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反科学现象通常定义的反对科学可以取多种多样的形式,从对占星术感兴趣到攻击相对论,从由于对科学无知而相信虚假事物到支持李森科主义或神创说。这些攻击中的哪一些相对地说可以忽略,而哪一些比较危险?对以启蒙运动为基础的传统不满的这些征兆,对我们这个时代的科学和文化预示了什么?一旦我们有了一个讨论反科学信仰(或者替代科学、类科学)的框架时,我们将认出这样一些信念是立足于个人的功能世界观;这是长期反对常规科学权威以及现代性概念(科学自身是牢牢地嵌在其中的)的合法性的斗争的一种征兆。对反对科学信念的分析也许最终会导至确认一种处理对立观点的战略,这些对立观点周期性地试图把它们自己从明显无害的层次提高到实现政治上巨大野心的层次。确实,常规文化分析家可以把不同于反科学的题目在对科学和技术作社会和政治维度的任何研究中给予优先地位。某些学者可能更多地考虑在这儿是否同文学艺术中对西方传统的类似反感的广泛传播有联系。其他人可能会认为我们的文明所面对的更迫切的问题是报复的民族主义、原教旨主义和种族斗争、或赞扬暴力的过分发展(即弗洛伊德在为什么要有战争?一文中称之为人类的破坏本能[Destruktionstrieb]的东西)。和这些相比较,反科学似乎只是一种短暂的现象。但是在我看来,这个题目值得给予认真的注意,尤其是因为它在历史上并且潜在地同那些其他的更明显的危险不祥地联系在一起。问题的表面近来,一个会议声称要帮助前苏联国家的学者去理解和探讨开放性政策在它们的出版界开展的促进了其他的认知方式的百花齐放,去理解和探讨神秘主义者、千里眼或有透视力者、占星家、外星人、信仰治疗者和其他我们所熟悉的其他角色。正如在西方对以从事科学和工程作为职业的兴趣下降一样,在那些国中家类似的态度也变得突出了,所以,看来一个警钟已在两个大陆敲响,这个警钟号召我们深思,(借用约翰·C·伯纳姆的一部有用的书的标题)迷信怎样取胜和科学怎样失利。1我们似乎被敦促去分享任何可以预期有助于治疗国家的疾病并使它恢服健康状态的知识。我们作为启蒙运动的子孙,认为我们的同胞有权利也有责任在这个浸透鲜血的世纪之末追求这种健康的状态:即理性的、进步的、反迷信的、赞成科学的状态,摆脱民间巫术、奇迹、神秘、假权威和盲目的偶像崇拜这些中世纪的祸根。可是,良心要求我在一开始就声明,我将不企图提供一张有关这种天堂的地图。第一,如果我们要正确地把握这个问题,反-这个范畴必须重新表述。确实,我们认为我们的主要任务是要略述如何在适当的层次上思考反科学。反科学一词可以把太多的十分不同的东西归并在一起,它们只有一个共同点,即它们往往骚扰或威胁那些自认为是更开明的人。我们必须从迥然不同的杂物中分离出反科学中真正烦人的部分,以便我们能分辨真科学(好的、坏的和不置可否的;老的、新的或刚刚出现的);病态科学(如在欧文·朗缪尔的论文中所写的那种人,他们认为他们在搞科学,但实际上却被误导了);2伪科学(占星术和超常的科学);非常明显的愚昧和迷信(金字塔的神力);科学主义(过分热心地把科学模型引入非科学领域;大大夸大了的技治主义者关于科学技术力量的主张,诸如星球大战的计划);和其他形式。这样,我们将能够聚焦在现象的唯一的最有害的部分:伪科学的胡说八道的类型,它自己却想成为替代科学,并且这样做是为政治野心服务的。这里我们俄国的同行也许能够告诉我们一些事情,因为他们过去几十年有不愉快的经验,例如李森科主义、攻击相对论和量子力学、攻击宇宙学家,因为他们被认为触犯了恩格斯的《反杜林论》中的信条。这是需要密切注意的一般领域。我们必须不被表面现象所迷惑。例如,许多小报以耸人听闻的方式报道不明飞行物仅仅是提供给纯朴无知者的一种广告而已(除非像据说在俄罗斯科学院中新近成立了研究不明飞行物学的部门,对不明飞行物的狂热得到了官方的支持)。然而,如果我们的目的是要过滤出、命名并分析我们称之为反科学运动中真正危险的部分,我们从文献中得不到多少帮助。在文献中没有关于它的充分的、严肃认真的讨论,甚至也没有关于感受到反科学的威胁的现代观点的讨论。我们进入这项研究全都同样需要更好的理解。我们也不真正理解虚假观念的一个前题提条件和原因,即美国科学盲的猖獗蔓延。有关于这个题目的大量文献;这里我们只需要提到总统科学顾问送给国会的一个报告。3美国公众的科学知识现在是这样一个水平,接受调查的一半成年人不知道地球绕太阳一周要花一年时间(p.8)。(我们从其他调查知悉,4不到7%的美国成年人可以按照最一般的定义称作是有科学知识的,只有13%的成年人有理解科学过程的最低水平,而且有40%的人不同意占星术终究不是科学这种说法。)特别是,教学这个职业已经发生危机……我们现在每当增加一个数学和理工科教师时,就要失去13个。(p.5)教师中只有下列百分比满足中学授课的最低标准:生物学中29%,化学中31%,物理学中12%(p.6)。典型的情况是,有几乎30%的美国中学,甚至不开物理课(p.5),只有20%的中学毕业生学过任何一类的物理课程。在最近的国际科学评估中,与12个国家的学生相比较,我们的中学生在物理学方面居第9位,在化学方面居第11位,在生物学方面则居末位……在数学方面,我们的最好的!3%与其他国家相比,往往落入最低的25%。(p.25)5为什么反科学现象对我们关系重大在今天,美国的现代科学的成就、技术的业绩,二者对我们生活的影响空前辉煌,而美国成人中能算作有科学知识的人的百分比却如此之低,这不仅具有讽剌意味,而且需要作出深入的解释。与这个智力上的重要之点相联系的是政治上的重要之点:在一个民主国家,不管公民多么不知情,他们确实正当地要求在作出决策的桌子旁占一席之地,即使那些决策有很大的科学技术内含。在这里潜伏着错误决策和最终的社会不稳定的可能性。因为我将举出例证,历史一再表明,对科学以及科学世界观的不满,可以转变成为同更为险恶得多的运动相联系的愤怒。反科学现象在西方和东方知识分子内心中引起的正是这类想法。不然的话,对于这些知识分子,所有的占星家、反进化论者、招魂术士、有特异功能者和新时代思想传播者只能是我们屈尊俯就的对象或是娱乐的资料。我们似乎能在这些多方面的现象后面--现在我们用难堪的沉默这种谨慎技巧来掩盖对有关的历史、地理等等的无知--认出某种有危险的东西,一种在今天人们的自我意识中潜在的致命缺陷。正如我们在第五章中看到的那样,在本世纪开始后不久,奥斯瓦尔德·施本格勒就教导神魂颠倒的公众说,现代科学思想本身包含着会导致西方不可避免地没落的毒素,他称这为形而上学的穷尽;而马克斯·韦伯则宣称自然科学的方法是一种将世界系统地祛魅的过程,结果将丧失在纯实用和技术价值之上的任何意义……[一个]在利奥·托尔斯泰的著作中提出的最原则性的问题。6在到了20世纪的末尾,我们将发现广泛地缺乏对科学本身的正确理解也许要么是我们文化没落的一个源泉,要么是我们文化没落的一个显示真情的象征,事情可能就是这样吗?认为单独这一点就可以说明复杂的社会发展是大大的过分简单化;但是人们必须不忽视它,把它作为我们考虑的一部分。而且这并不是人们不熟悉的观点。对[理性]枯竭或被放弃的命题以及它在早期历史中的类似物的最雄辩的分析之一可以在E·R·多兹的书《希腊人和非理性》7中题为害怕自由的最后一章中找到。在荷马时代之后,公元前6世纪希腊启蒙运动的兴起,是以希腊人中用理性思维取代神秘主义的进步为标志的。但到了伯里克利的统治终结的时候,潮流逆转了,传授天文学或对超自然现象表示怀疑又成为危险的事情了。宗教膜拜、占星术、巫医和其他类似的实践是长期没落开始的征兆,多兹称这为非理性的回潮。接着,多兹问道,我们现在是否已进入了理性主义第二次伟大实验(一般将这等同于科学革命和启蒙时代)的末尾阶段?甚至这儿是否有类似于古代打开深渊的理由之一--即当知识分子进一步撤退到他们自己的世界之中[从柏拉图后期开始],大众的心灵就日益没有自卫能力……而且没有领导,愈来愈多的人在解脱的叹息中复归到原始的快乐和舒适之中?到15世纪后期,知识分子日益增长的理性主义同大众信仰的回归征兆相匹配。二者之间的鸿沟扩大到接近于完全分离的状态。在一个官吏们没落的时期,群众在精神上失去指导,成为占星术之类广泛传播的捕获物。大部分是由于政治条件:在罗马征服希腊前的痛苦的半个世纪当中,特别重要的是知道什么将要发生……有一个世纪或者更多,个人曾经面对面地看到他自己的思想自由,现在他从可怕的前景之前惊吓逃跑--占星术的僵硬的定命论比日常责任的可怕负担要好得多。自由并不导致确定和安全。在这儿,谁会不听到陀思妥也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一书中大审判官雷鸣般的声音?只要群众还有自由,科学不会给他们面包。最后,他们把自由放在我们脚下并对我们说:把我们变作奴隶,但要给我们食物……有三种权利,也只要三种权利,就能够征服并永远俘获这些无能的、为他们的幸福而造反者的良心--这三种力量就是奇迹、神秘和权威。人们可以不理会这些阴暗的想法而指向光明面,尤其是高科技在实用上普遍受欢迎的魅力。尽管美国只有一半的成人人口相信人类是早期物种进化的后裔,尽管有一半美国人在知道正方形一边之长后还难以确定另一边之长,美国公众在民意测验中,比其他主要工业国家中(例如法国和日本)的公众,一般表示更相信科学技术的潜力是一种好的(至少在抽象的意义上)力量。从这一事实人们可以找到一些宽慰。这种未通报的关于公众兴趣的论断并不因有文件根据的、有关科学家的矛盾感情而有什么麻烦,他们对科学家的感情要消极得多。在今天的美国,或许是宗教而不是科学,才是私人和国家生活中最强大的力量,就像17世纪的清教徒那样--正如托克维尔托克维尔(AlexisdeTocqueville,1805-1859)法国政治学家和历史学家,著有《美国的民主》、《旧制度与大革命》等书。--译者注在19世纪30年代所看到的样。现在,我们的成年人中有1/3(这些人中的大部分是福音派新教信徒)说他们是重生的信徒;一半以上的人相信通过祷告每天出现奇迹的可能性;60%的成年人说他们相信地狱对于要永远受罪的人是存在的。每年个人捐赠给宗教机构的财政支持现在已超过750亿美元。但在这儿又是这样,人们很少意识到有什么矛盾,尽管事实上现代的以科学为基础的世界观很大一部分正是从对这样一些矛盾的反应中演化出来的,而且确实仍然因为不能在科学和信仰这两种不可推卸的责任之间的鸿沟架起桥梁而痛苦。与此相对照,一般美国人的绝大多数,据报道在这些不同的力量之间完全不感到有什么冲突。8类似地,虽然人们通常认为是反科学的思想在美国很流行,但也有重要证据表明这也不是一种简单的或铁板一块式的态度,而是一种潜在地对立意识的共处。我们将看到,这适合于要求变革的战略。就像地壳中不同构造的板块往往以相反方向运动,有时产生灾难性后果一样,今天组成一般人的精神状态的各种各样的要素并不形成一个和谐的整体。正如陀思妥也夫斯基的大审判官知道,自由的以启蒙为基础的观点如果认为它已经胜利,那么它就是欺骗自己。确实,20世纪后期浸染了亲科学观点的世界图像是处在颇为脆弱的少数派地位,只要科学家和其他知识分子作为一个群体没有设法创建充分有效的机构或其他思想论坛,以供他们讨论或与别人讨论科学在这些方面的力量和局限性之用,情况就是如此。(在大多数主要大学中的科学-技术-社会研究的令人不安的小小的立足点,正是这种不受重视的一个证据。)作为对立观点的反科学:否定科学合法性的力量内部矛盾的证据是一个信号,告诉我们必须把反科学现象放到另一个分析层次上。为了用更令人满意的术语来理解反科学实际上意味着什么,以及它对我们文化的未来暗示着什么,我们必须从这样一个认识开始,即没有一文化可以是真正地在反对科学活动的意义上反科学的(例如,在《美国英语遗产字典》[AmericanHeritageDictionaryoftheEnglishLanguage]中,把科学定义为对自然现象的观察、鉴别、描述、实验研究和理论说明)。尽管某些科学哲学家将为这样一个定义的某些方面伤脑筋,我却甚至在最狂热的反-科学家那里,也未发现他们号召反对这类活动本身。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