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飛鳥文化(538~710年)飛鳥文化的歷史分期比較模糊,上承古墳文化而下啓奈良文化,時代特徵很難把握,具有過渡時期的複雜色彩。寬泛一點,涵蓋佛教公傳(538年)至平城遷都(710年)近200年;緊湊一些,專指推古(593年即位)、舒明、皇極(645年退位)3朝。有些學者在古墳時代的尾聲中略加描述,有些學者在奈良時代的前奏中匆匆帶過。此外,美術史家習慣以大化革新(645年)爲界,將之斷爲飛鳥時代和白鳳時代。本章採納最寬泛的分期,是爲了追溯儒學和佛教東傳的源流,這些外來宗教和思想是飛鳥文化的源泉及靈魂所在;同時,我們把敍述重點置於推古朝以後,這是因爲外來文明的種子開始生根、發芽,飛鳥文化的精華盡在其中。飛鳥時代與此前的古墳時代相比,攝取大陸文化從物質技術轉向思想制度,有了質的飛躍;與其後的奈良時代相比,生成文化的手段以生硬模仿爲主,尚缺乏靈活的創意。第一節儒教與佛教1,博士與儒學;2,佛教傳入的時期第二節聖德太子1,統攝朝政;2,頒佈憲法;3,《三經義疏》;4,遣使入隋第三節華風漸扇1,大化革新;2,律令與大學寮;3,玄學與道教第四節佛教藝術1,雕刻藝術;2,繪畫作品;3,書法作品;4,伎樂東傳第一節儒教與佛教1,博士與儒學彌生時代傳入的大陸文化,大多局囿於農具、武器、工藝品等有形器皿;古墳時代雖然開始使用漢字,但識字階層限於移民中的知識份子,一般民衆自不待言,日本皇室和土著豪族仍以吸收物質文明爲主,整個社會尚未發展到能夠全面吸納精神文明的階段。這種情況到了6世紀發生變化,隨著移民與土著的融合,大陸文化逐漸在貴族階層普及,攝取精神文明的條件次第成熟。在此基礎上,日本從百濟定期招聘五經博士,開始接受儒學的啓蒙教育。關於儒學首傳東瀛者,一般認爲是應神天皇時赴日的王仁,這種見解尚值得商榷。其一,“能讀經典”的阿直岐早于王仁渡日,《海東繹史》說他帶去《易經》、《孝經》、《論語》諸書未必可信,但在教授太子菟道稚郎子時,極有可能使用某些儒學“經典”;其二,王仁將《論語》和《千字文》攜往日本,與其說爲了傳授儒學思想,毋寧說是用作識字課本。根據以上分析,我們認爲儒學作爲一種學術思想體系東傳,始于繼體天皇招請五經博士。《日本書紀》繼體天皇七年(513)六月條載,百濟“貢五經博士段楊爾”,三年後(516年)“別貢五經博士漢高安茂,請代博士段楊爾”。此後輪代交替成爲定制,欽明天皇十四年(553)遣使百濟,要求“醫博士、易博士、曆博士等,宜依番上下。令上件色人,正當相代年月,宜付還使相代”。翌年(554年)百濟“依請代之”,派出強大的博士陣容,除五經博士之外,又增加了醫博士、易博士、曆博士等,顯示日本皇室旺盛的求知欲。百濟派往日本的博士,如段楊爾、高安茂、馬丁安、王柳貴、王保孫等,從姓名判斷當屬漢人或漢族移民。事實上,百濟在向日本輸送博士的同時,數次遣使梁朝招聘博士等,以充實本國的文教隊伍。《梁書》(百濟傳)載,中大通六年(543)、大同七年(541)百濟“累遣使獻方物,並諸涅槃等經義、毛詩博士並工匠、畫師等,敕並給之”;又據《陳書》(百濟傳),梁朝的“講禮博士”陸詡曾受聘到百濟講學。百濟從梁朝招聘博士與日本從百濟邀請博士,兩者時期大致重合。這意味西元6世紀在梁朝、百濟、日本之間存在一條輸送文明的通道,那些學養豐厚的博士跨洋過海,成爲傳播儒學的先鋒。2,佛教傳入的時期兩漢之際佛教從印度傳入中國,西元384年胡僧摩羅難陀自東晉入百濟,枕流王延之入宮奉若貴賓,《三國史記》說“佛法始於此”。爾後又經150多年,佛教從百濟傳入日本,終於完成漫長的東傳歷程。《日本書紀》欽明天皇壬申年(552)十月條,描述了佛教傳入日本的最初一幕:百濟聖明王遣使獻“釋迦佛金銅像一軀、幡蓋若干、經論若干卷”,並付表稱頌佛法“于諸法中最爲殊勝……周公、孔子尚不能知”,天皇聞之大喜,說“朕從昔來,未曾得聞如是微妙之法”。後世文獻多據此取“壬申年說”,然而比《日本書紀》成書更早的《元興寺伽藍緣起並流記資財帳》及《上宮聖德法王帝說》均作“戊午年(538)”,兩者相距14年。目前學術界一般取“戊午年說”。根據之一是,欽明十四年(553)日本要求百濟按例輪換博士,翌年百濟“皆依請代之”,除了儒學博士之外,還以“僧曇慧等九人,代僧道深等七人”,說明百濟與日本之間亦存在定期派遣僧侶的協定。從前述五經博士段楊爾的例子看,輪代周期至少爲3年,這意味道深等於欽明十一年(550)以前來到日本,而人數達到“七人”,顯然不似最早一批。上述佛教傳播的形式,限於國家間的外交途徑,我們稱之爲“公傳”,雖然具體年次還有分歧,但可以框定在欽明天皇治世;與此相對,民間渠道的“私傳”,不僅內容豐富,時期也更早。如《睿嶽要記》提到,顯宗天皇三年(487),有人“于志賀草屋取田中泥土,造長三尺比丘之形”。這是有關日本塑造佛像的最早記錄。又据《扶桑略記》載,繼體天皇十六年(522),“大唐漢人案部村主司馬達止,此年春二月入朝,即結草堂于大和國高市郡阪田原,安置本尊,歸依禮拜”。“案部”當“鞍部”之訛,司馬達止其人,很可能是從百濟進入日本的中國南朝移民。再如《豐鍾善鳴錄》云:“釋善正,魏國人也。久念弘法,圖遊化,飄然航海,達於築之宰府。”事在繼體天皇二十五年(531),善正在月子山建一精舍,匾曰“靈仙寺”,安置所齎佛像。綜合“公傳”與“私傳”的各種記錄,我們認爲至遲在繼體天皇時,佛教通過複數途徑傳入日本,但是正如《水鏡》所說,此時世人不知“佛”爲何物,只以“唐神(外國之神)”呼之;欽明天皇時日本從百濟系統輸入大陸文化,佛教始以“公傳”形式渡海而來。第二節聖德太子1,統攝朝政飛鳥時代近二百年,共歷14代天皇,依次爲欽明、敏達、用明、崇峻、推古、舒明、皇極、孝德、齊明、天智、天武、持統、文武、元明。推古作爲日本歷史上第一位女帝,繼位背景比較複雜。在圍繞“尊佛”與“排佛”的爭鬥中,出生土著的物部氏被滅,帶有外來血統的蘇我馬子獨攬朝政,甚至不把皇室放在眼裏。崇峻天皇即位(587年)後,不甘爲人傀儡,一次趁有人獻上野豬之機,指桑駡槐地發泄:“何時如斷此豬頭,斷朕所嫌之人。”蘇我馬子聞言大驚,唆使東漢直駒刺殺天皇,又網羅罪狀處死刺客滅口。爲了避免重蹈覆轍,徹底架空天皇,馬子推舉外甥女炊屋姬繼位,是爲推古女帝,時在593年陰曆4月。然而,出乎蘇我馬子預料的是,推古女帝登基之際,即立廄戶皇子爲太子(聖德太子),並“錄攝政,以萬機悉委”,把朝政大權交給皇室中人。聖德太子(574~622年)系用明天皇嫡子,《日本書紀》記其學問師承:“習內教于高麗僧惠慈,學外典于博士覺哿,並悉達矣。”自幼受到大陸思想文化的熏陶。聖德太子執政之初,朝廷正處在內憂外患之中。所謂外患,隨著隋朝帝國的崛起,朝鮮半島局勢動蕩,勢力南侵的新羅吞併任那領地之後,與日本的關係急劇惡化;所謂內憂,氏姓、部民制度弊端畢現,以蘇我氏爲代表的豪族勢力尾大不掉,皇室勢單力薄。尤其是7世紀初數次征討新羅的計劃,或以失敗告終,或者中途夭折,使聖德太子認識到革除舊弊、開創新風的迫切性,遂于推古十一年(603)十二月施行“冠位制”,是爲一系列內外改革之先聲。冠位共分12等,以儒教的德目命名,依次爲大德、小德、大仁、小仁、大禮、小禮、大信、小信、大義、小義、大智、小智,分別配以紫、青、赤、黃、白、黑諸色的冠帽。冠位制的施行,對那些不圖進取、私欲熏心的世襲豪族,不啻當頭一棒。朝廷授予冠位的依據,是看個人對國家貢獻的大小,而不是憑出身門第的貴賤。通過這一改革,朝廷廣納天下人材爲我所用,達到削弱豪族勢力、增強皇室力量的目的。2,頒佈憲法推古十二年(604)甲子歲,正是革令改政的佳時。是年元月頒佈的《憲法十七條》(以下簡稱“《憲法》”),集中反映出聖德太子的政治理念和改革藍圖。《憲法》用地道的漢文寫成,大量引用中國典籍,糅合儒學、佛教、法家等思想,顯見凝聚著改革者的巨大熱情和宏大構想。這部《憲法》從內容看,主要由三個部分構成。儒家思想。《憲法》中貫穿著君臣、父子等儒家的人倫綱常和等級觀念,如第一條告誡“不順君父”者須“以和爲貴,無忤爲宗”,第二條規定“君言臣承,上行下靡”,第十二條則稱“國靡二君,民無兩主,率土兆民,以王爲主,所任官司,皆是王臣”,宣揚忠君思想,強調天皇權威。佛教思想。第二條呼籲“篤敬三寶”,並作闡釋:“三寶者,佛、法、僧也。”如果說《憲法》採納儒教以規範社會行爲,那麽推崇佛教對內是爲了制約臣民的精神,對外則是爲了追趕當時的東亞國際潮流。官吏守則。《憲法》用大量篇幅具體明示爲官之道、馭民之法,茲舉諸條要義如下:第五條“絕餮棄欲,明辨訴訟”,第六條“懲惡勸善,古之良典”,第七條“人各有任,掌宜不濫”,第八條“群卿百寮,早朝晏退”,第九條“信是義本,每事有信”,第十條“絕忿棄瞋,不怒人違”,第十一條“明察功過,賞罰必當”,第十二條“國司國造,勿斂百姓”,第十三條“諸任官者,同知職掌”,第十四條“群臣百寮,無有嫉妒”,第十五條“背私向公,是臣之道”,第十六條“使民以時,古之良典”,第十七條“事不可獨斷,必與衆宜論”。這部《憲法》不可與現代意義上的國家根本法典混淆,內容多爲勸人向善絕惡的訓誡和說教,不具有不可違逆的法律約束,與中國《三字經》之類的童蒙讀物有幾分相似。3,《三經義疏》如前所述,聖德太子的施政綱領中,佛教思想是其重要內容。作爲虔誠的佛教信徒,他創建了7座寺院,臨終遺言是“世間虛假,唯佛是真”。在他的推動和影響下,朝廷內外佛風漸盛,至推古三十二年(624),“有寺四十六所,僧八百十六人,尼五百六十九人,並一千三百八十五人”。作爲造詣頗高的佛學家,聖德太子親自爲君臣釋講佛經,並在此基礎上撰成《三經義疏》。所謂《三經義疏》,是3部佛經註疏的合稱,傳爲聖德太子所撰,習稱“上宮疏”。據《上宮聖德太子傳補闕記》,三疏的撰年依次爲:《勝鬘經義疏》(611年)、《維摩經義疏》(613年)、《法華經義疏》(615年)。這3部傳存至今的佛教章疏,是已知日本人撰寫的首批漢文典籍,在文化史上具有重大意義。關於《三經義疏》的作者,日本學術界雖有中國僧撰、朝鮮僧撰、渡來僧撰等諸說,但我們傾向於奈良時代以來流傳至今的聖德太子撰說,主要依據如下。(1)聖德太子釋講《勝鬘經》、《法華經》之事,見諸奈良時代多種文獻,而且諸書多將講經和制疏聯繫在一起。(2)聖德太子在講經翌年(607年)遣使入隋,目的是“買求書籍”(《經籍後傳記》)、“求《法華經》”(《宋史·日本傳》),以爲制疏之參考書。(3)法隆寺襲藏《法華經義疏》稿本首題“此是大委國上宮王私集非海彼本”,本文墨書存六朝遺風,文中塗抹添改之處隨處可見,傳爲太子手稿。(4)《三經義疏》在奈良時代已被廣泛傳抄、著錄,8世紀中葉的《法隆寺伽藍緣起並資財帳》及《正倉院文書》中的數種抄經目錄,均注明“上宮疏”。(5)《三經義疏》徵引的中國書籍,以南朝梁的三大法師僧旻、僧肇、法雲的註疏爲主,佐證成書在隋唐章疏傳入之前。(6)文中多以“私譯”、“私意”、“私懷”等闡發己見,語言偶有不合漢語規範之處(即“和臭”),恐非出自中土漢人之手。在古代東方社會,個人的獨創頗受輕視,集體成果往往以主宰者之名問世,故以近代史學的原則律定古籍之歸屬,似非完全可行。聖德太子在講經之前擬有草稿,後又參酌外來學僧的意見進行修改,這大概比較客觀地反映了《三經義疏》成書過程的實態。4,遣使入隋向隋朝派遣使節和留學人員,恢復與中國斷絕百餘年的國交,直接攝取大陸的先進文化,是聖德太子外交改革的重大決策,此舉對日本文化影響之巨不可估量。圍繞遣隋使的專題,爭論較多的是遣使目的和國書問題。下面我們就此兩點分別作些探討。遣使目的。森克己主張,遣使入隋是爲“興隆國內佛教”;木宮泰彥指出,607年以後的遣使“不單是爲求佛法,而是爲了廣泛地輸入大陸文化”。目前日本史學界的主流意見認爲,攝取佛教文化只是表明現象,在外交和軍事上牽制半島才是真正目的。我們認爲,聖德太子多次遣使入隋,是其“政教合一”理念的具體反映,與制定冠位、頒佈憲法等一系列內政改革具有內在關聯。佛教作爲“萬國之極宗”,不僅是文明開化的標誌,同時還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