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春节》(舒乙)北京有很热闹的地方,也有很幽静的地方,它动中有静,很像太极拳;它有很刺激的地方,也有很温和的地方,它劲中有柔,很像香片茶。北京的田园风光还表现在她严格照节气在生活。节气对农业至关重要。到什么节气一定得播种,晚一天都不成,几千年来中国人世世代代对大自然的规律竟掌握到如此精确的程度,也就为自己的生活模式定了一个准确的日程表。北京人是按这个日程表生活的典范。一年里节气有二十四个。于是,北京人天经地义地有了二十四个节日,年复一年地轮流着过,过得有滋有味。虽然,原本农业上的真实含意已不多了,仿佛只剩下一种躯壳,一种借口,一种象征,一种传统,故意地让生活变得更有变化起伏和情趣,成了十足的文化。北京人过这二十四个节日的讲究就多了,够写一本书的,噢,不,单单一个春节就够写一本的了。想一想,接近春节的那一个多星期,由腊月二十三,祭灶王爷开始,是按天行动的,地道的统一行动,全城的人,头一天一起打扫卫生,第二天一起蒸馒头,第三天一起杀鸡宰鸭,等等等等,何等气派和有趣。这种年节序幕,由腊月初八起,就都带有文化色彩,说轻松一点,带有很大的游戏性。腊八这天,要煮粥喝粥,叫做腊八粥。本来年底一切庄稼都收获了,好像要刻意展览一下全年收成的丰富多彩,便发明了这么一种腊八粥。往粥里放大米、小米、菱角米、薏仁米、高粱米、玉米,各种豆,包括红豆、绿豆、黄豆、花豆、芸豆,各种果仁,有核桃、栗子、榛子、松子、瓜子、花生,还有葡萄干、桂元、大红枣,各种果脯。这么一锅粥,还得了吗!香啊,多彩啊,好玩啊,闻着看着便令人垂涎三尺。腊八粥是家家都要熬的,一熬就熬个通宵,全家都帮着剥皮,包括花生仁皮和那费事的核桃仁皮。小孩子一边剥一边吃,吃得多剥得少,其乐无穷。粥熬得了,按老年间的规矩,要分送给朋友们,间或还有比赛显示的意思。其实,原本佛教早有腊八熬粥供佛的规矩,用大锅熬,装数石米,供佛之后施舍给远近的穷人。皇帝还有赐粥百官的习惯。传入民间,更具欢乐性,一年辛苦之后来个庆丰收大锅熬,岂不欢快,挺好。最具戏剧性的要算二十三祭灶了。老年间家家供奉着一位老神仙,他叫灶王爷,此公每年腊月二十三要升天,向老天爷汇报一年里人间的好坏。于是,家家都买些麦芽糖,用糖把老神仙的嘴糊上,极尽“贿赂”之能事,让他到天上只说好话不说坏话,报喜不报忧。这种近乎开玩笑的祭神仪式,家家却都以极严肃的态度去操作,更显得极富人情味儿,孩子们的嘴则是供桌上的糖瓜儿的真正归宿。三样食品是春节至上元之间的食物:大年除夕吃饺子,立春吃春饼,正月十五吃元宵。春饼最好吃,烙小面饼或蒸小面饼均可,薄薄的,又称薄饼,切葱丝沾甜面酱,炒菠菜粉丝,炒黄花木耳,炒豆芽蒜黄,摊鸡蛋切丝,切酱肉成丝,切小肚成丝。食时各样都夹一点,放在饼上合在一起,卷而食之,顿生奇效,其鲜,其美,可天下没有第二种自制食品能超过它,堪称食之王。春节男女老幼都休息,一起放假,不过了初五不准动刀动剪,不准倒土,为的是让劳累了一年的妇女们彻底休息几天,多么人道!春节有许多地方可去,妇女吃完饭,看花灯,看烟火,可以集体群游,散步叫走百病,过桥叫走桥,取度厄运之意;竞相到正阳门洞里去摸门钉,门钉有妇女乳房的形象,摸了门钉宜生大胖小子。人们白天可以到琉璃厂去赶厂甸。可以骑驴到白云观或者大钟寺去赶庙会。可以到雍和宫去看打鬼。走累了,可以摔一个心里美大萝卜吃,叫做咬看,取去春困的意思。一举一动,一投足一举手,都那么有讲究有说词,情、趣、美俱收其中。《花脸》(冯翼才)做孩子的时候,盼过年的心情比大人迫切,吃穿玩乐花样都多,还可以把亲友塞到手心里的一小包压岁钱积攒起来,做个小富翁。但对孩子们来说,过年的魅力还有更深一层的缘故,便是我要写在这张纸上的。每逢年至,小闺女们闹着戴绒花,穿红袄,嘴巴上涂上浓浓的胭脂团儿;男孩子们的兴趣都盯在鞭炮上。我则不然,最喜欢的是买个花脸戴。这是一种纸浆轧制成的面具,用渗胶的彩粉画上唱戏的那些有名有姓、威风十足的大花脸。后边拴根橡皮条儿,往头上一套,自己俨然就变成那员虎将了。这花脸是依脸形轧的,眼睛处挖两个孔,可以从里边往外看。但鼻子和嘴的地方不通气,一戴上,好闷,还有股臭胶和纸浆的味儿;说出话来,声音变得低而粗,却有大将威武不凡的气概,神气得很。一年年根,舅舅带我去娘娘宫前年货集市上买花脸。过年时人都分外有劲,挤在人群里好费力。终于,我从挂满在一条横竿上的几十种花花绿绿花脸中,惊喜地发现了一个。这花脸好大,好特别!通面赤红,一双墨眉,眼角雄俊地吊起。头上边突起一块绿包头,长巾贴脸垂下,脸下边是用马尾做的很长的胡须。这花脸与那些愣头愣脑、傻头傻脑、神头鬼脸的都不一样,虽然毫不凶恶,却有股子凛然不可侵犯的庄重之气,咄咄逼人。叫我看得直缩脖子,要是把它挂在脸上,管叫别人也吓得缩脖子。我竟不敢用手指它,只是朝它扬下巴,说:“我要那个大红脸!”卖花脸的小罗锅儿,举竿儿挑下这花脸给我,龇着黄牙笑嘻嘻地说:“还是这小少爷有眼力,要做关老爷!关老爷还得拿把青龙偃月刀呢!我给您挑把顶精神!”说着从戳在地上的一捆刀枪里,抽出一柄最漂亮的大刀给我。大红漆杆,金黄刀面,刀面上嵌着几块闪闪发光的小镜片,中间画一条碧绿的小龙,还拴一朵红缨子。这刀!这花脸!没想到一下子得到两件宝贝,我高兴得只是笑,话都说不出。回家的路上,我就戴着花脸,倚着舅舅执刀而立,一路引来不少人瞧我。特别是那些与我一般大的男孩子们投来艳羡的目光时,我快活之极。舅舅给我讲了许多关公的故事——过五关斩六将、温酒斩华雄……边讲边说:“你好英雄呀!”好像在说我的光荣史。当他告我青龙偃月刀重八十斤时,我简直觉得自己力大无穷。舅舅还教我用京剧自报家门的腔调说:“我——姓关,名羽,字云长。”到家,人人见人人夸,妈妈似乎比我更高兴。连总是厉害地板着脸的爸爸也含笑称我“小关公”。我推开大人们,跑到穿衣镜前,横刀立马地一照,呀,哪里是小关公,我是大关公哪!这样,整个大年三十我一直戴着这花脸,谁说都不肯摘。睡觉时也戴着它,还是妈妈在我睡着后轻轻摘下放到我枕边的。转天醒来头件事就是马上戴上它,恢复我这“关老爷”的面貌。大年初一,客人们陆陆续续来拜年,妈妈喊我去,好叫客人们见识见识我这关老爷。我手握大刀,摇晃着肩膀,威风地走进客厅,憋足嗓子叫道:“我——姓关,名羽,字云长。”客人们哄堂大笑,都说:“好个关老爷,有你守家,保管大鬼小鬼进不来!”我越发神气,大刀呼呼抡两圈,摆个张牙舞爪的架势,逗得客人们笑个不停。只要客人来,妈妈就喊我出场表演。妈妈还给我换上了只有拜祖宗时才能穿的那件青缎金花的小袍子。我成了全家过年的主角。连爸爸对我也另眼看待了。我下楼一向不走楼梯。我家楼梯扶手是整根的光亮的圆木。下楼时便一条腿跨上去,“哧溜”一下滑到底。这时我就故意躲在楼上,等客人一来突然就由天而降,叫他们惊奇,效果会更棒!下午,又有来客进入客厅,妈妈一喊我,我便跨上楼梯扶手飞骑而下,呜呀呀大叫一声闯进客厅,大刀上下一抡。谁知用力过猛,脚底没根,身子栽出去,“啪”的一声巨响,大刀正砍在花架上的大瓷瓶上,哗啦啦粉粉碎。只见瓷片、瓶里的桃枝和水飞向满屋,一块瓷片从二姑脸旁飞过,险些擦上了。屋内如淋急雨,所有人穿的新衣裳都是水渍。再看爸爸,他像老虎一样直瞪着我,哎哟,一根开花的小桃枝迎面插在他梳得油光光的头发里。后来长大才知道被我打碎的是一只祖传的乾隆官窑百蝶瓶,这简直是死罪!我坐在地上吓傻了,等候爸爸上来一顿狠狠的揪打。妈妈的神气好像比我更紧张,她一时抓不着办法救我,瞪大眼睛等待爸爸爆发。就在这生死关头,二姑忽然破颜而笑,拍着手说道:“好啊,好啊,今年大吉大利,岁(碎)岁(碎)平安呀!哎,关老爷,干吗傻坐在地上,快起来,二姑还要看你耍大刀呢!”谁知二姑这是使的什么法术,绷紧的气势霎时就松开了。另一位姨妈马上应和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不除旧,不迎新。您等着瞧吧,今年非抱个大金娃娃不成,是吧?”她满脸欢笑朝我爸爸说,叫他应声。其他客人也一拥而上,说吉祥话,哄爸爸乐。这些话平时根本压不住爸爸的火气,此刻竟有神奇的效力,迫使他不乐也得乐。过年乐,没灾祸。爸爸只得嘿嘿两声,点头说:“啊,好、好、好……”尽管他脸上的笑纹明显含着被克制的怒意,我却奇迹般地因此逃脱开一次惩罚。妈妈对我丢了个眼色,我立刻爬起来,拖着大刀,狼狈而逃。身后还响着客人们着意的拍手声、叫好声和笑声。往后几天里,再有拜年的客人来,妈妈不再喊我,节目被取消了。我躲在自己屋里很少露面,那把大刀也掖在床底下,只是依旧戴着花脸。躲在这硬纸后边,再碰到爸爸时,自己觉得有种安全感。每每从眼孔里望见爸爸阴沉含怒的脸,我就觉得自己不再是关老爷,而是个可怜虫了!过了正月十五,大年就算过完了。我因为和妹妹争吃糖瓜,被爸爸提腰抓起来,按在床上死揍一顿。盛怒下,他向我要去那把惹祸的大刀,用力折成几段,大花脸也撕成碎片片。我心里清楚,他把我打碎花瓶的罪过加在这件事上一起清算了。从这事,我悟到一个祖传的经验:一年之中唯有过年这几天是孩子们的自由日,在这几天里无论怎样放胆去闹,也不会立刻得到惩罚。这便是所有孩子都盼望过年的更深一层的缘故。当然那被撕碎的花脸也提醒我,在这有限的自由里可得勒着点自己,当心事后加倍算账。兔儿爷作者金波选自《绿风中的白羽毛》小白兔向来是孩子们的宠物,雪白的绒毛,通红的眼睛,尤其是温顺的性格,让我们格外爱怜。每年中秋节,市面上除了卖月饼、水果、干果外,最引起我们孩子家兴趣的,就属泥塑兔儿爷了。本是兔儿,偏以“爷”相称,这在别的动物中,绝无这种殊荣。“爷”字向来是与长辈、与威严连在一起的。在人间不说,单就诸神而论,我有时候就知道有“灶王爷”、“财神爷”;对这些“爷”们,需格外敬畏,以免招灾惹祸。这兔儿爷,虽然也算得上广寒宫里的“神兔”,即使称得上“爷”,我们也并不惧怕它,相反,都觉得这兔儿爷和我们最平等、最亲近。每年的中秋节,都愿意“请”一尊兔儿爷来和我们玩耍。它带给我们的快乐,是别的玩具所不能代替的。对兔儿爷的喜爱,除了源于对生活中真实小白兔的喜爱之外,还由于兔儿爷多了几分童话色彩。兔儿爷的外貌就很奇特,兔脸儿,人身子,那样子格外引人遐想。那时候,每逢买来一个兔儿爷,总是沉甸甸地抱在怀里,和它脸对脸地对视好久。兔儿爷的眼晴瞪得圆圆的,很有神。三瓣嘴儿闭得紧紧的,显得很严肃。脸蛋儿总是施着淡淡的胭脂,样子有些滑稽可笑。兔儿爷的穿着打扮也很奇特,有的穿着大红袍,有的披着甲胄,有的背插令旗,样子很是威武。兔儿爷可不是卧在那儿,而是骑着老虎,或者狮子,或者麒麟,好像随时准备出征,无往而不胜。在我买到的众多的兔儿爷中,我最喜欢的是一种叫“呱嗒呱嗒嘴”兔儿爷。这种兔儿爷嘴唇会动,一动就发出“呱嗒呱嗒”的响声。原来有一根线连着嘴唇,从中空的身体里伸到脚下,用手一拽,嘴儿一张一合,就会发出声响。说起兔儿爷,本是中秋祭月的象征;以兔代月,又是源于兔居月中捣药的神话。妇女拜月,供的是“月光码儿”,我们儿童效法妇女,供的是兔儿爷。对我们这些孩子来说,拜月是游戏,兔儿爷就成了我们的玩具了。小时侯,年年中秋节都要买一个兔儿爷。开始,由于年龄小,买个二三寸髙的,随着年龄增长,买的兔儿爷也越来越大。我买过的兔儿爷,最大的有身髙一尺的。兔儿爷最大的有二三尺髙。这么髙的,我没买过,一来因为抱不动,二来也没地方摆。已经好多年没见过兔儿爷了;如果现在有卖兔儿爷的,我一定买一个大个儿的。在蒙古包里做客林战青一个雨后天晴的夏日,我们骑马来到了大草原。大草原草浪轻涌,像是波涛万顷的茫茫大海,那雪莲花般的座座蒙古包恰似大海中的点点白帆。马儿在芳草萋萋、鲜花烂漫的草原路上行走,不知不觉来到一座蒙古包前。蒙古包像一朵洁白的伞花,装点在碧绿的绒毡上。朱红色的包门朝东开,纳花的毡帘向上卷着,这是蒙古族人民的习惯,表示永远向着光明,随时欢迎客人光临。突然,蒙古包后窜出几只牛犊似的大牧狗,狂吠着向我们扑来。我在马背上慌作一团。与我并辔而行的翻译肯再同志说:“甭怕,好狗不咬来宾,不要打,打狗要看主人。”可是,那些牧狗并不因为我们尊重当地风俗而退让寸步,耷拉着尾巴,呲着牙,前腿直,后腿弯,弓着身子步步紧逼马前。“呔!”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