、“梁祝化碟”等在我国文学中都是常见题材。西方文学中人变成动物的例子最早可追溯到古罗马作家阿普列尤斯的《变形记》,小说中主人公变形为一头驴;卡夫卡《变形记》中格利高尔变成一只大甲虫;尤涅斯库《犀牛》中人物转身为犀牛。普罗米修斯盗火受罚的题材埃斯库罗斯的同名悲剧三部曲和雪莱的诗剧《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传说中普罗米修斯的结局是,赫剌克勒斯背着宙斯偷偷将他解救出来,即并不是宙斯主动放过普罗米修斯。埃斯库罗斯将这一结局稍作调整,在第三部曲的第二部中宙斯命令赫剌克勒斯释放了普罗米修斯。埃斯库罗斯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把普罗米修斯看成民主派的化身,人物的行为是他希望调和民主派和贵族派之间矛盾的心愿的体现。雪莱不赞成埃斯库罗斯那保守的态度,他将故事的结局再次改为普罗米修斯的绝对胜利,且是依靠个人的力量争取到的胜利。雪莱处的时代和埃斯库罗斯不同,他对反封建的斗争更激烈、更彻底。4、人物形象研究各国文学中出现的同一人物形象的比较研究。(原型人物)各国文学中出现的相似的人物类型。浮士德浮士德是德国传说中的一位著名人物,围绕这个人物产生了许多关于魔术师的传说和与魔鬼订约的故事。1570年开始有记载,1575年出版了拉丁文的浮士德的故事。最完整的是《约翰·浮士德博士的一生》1587年在法兰克福出版。写一个农民的儿子成为了星相学家,数学家,医生。他与魔鬼订约,魔鬼为他服务24年,条件是他放弃信仰。魔鬼引导他去周游世界,获得人类尚未获得的一切知识。24年后,浮士德只剩下眼睛和几颗牙齿,尸体被抛到屋外粪堆上。这本书的主题是写人类牺牲一切去追求知识,但所得到的知识比起自然的全部奥秘来微不足道。这种努力不仅徒劳无益,而且导致自身的毁灭,也就是说人类探索宇宙和人生的努力是一种罪孽。英国作家马洛写了一个剧本《浮士德博士的悲剧》,于1588年上演,剧本写浮士德博士不满于知识的贫乏,与魔鬼订约24年。在这段岁月里,他探索新知,肯定知识是伟大力量,幻想征服自然,实现理想。可是在蒙昧主义的压迫下终于屈服于旧势力,24年后被劫往地狱。剧本的主题变化为抗议对求知者的迫害,同情求知者的遭遇。浮士德到了歌德的《浮士德》,这部巨著体大思精,主题十分丰富,书中的浮士德被塑造成一个在人间不断追求最真诚的知识、最美好的事物、最伟大的理想的卓越人物。他经历过书斋、爱情、宫廷、美的梦幻等阶段,终于在得出智慧结论之际与世长辞了。方平在他的《三个从家庭出走的妇女》一书中,将《十日谈》“海盗与丈夫”中的女主人公、与托尔斯泰笔下的安娜、易卜生的娜拉三位女性形象加以比较,肯定了她们出走的意义,并从中探讨了有关道德和妇女解放的问题。如我国古典文学作品《红楼梦》中的贾宝玉与俄罗斯作品中“多余人”形象的比较,小仲马笔下的茶花女与我国宋元话本中的杜十娘形象的比较,易卜生《玩偶之家》中的娜拉与鲁迅《伤逝》中的子君的比较研究。5、意象研究主题学中的意象,指的是某一民族中具有特定意义的文学形象或文化形象。它既可以是一种自然现象和客观存在(如日月星辰,雷电山水);也可以是一种动植物(如狮虎狼狗,松柏兰竹);还可以是一种想象中的事物或环境(诸如天堂地狱,神仙魔鬼)等等。山的意象在不同民族文化里,山有着截然不同的含义。山,汉语有“厚重、受人崇敬”之意,华夏的祖先们甚至对它顶礼膜拜。在爱尔兰文学作品里,山却成了一个高傲的、具有威胁性的形象。龙的意象在中国文化中,龙是权威和神圣的象征,它至高无上且不可挑战,故常常有“天子”、“望子成龙”、“人中龙”之说。但在西方文化里,龙却有一个截然相反的内涵,一般是凶残的、邪恶的怪物或妖魔,因此不少作品中出现了消灭龙的情节,像英国英雄史诗《贝奥武甫》和德国英雄史诗《尼伯龙根之歌》。月亮意象月亮在中国作品中可谓是相思的代名词,苏轼咏到:“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李白叹说:“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杜甫独曰:“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张九龄也言“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而且由于传统含蓄美、阴柔美的影响,“相思”表现出的情绪多是孤独的、神秘的、集体的。月亮在西方作家手中则有强烈的个人色彩,多是生活化的、直观的。华兹华斯把月亮想象成孩子:“一弯新月,爱神的一颗星/你们俩为傍晚添辉增光/只隔着一小片天空相望——/你们说吧,免得我分不清/哪位是侍从,哪位是女王?”雪莱则把月亮比拟成女郎,“像一位瘦弱苍白的濒死女子/裹着轻罗面纱,凭迷糊脑子里/朦胧而虚妄狂乱的胡思乱想/领着她步履蹒跚地走出闺房/月亮升起在黝黑的东方天边/只是寒碜的白蒙蒙一片”。桃花源与乌托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