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没人逼着我去写字□王永新没人逼着我去写字。只是小时候父亲的一句话让我选择了书法这个余事。父亲只是一个地道的农民,在我刚上小学的时候,他说:“一个是水笔字,一个是珠算,这两样都应该会。”父亲说的“水笔”即是毛笔。珠算是因为没有老师教就搁浅了,毛笔字也是没有人教我却一直营生下来。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只是对文字的架构有一种天然的敏感,见到好看的字就有模仿的冲动。那时候家里很穷,没有钱买毛笔甚至是宣纸。写写画画都是靠手指在两面都用完的作业本上进行,完全是一种意念中的练习。第一次真正用上毛笔,现在想来还记忆犹新。庄里有一位大爷算是文化人吧,能写得一手好“水笔字”,大凡红白喜事,他都要被邀写账本。我每次都默默站在他身边,看他运笔的方法和神态,眼神中自然写满了羡慕的神情。周边上礼的大伯、大妈、二叔、婶婶的赞叹声,加上大爷充满满足感的谦虚里,让我更是艳羡不已。等大家都散去了,大爷在拢账,只有我一个人还在那站着,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大爷似乎有所察悟,他把那只刚用过的毛笔递给我:“孩子,你稀罕就拿去吧。”我欣喜若狂!跑到家里,找来废旧报纸,整整写到了天黑……时常听父亲和村里村外的人讲,我爷爷是个大人物,当过八路军,解放后当过县里的税务局长,后来又到承德地区计划委员会任职,到底是多大的官职,家里人讲不清楚,我就更不明白咋回事。但有两件2关于爷爷的事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大概是六十年代吧,爷爷每次回家,还没到村口,他都要从小车上下来步行入村,司机开车在身后慢慢跟随。不管遇到什么人,爷爷都要主动打招呼。这样的举动仿佛触动着每一位老家人,至今依然是一种美谈。另一件事,听老人们讲,爷爷写得一手好字,全承德地区的人都知道,很有名气。庄里人看到我热衷写字,就跟我说,你要是能写到你爷爷的水平就厉害了。于是,爷爷成了我儿时膜拜的偶像。不仅仅是因为他的那手好字,更是因为他至今仍为人称道的品行。其实,在我出生之前,爷爷因为文革的原因,终因内外交困,临平反的前两天自缢而辞世了。我没体会到大人们那时的彻骨悲痛,但他却真切地成了我隔世神交的老师。小学四年级的时候,远在承德的伯父和老叔回家省亲,他们给我带来一支狼毫和一本爷爷用过的帖子。那管狼毫好用至极!那本帖子是民国时期的人写的拓片式的楷书,漂亮极了!那时还不懂什么碑、什么帖,所以也没记住到底是谁写的字。反正是爷爷的临本,就像遇到了启蒙老师。就这样,我的字也是“远近闻名”。寒暑假日,我也到处写账本、写春联。远处来庄里画玻璃画的,也找我为其落款题字。这种懵懂的冲动和周边人的赞叹声延续了我追求书法的所谓梦想。直到上了中学,我渐渐明白了师承传统的道理。节衣缩食买来了《九成宫醴泉铭》和《怀仁集王羲之圣教序》,课余时间不断琢磨临写,不像就不罢休。当我把在报纸上临习的欧体楷书呈现给语文老师时,他惊讶之余甚至流露出嫉妒的神情,近乎敷衍夸赞的同时,旋即将我的习作划掉了。3呵呵,想来是因为那语文老师与我以叔侄相称,自然是嬉闹的缘由。其实,以现在来看,那时的写字真的算不得写字,是画字而已,只不过当时有耐心将字摹临得与帖子极像,真的没有用笔的神韵和性情。为此,我留下了一个毛病,每每看到漂亮的字或者是因读帖印在脑海中的字浮现时,我都会不由自主地用手指在空中摹画起来,往往忘记了周遭的环境,因此而招致人家满脸的疑惑和不解。父亲为此骂了我,是在中考后面临上高中时家里人抉择的当口,我突然无端地凌空摹画起来。他自然会很恼怒,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那比比划划!一分之差与中专失之交臂,家里交了供应粮之后,一个人乘车到县城读高中。高中的岁月真的很艰难,不单单是繁重的学业。为了给家里节省开支,我每顿吃得很少,五分钱的豆腐和着两毛钱的秫米饭就是我的午餐。那时的我很瘦,脸色苍白。终因营养的不济,在临近期末考试的那天早晨,起床时浑身绵软无力,竟然都坐不起来了。急救车把我送到医院,等我醒过来的时候,父亲、母亲还有很多的家里人都围在病床前。他们告诉我是休克。但在我昏迷的期间,医院最开始的诊断是白血病,急坏了学校的领导,专门派车把家里人接过来。更吓坏了家里人,我无法想象他们当时惊恐无序的样子。期间经历了一次转院的过程,所谓的白血病是误诊了,虚惊一场!那次的经历让我体会了爱和温情,老师、同学、校长,家人和左邻右舍,他们都予我以真诚的关心和关怀。那次的经历让我学会了感恩,学会了歌颂,学会了写诗。我始终认为,诗句是从心底里流淌出来的,它不是歇斯底里的嘶吼,而是心灵律动的表达。我是带着毛笔上大学的。很庆幸在厚重的古城保定读了四年大学。4这座城市很土,土得只剩下直隶总督署后面那片古代街区的历史穿越,只剩下莲池书院碑林依着映榭荷花的那缕墨香。真正的书法学习和滋养应该是在这里开始的。有了足够的时间和机会,见识到各种碑帖,钟鼎铭彝、摩崖造像、绢帛残牍、晋韵唐法、苏黄米蔡……博大精深的书法经典让我敬畏,敬畏到惊恐,敬畏到突然之间感觉到与她渐行渐远。不是因为我裹步不前了,而是我的进步让我越发觉得与经典的遥不可及。这样的感觉一直伴随到我大学毕业乃至现在。我很清晰,有这样的感觉是幸福的,因为那表明我一直在进步,越是理解的深透越是觉得与经典的距离。参加工作是在最基层,条件的艰苦和环境的不协调依然没有打碎我追随艺术的梦想。辗转了几个单位,每次在行囊中精心收拾起来的还是那套让人觉得格格不入的笔墨纸砚和碑帖诗章。无论到哪里,它们都忠心耿耿地伴随我的喜怒哀乐,渐渐融入我的血液和内心,默默填补着我的精神内核。书法已经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她不是我的妻子,而是我的情人。好好工作和善待家人、朋友之外,几乎所有的时间和心力都给了我刻骨铭心的书法。这在我看来不关乎名利,不关乎装势,所有的挚爱都源自内心。至少,在我落寞的时候,在我欢愉的时候,在我无奈的时候,在我踌躇的时候,我都会选择毛笔与宣纸相互契合地让我用线条和墨相表达自己的情绪。这,何乐而不为呢?2012年11月22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