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湿地;上世纪六十年代湖北歌唱家王玉珍一曲;‘洪湖水呀’使全中国人对洪湖的美景真是如酔如痴,也对湖北话‘出’的发音没有卷舌音有所了解。但人们对洪湖这个地方的历史和变迁还不熟悉。在解放前并没有设置洪湖县,新中国成立后,将汉阳,沔阳,监利三县的一部分另划了一个县,就成了今天的洪湖市了。大家都知道;武汉这地方是长江和长江最大的支流汉江在此交汇,因为汉江接近武汉段的河道较窄,有时上游的水来的迅猛,就在武汉上游沔阳杜家台分流到另一条河----东荆河,大水在这里暂住,而后在汉阳黄陵肖家湾流入长江。毛泽东曾有茫茫九派流中国,形容武汉的长江,其实何止二江交汇,四川来的水不必说,湖南所有的支流,湘,资,沅,澧的水从洞庭湖出口城陵矶,也注入长江,都在此汇合,武汉上游的这块蓄洪湿地可见其重要性了,以前这东荆河出口也没有修闸,长江水和它连通,若长江水大,部分水也要由此进入,因此上游来的水和鱼苗都可进入这块湿地,当地人有一说法;鱼在四川产子,湖北得银子。在清朝末年以前,这里曾经是中国中东部最大的季节性湿地。面积约二,三百平方公里。洪湖只是它西部的一小部分,一九五四年大水灾,站在湿地北面的九真山巓远眺,那真个是象大海一样,无边无际。但也是千百年来这块湿地的本来面目。十九世纪后期,人们都把目光盯在这块宝地上,开始围湖造田,扩大耕地面积。以求多生产粮食,棉花等生活必须品。前后只有一百多年,这块湿地渐渐消失了。因为这块湿地是季节性的,当水退去的时候,它的原生态的美便展示出来了,一望无际的草场,芦苇,还有地势稍低而还有剩水的沟渠,水坑,水中的鱼虾,还有野生动物。在过去的几百年里,人们对它真是喜爱。它确实是附近的人民不可缺少的宝地,对农耕,放牧,燃料,吃的野味都是取之不尽的源泉·。我记得,小时候,附近农民的牛一到这地方,便高兴得活蹦跳跃。当然也有人想把它便成不受洪水困扰的农田,在这种思想的支配下,一百多年来,围湖造田的浩大工程便始终没有停下来,这里的堤院是长江流域最为密集的地区。在上世纪七十年代,这块湿地还有三分之一的地方没有围垦。但当人们采用了先进的筑堤工具后,这块湿地就消失了。也有很多人怀念昔日湿地的旧貌,和它的光荣历史,抗战期间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武装新四军第五师一直在此打击敌寇,国民党一二八师王劲斎部利用这里的特殊地形,也在此与日军周旋,坚持了很长时间。大自然给二湖‘湖南,湖北’的自然环境,包括这块湿地的气势,其实早在唐代,诗人李白已经写过了;渡远荆门外,重来楚国游,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多么壮丽的山水啊。时光离我们越来越远了,很多细节我们这一代人无法知悉,有鉴于此,这里特选用了汉阳县誌一篇资料。介绍湿地的过去。‘我的家’节选黄宝实作者原民国时期汉阳县县长,后到台湾,曾任国民党立法委员……我的家在汉阳九沟,;‘今武汉市蔡甸区消泗乡九沟村’年年淹水,所以土地异常肥沃。但只能收一季,最可靠的收成是大麦,蚕豆,油菜和辣菜子;能收小麦,都是幸运,有时不到成熟的时候,水便泛滥起来了。水之大全村不搭‘水阁’的很少,台基低的,则水更深,甚至快到屋脊。一有飓风便随波而去。民国二十年,武汉大水灾,我家那些宅第便尽付洪流了,最怕的是江襄【江是长江,汉水因流经襄阳武汉人有襄河之称】两水同时涨,日可达三寸,五寸;如果附近的堤院溃决了,到可能消退少许,但这是一种‘以邻为豁’的现象,院民屋宇及禾稼之损失,更十倍于湖后。那水一望无涯,好象水天相连,真个是汪洋万顷。卷起风来,便白浪滔天,‘卷起千堆雪’,我乡之人称之为‘白胡子浪’,这时水上便没有一支船。俗语说的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淹了水固有害的一面,人民仍可向水上讨生活---就是捞鱼。水涨之时江中巨鳞各色各类随水而上,非常丰富,可说是取之不尽。据业者经验,鱼经一次风雨,助长一尾之长。村人每于麦收后往沔阳新堤买熏过的青竹条,以利刀劈为细签,编织为有孔半截园框,再以薄蔑片所制如喇叭如漏斗状之‘倒挂须’,这样鱼便能入而不能出了。安置在水底草丛小径鱼游息常经之地,鱼见竹篮映水有‘花’,游入其中而不知己身在笼中,不可复出,次晨,鱼人就其默识安置花篮之处,以前端有铁弯钩的竹竿提起花篮,则跃跃者皆活鲜也。村里有鲜鱼牙行,清晨,老板执秤下河,秤二十四两一斤,鱼船次第反棹买鱼,牙行老板真够得上技术熟练,鱼篮一上秤,多少斤两,便报出价来了,钱货两清,从无争执。鲜鱼贩的船每天总有一二十艘,将船前仓两边凿为小长方活塞,外冒铁丝,倾鱼仓,舟行,水亦荡漾,鱼得保持活跃,迳放汉阳东门或龙王庙卖售。鱼行,鱼贩,鱼民咸得其利。是以鱼在泛水之举,田地房屋皆淹了,而人民生活仍然愉快而裕如。这谓之‘水里流来’,此一来也。水退总在八,九月之交,田地经过一次泛滥,便无须施肥,立可耕耘播种,准备春收。此水之又一利也。至于有湖份的人家,那更‘水利’得特别。九沟村村前村后各有一湖,泛水时,湖主之领水权,随水而界扩大。村前之水,皆新屋领水也,村后之水则南昆湖领水也。漁于水面者,须向湖主缴费领照。乃得从事捕鱼,湖主并有巡逻船,谓之‘巡航’,以防无照偷捕,其令人不禁想起打鱼杀家一剧‘对鱼税银子’的恶例。这,不知根据何种法规?然而确实有近乎‘恶霸’的行为。漁民确安之若素。虽有时遇上凶狠的漁人,‘巡航’之人也有被殴打的。水凅下去,湖的本来面目又显出来了,湖主可自管,也可作价发包人管,我幼时常常听说某某打起发了;今年管湖,‘放’了一二十万吊,二十万贯,在交易以铜钱或货币单位时,是了不起的数目。管湖主要之利,当然是‘放鱼’,放鱼并不是将鱼放走,而是放出湖内所蓄之水,以起随水而下之鱼。鱼出猛场,大的,小的,一天可达一二百石,唯之‘走俏’。湖必有一主沟,口通正河。第一工程,用柴簾闸口,宜泄湖水而鱼不漏,再于湖口设一用索麻编织的长龙园网,丰口细尾,瀠以棕色树皮,浸以猪血成深赭色,谓之;‘濠’,末端扎上粗绳,然后去闸,放水滤鱼,这正是‘竭泽而鱼’,濠由专人司掌,称濠师傅,为湖上重要技工,湖水满时谓之‘放渺水’,用细目濠,等于密濠,虽随流水面以下的小鱼及虾【贯居水面】,亦不能漏网,水浅则用大目濠,等于疏网,因大鱼喜深水,故较后出,,以濠承放出之湖水取鱼,故曰‘放湖’或‘放鱼’。大鱼自有鱼贩贩卖武汉,随船带上日常生活所需物品,管湖人搭一临时茅棚,还有赶场的流莺,弹唱歌舞,大吃大喝,大大的享受,小鱼小虾,则嗮干销行乏鱼地区,谓‘乾靠子’,亦以新堤为聚散地。大则制成乾虾半,就我的口味来说,总觉得湖虾米比海虾米好吃,特别是它那鲜红的颜色。每逢年下,湖虾米拌胡萝卜丁,加小段青色台菜,有色,有味,是年酒九星盒中不可少的一碟,真是百吃不厌,至今提起,犹饶余馋。管湖另外一项收入,便是打野鸭。管湖者不自打,而包给职业猎户,谓之‘铳手’。他们用一人拿的鸟铳和二人拿的,抬枪数十杆,安置在预选有利的阵地,谓之‘筑轰’,然后用一手可挟之薄而小的艇,置身其中,游弋水已很浅的湖面,把鸭子邀合集中,慢慢集中,慢慢接近‘轰’,谓之‘邀轰’。野鸭当然不能如家鸭那样的听邀,有时如意密集‘轰’的正前方,有时因贪多或操之过于急切,鸭会受惊飞散,这时便前功尽弃。得从头再来,谓之‘惊轰’,所以每次开轰发枪,命中数多少不一,一次打了,要间隔几天才能打,让鸭群定定惊魂。湖中有的是可供鸭子饲的小鱼,及可以栖息的盘错茭白草和所结的果实,最为鸭所喜爱,所以为着贫嘴,宁等待人们来集体轰杀也不去。还有群居雁群,夜间也有雁守卫放哨,这任务便由孤雁来负担。孤雁鸣声哀婉,我们湖居之人,一听便能分辩;是有伴侣或孤雁。雁是从一而终的,决不再配,雌雄皆然。所以古时聘女先送雁,就是表示男女双方如雁之守节守义。当雁再空中飞翔时,边飞边鸣,和谐铿锵;也决不紊乱,或成人字,或编一字对形,宛如今日空军之编队飞行。所以赞美兄弟和睦,谓之‘雁行有序’。猎人邀轰,多如夜间行之。孤雁非常忠于职守,立在雁群之外,长夜不眠,有警必报。猎人暴露火种,或有声音振动的时候,它便长鸣如空袭之警报,雁群即一阵嘈杂起飞,甚至转移阵地,或另投一湖,那知猎人更狡猾,往往故弄悬殊,骤举一火,让孤雁报警,而结果安然无异。一再如此作伪,使孤雁之警鸣,丧失信用,成为幽王之烽火。雁群自不能察猎人之用心,以为孤雁无事自挠,防害大群安宁与睡眠,则群起而夹之。孤雁受此惩罚,以为忠而见疑,便也心恢意懒似的,纳头便睡,不管守望的任务了。于是猎人乃发排枪,终于大获。再说野鸭,最大的一雌一雄,谓之‘对鸭’,言两个一对也,大如家鸭,雄的羽毛比家鸭还更美丽。次一级的三个一组,谓之‘三个头’,再五个一组,谓之‘黄尖’,因头上黄色羽毛多而得名;最小的八个一组,谓之‘八搭’小鸭,比鹌鹑稍大一点。在冬天,野鸭确实美味;酸菜,冬笋,胡罗卜烧野鸭,堪称上珍。雁肉则较为粗糙,不及鸭之美。我家年下把鸭雁做成腊味,更是美肴。因为鸭雁都是季节性侯鸟,谓之‘天上飞来’,此二来也。最后我要讲到柴山了。所谓柴山,不但不是山,连丘陵也没有,只是一片平原,不知当初何以叫柴山,而沿袭不改?依我的意思,要正名为‘柴原’才对。大底湖底尾闾,必有草场,草也是我家一种收益。每年清明节前后,草青葱嫩茂,院乡农民,例操舟来买草,作为稻田的緑肥。只要在河沿通往草场沟口,即放湖之沟,论船的大小取资发照,即入场割草,任做捆载,一天可上百号船,谓之‘发草’,我幼时看到收草课的人于傍晚归来,总是铜元满舱,儿童亦例得分润。这个季节,是天天有可观的收入,近乎不劳而获,虽然事先要印照,临时要估船发照,偏偏沔阳一带院田,种稻非要此草不发科,成为我家的固定主顾。等到秋后草老,则派长工大举芟秋,乾后收捆,缴成把子,以作燃料,其灰烬还可过水滤碱。接连草场的是茅柴,芦苇,刚柴,亦称提镰,茅柴只供家庭燃料,芦苇则可制嗮垫,湖上嗮大量的乾靠子即大量需要此物,,亦可作墙壁。刚柴或提镰,形容其粗壮,坚韧,耐火而火力旺盛,可以制薄子,亦为湖上不可少之物,真可谓‘地尽其利,物尽其用’了,提镰亦有台湾山林‘间伐’之意义。主要市场还是销汉川系马口之‘钢货园子’,即烧坛,罐,缸,烘炉等家用的粗陶器,甚为结实,故称‘钢货’,据说唯有九沟产的提镰,则钢火透而釉的光泽好。在西湖院未作,金牛山河道未建坝以前,用二只大船并成的帮子船,可载柴二,三百捆,经金牛山河出汉阳新沟直驶马口,即为便捷。西湖院作了,前有侏儒山前的山,后有金牛山坝,于是柴船要由沌口转汉口入襄河,这一绕好望角似的迂回,得多好几天,且冒经长江之大风险。时间延长了,运费便也加高了。秋末冬初才能割,多半从阴历九月底十月初起九十月割的名‘早水’,紫带青色。经霜后割的柴便黄了,名‘霜黄’。这时大批黄陂,孝感的苦力刀手,很习惯的来赶两,三个月的农隙间工,计捆论工资,吃就了,还可带点过年费回家。他们也是在柴原搭起茅棚,工,食,宿于斯。柴割了先放乾,再收捆个儿比别家的大,因此,价格也稍高信用卓著。因为有的山主,外表包一层刚柴,内实茅柴,也是提镰价出售,谓之‘包心柴’。这时,柴山的柴割了,湖里的水也放了,就是怕柴山的野火燎及窖堆。所以在窖台的周围预烧一圈很宽可以断绝延烧的防火巷。这时说有山有湖的家户,无山湖者,亦可以于职业刀手停工捲棚之后,检伐放弃了的山尾之茅柴,往往成窖,贩卖各处作燃料,或在湖旁沟汊捞鱼,所获亦有可观。我幼时看见村中茅草屋甚多,比及少壮,明瓦屋逐年增多,相逢不相识的儿童,也与年增多了,这证明,九沟虽属泽国,勤俭是可以兴家的。因为草场的草,柴山的柴,都是不须耕耘,播种,施肥,锄草,如一般农作一年一年自然长成的,谓之‘土里长出来’,此三来也。还有,湖边,沟旁在正春,二月所生的藜蒿,虽属凡品,确嫩而脆,凉拌或拌炒腊肉,是一道美味,月初在台北会见沙湖的周法官,他还表示怀念,三月间的茭蔡和茭笋煮黄鳝汤最合适,柴山的柴笋‘不过山主是要禁止的,因为吃一根柴笋,会少一根刚柴’,水涨时茭草随水泅涨白嫩的‘吊水筒子’,和它所结如燕麦的实,秋季湖中所产的菱角,莲藕与莲之,数不尽的‘山珍海味’,既可以充口腹之欲,大水荒年还可以救灾呢,虽是‘湖茅草地’,人烟稀少,确有写不尽的回忆。一九六八年,二,二八台北撰稿;徐承德2015,1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