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元战略布局与国际货币体系变革2015-08-1101:01:44来源:第一财经日报(上海)分享到:0发端于美国华尔街的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对美国和西方发达国家不仅仅是金融危机导致经济危机,而且随着“占领华尔街”运动的兴起和“1%与99%”社会矛盾的激化,更触动了金融资本主义的制度性、系统性危机。作为这场危机的核心要素美元及其战略,则成为以美国为首的金融资本主义竭力维持其世界霸权地位的主要阵地。国际货币体系下一步如何改革和演变将牵涉国际格局的变动,事关主要大国的根本利益,需要深入研究美元变动规律,进而了解世界经济的变化规律,以防范系统性金融风险,把握历史性战略机遇,推动国际货币体系改革朝着有利于发展中国家总体利益的方向前进,使世界经济更加均衡、合理地发展。正如尼克松时期美财政部长康纳利所说:“美元是我们的货币,是你们的麻烦”。当前,国际货币体系已不能反映新的世界经济格局。推动国际货币体系改革,更加关注广大发展中国家的利益与诉求,是国际货币体系改革的主要议题。一、只有深刻了解美元兴起的历史,才能帮助我们真正看懂如今美元变化的规律及其背后所含的战略意义。1945年建立起的布雷顿森林体系是二战结束之际,美国作为唯一超级大国按照自己意志建立的国际货币体系。当时“日薄西山”的英国,派出誉满全球的经济学家凯恩斯与美财政部高官怀特谈判安排战后国际货币体系,试图维持昔日金融帝国之辉煌。但实力决定谈判的结果。最后42国通过的国际货币体系布雷顿森林协定完全是美国设计的方案。实际上,从该体系建立到1971年这段时期,布雷顿森林体系运行矛盾不断。随着全球美元相对黄金过剩,美元兑换黄金的压力与日俱增。1968年美国被迫同意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创立特别提款权(SDR)。对反对美元本位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国家来说,SDR是朝国际法定货币迈出的第一步,目的是有朝一日SDR能取代美元成为世界主要储备资产。但这一目的始终没能实现。1973年初尼克松连任总统后,果断宣布终止美元金本位体制,布雷顿森林体系开始崩溃,国际货币体系进入牙买加体系阶段,浮动汇率制替代固定汇率,主要货币间汇率由市场决定。但美元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垄断地位并未削弱,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美元霸权地位反而比布雷顿森林体系时期更为加强。这与美国经济总量巨大、美元长期作为世界主要储备货币的惯性、美元成为大宗商品定价货币,都有密切关系。美元解除金本位枷锁后,美国根据自身需要制定货币政策,并“任性”地发行美元。当前国际货币体系是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变种和延续,依然是维护美国利益、带有“货币民族主义”色彩、以美元为核心货币的国际货币体系,成为美国称霸全球、盘剥其他国家尤其是发展中国家的“利器”。2008年9月雷曼兄弟公司破产后,美国国内金融危机通过国际货币体系的迅速传导,危机转嫁到全球所有国家,演变成全球金融危机。这是典型的美国采取灵活主动的货币政策,罔顾其政策外溢性。如今美国经济金融已复苏,而其他地区譬如欧洲还在为此付出代价。2008年全球性金融危机后,当年11月15日在华盛顿召开二十国集团(G20)领导人首次峰会。当时美正遭受1929年大危机以来最严重的金融危机,迫切需要其他国家支持。在此背景下美国同意改革国际金融机构,《G20华盛顿峰会宣言》承诺推进布雷顿森林机构改革,以更好反映不断变化的全球经济架构,提高发展中国家的话语权和代表权。G20伦敦峰会前夕,中国、欧盟、俄罗斯等呼吁改革美元为主导的国际货币体系。2009年9月25日G20匹兹堡峰会《领导人声明》承诺,将新兴市场和发展中国家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份额提高到至少5%以上,决定发展中国家和转型经济体在世界银行将至少增加3%的投票权。2010年11月5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执董会批准了全面改革基金组织份额的建议。尽管多数成员国已批准了IMF改革方案,但却因为有一票否决权的美国国会未予批准,该方案无法生效。布雷顿森林体系建立以来对国际货币体系的改革,都是表面的修修补补,并未触及美元独大的核心问题。二、全球经济和金融稳定有赖于国际货币体系的彻底改革,其核心是储备货币的选择,主要有三大改革方案:回归金本位、超主权货币、多元储备货币。世界金本位历史不长,路经也不顺畅。其主要问题,一是黄金新增产量赶不上经济规模的扩大。实行金本位会导致通货紧缩,遏制经济增长。二是金本位需要各国放弃信用货币制度和货币政策,无法使用货币政策实施宏观调控。超主权储备货币的主张由来已久,是国际货币体系改革的理想目标,但难度很大。因为国际储备货币币值需要稳定的基准、明确的发行规则以保证有序供给;供给总量可及时、灵活增减调节;货币供应不受一国经济利益影响。从路径而言,一是扩大IMF的SDR的发行和使用范围,逐步取代美元,二是取消国家中央银行,将货币发行权交给新全球中央银行,发行全球通用货币。前者难度极大,后者属于“乌托邦”式的理想主义,根本没有可能性。尽管由于世界“其他国家的崛起”(RiseOfTheRest),美国超级大国地位有所下降,挑战增多,但美国仍然是唯一霸权国家。尤其在美元坐享全球主要储备货币收益而又不承担责任的情况下,美国决不会允许任何货币取代美元。至少目前看不具可行性。多元储备货币方案也许是可行的改革措施,可成为将来走向超主权储备货币的过渡。那么,怎么才能实现这一方案呢?多元储备货币简单讲,就是由若干货币共同承担国际储备货币职能,份额、收益与责任相当,相互制约,为其他国家提供稳定可靠的国际汇率安排和储备资产。目前欧元、日元、英镑等也作为国际储备货币,但是美元独大,在国际储备、结算中占60%至70%的绝对多数。因此其他国际货币无法有效约束美元,要求美货币政策统筹考虑国际国内双重需要。所以说,国际储备货币多元化与多元储备货币体系不是一回事。只有随着时间推移和国力消长,欧元区、中国、俄罗斯、印度、巴西等经济体力量逐步上升,美国才会考虑接受多元储备货币的方案。三、全球金融危机爆发震惊世界,各国都指责美元霸权乃是这场金融危机的主要祸害,国际社会呼吁改革国际货币体系的呼声高涨。美国无法实行“鸵鸟政策”。相反,美国于2009年开始美元的战略反击,充分运用美元的世界金融霸主地位和“避风港”作用,强美元和弱美元政策两手交替使用,收效明显,一来遏制了金融资本主义制度性、系统性危机的蔓延,二来打击了正在挑战美元霸权地位或者具有挑战潜质的“后起之秀”货币,美元一枝独霸地位“岿然不动”。强弱美元政策两手同时使用,针对的国家是不同的,可以说是金融战场的“精准制导打击”。从前面国际货币体系的历史沿革可以看出,美元霸权地位来之不易,好处多多,决不会轻言放弃。强美元政策的靶向是欧元区。欧元区与美国经济结构相似,都是资本顺差国,都要依赖于输入资本或者说借债而生存,能不能借到钱是关键所在。美元走强吸引了中国、日本等外汇储备大国积极购买美国国债和金融债,与此同时,美国还利用垄断信用评级地位,打击欧元区国家的评级信誉,触发欧元区债务危机的希腊就首先遭遇美国评级机构的打击。一些专家甚至称这些评级机构为“超级大国”,可见其影响力之大。欧元之父蒙代尔曾说过,在欧债危机期间,三大评级机构对危机起了“落井下石”的坏作用。强美元的另一个作用是打击资源出口国家。俄罗斯、巴西、阿根廷等都吃过苦头。利用美元作为大宗商品定价货币的独特地位打压石油(包括天然气)价格,达到遏制俄罗斯的目的是美国经常使用的手段。乌克兰危机爆发后,美国这一手迫使俄卢布贬值、外汇储备迅速减少,削弱了俄与美战略对峙的经济基础。而对于与美国经济互补性很强的国家,美国则采用弱美元政策。记得2008年之后,美国无论是在高层互访还是各种对话机制中,无不要求人民币升值,美国国会甚至以决议案和听证会等方式反复施压中国接受人民币对美元汇率大幅度升值。中国人耳朵都听出“老茧”了。为什么呢?原因很简单。中国、德国、日本等国家与美国在出口方面有竞争,是美国的贸易顺差国,又是美国的债权国。中国与美国还是上升大国与守成大国的关系。弱势美元既可削弱制造业大国的出口,又可以通过债权国货币升值使其财富大大缩水。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我们学习美元近代历史就知道,过去对付德国马克和日本日元,美国就是用的这一手,屡屡得手。四、2008年金融危机后的国际货币体系遭到强大的改革压力。美国出于形势所迫,为维护美元地位,对美元战略进行了重新布局,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一是实现美元基本战略依托的顺利切换。这里要说明的是,在放弃金本位以后,美元就是依靠国家信誉和经济实力的纸币,需要有基本的战略依托,使美元牢牢地占领世界储备货币的阵地。黄金的依托丢掉以后,美元的战略依托变成石油和粮食,或者是大宗商品的定价权。又有哪个国家不需要石油、粮食等大宗商品和资源呢?粮食与石油还有一层联系是主要从玉米提炼的生物能源,使两者的关系变得更加紧密。二是在智能化、信息化的产业互联网时代和新一轮工业革命中,美国重新确立其优势产业,确保继续领跑产业革命和新经济的发展。货币的基础是经济实力,经济竞争力越强、块头越大,美元作为世界主要货币的地位就越巩固。在新工业革命中领跑的优势美国有两个,一是互联网和信息产业发达,二是美国以页岩气和新能源革命实现了能源独立,很快成为世界第一石油生产和出口国。能源独立的意义不可小觑,美国降低对中东石油依赖,使其有更大的战略腾挪空间来实施亚太再平衡战略。经济上则可以通过降低生产成本吸引制造业回归。三是美国积极创造条件推动制造业特别是先进制造业的回归,以彻底扭转虚拟经济过于庞大的经济“虚胖浮肿”局面。2008年金融危机带给美国最大的教训不是金融监管松懈什么的,而是虚拟经济长期脱离实体经济而“空转”,美国经济会出大问题,会成为外强中干的“大胖子”,中看不中用。于是金融帝国向制造业帝国转变成了奥巴马总统的国家发展战略目标。近几年高端制造业回流美国的速度加快,美国始终在高技术出口中国方面实施种种限制,不肯松动,都是例证。四是美国重新制定世界贸易和投资规则,重塑全球贸易版图,巩固美元的霸权。国际经济竞争说到底是国际规则的竞争,是话语权的竞争。过去几十年各国遵循的是世界贸易组织(WTO)的“游戏规则”。美国之所以想抛弃WTO的平台,要另起炉灶,是美国觉得以WTO为核心的世界贸易投资规则对中国等出口大国有利,中国已经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第一大出口国和制造业强国。于是,美国就打算制定新的“游戏规则”或者说修改现有规则。那就是美国的“两洋战略”,即积极推进在东半球的《跨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关系协定》(TPP)和西半球的《跨大西洋贸易和投资伙伴关系协定》(TTIP)。最近,美国在夏威夷进行TPP十二国最后阶段的谈判,希望年底前达成协议。“游戏规则”决定经济关系,而经济关系决定货币地位。国际规则的博弈虽然没有枪炮声和硝烟,却同样激烈、同样事关各国根本利益。总之,G20作为全球经济金融治理的首要平台和新机制,需要重振“同舟共济”的国际合作精神,克服“后危机”时代G20显现的局限性,为改革国际货币体系做出贡献。中国将于2016年担任G20主席国,作为G20创始成员国和新兴经济体的代表,中国在继续推动全球治理改革方面责无旁贷。目前,在中国积极推动下,亚洲外汇储备库、金砖国家开发银行、上合组织开发银行、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AIIB)等一一亮相,表达出新兴市场国家要求改善全球金融治理体系的强烈愿望。改革国际经济金融秩序任重道远,需要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真诚合作。尽管中国大力推进人民币国际化和跨境结算,但是美元依然是中国对外经贸最主要的结算货币,占比近80%。中国4万亿美元外汇储备过半投资在美国。可以说,推动国际货币体系改革既是中国自身的需要,也是中国应尽的大国责任,金融安全问题事关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对中国来说,金融安全的重要性绝不亚于粮食安全、能源安全和国土安全。我们对国际货币体系的改革需要未雨绸缪,积极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