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的教学心得鲁迅先生的短篇小说《药》我已教过多遍了,但每教一遍都有新的体会,我越来越深刻地感受到鲁迅先生小说创作手法的精妙。下面谈几点粗浅的认识。一、花白胡子等人花白胡子在小说中具有重要作用。请看小说第三部分的描写。店里坐着许多人,老栓也忙了,提着大铜壶,一趟一趟的给客人冲茶;两个眼眶,都围着一圈黑线。“老栓,你有些不舒服么?──你生病么?”一个花白胡子的人说。作者突出了“花白胡子”这一特征,意在突出其年龄大,是一位老者。在众多的客人当中,只有花白胡子询问华老栓的身体状况,这与其说是花白胡子关心老栓,倒不如说花白胡子善于察言观色。“包好,包好!这样的趁热吃下。这样的人血馒头,什么痨病都包好!”华大妈听到“痨病”这两个字,变了一点脸色,似乎有些不高兴;但又立刻堆上笑,搭讪着走开。这康大叔却没有觉察,仍然提高了喉咙只是嚷,嚷得里面睡着的小栓也合伙咳嗽起来。这一段是很富有戏剧性的。康大叔毫无顾忌的话,引得华大妈有些不高兴,但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只好“搭讪走开”。康大叔是没有觉察,还是佯装不知?但不管怎样,在场的其他人都感到气氛有些尴尬了。谁来解围呢?只有花白胡子能做到这一点。他善于察言观色,更感觉到气氛的紧张,于是他出来打圆场了:“原来你家小栓碰到了这样的好运气了。这病自然一定全好;怪不得老栓整天的笑着呢。”这几句话立刻冲淡了刚才紧张的气氛,“自然”、“一定”、“全”三个副词连用,充分强调了这药的效用,也是讨好康大叔的绝妙好词。花白胡子这几句话既安慰了华老栓夫妇,又讨好了康大叔,真是一个圆滑世故的老头!花白胡子的作用还体现在推动小说情节的发展上。可以说,没有花白胡子,小说情节就无法往下发展。茶馆谈药的核心不在小栓吃人血馒头上,而在茶客们对夏瑜的态度上。怎样才能从谈“药”转到夏瑜上来呢?这就需要花白胡子穿针引线了。如果说花白胡子两面讨好的话是承上,那么接下来的话便是启下:花白胡子一面说,一面走到康大叔面前,低声下气的问道:“康大叔──听说今天结果的一个犯人,便是夏家的孩子,那是谁的孩子?究竟是什么事?”花白胡子的年纪应该比康大叔大,但他在康大叔面前表现得低三下四,这说明了康大叔此人的霸道是出了名的,大家都十分怕他。另外,花白胡子这种谦恭的态度能达到探听“新闻”的目的。花白胡子不可能像“许多鸭”那样去看杀人的场面,但他是听说了这个消息的,但又不够详细。现在,知情人就在眼前,那可要问个明白。花白胡子的这些问话很自然地把茶客们的话题引到了夏瑜身上来。试想,如果没有花白胡子,这情节该如何推进呢?当康大叔以炫耀的口吻讲述夏瑜狱中表现的时候,作者又让花白胡子充当了一回重要角色。“他这贱骨头打不怕,还要说可怜可怜哩。”花白胡子的人说,“打了这种东西,有什么可怜呢?”康大叔显出看他不上的样子,冷笑着说,“你没有听清我的话;看他神气,是说阿义可怜哩!”听着的人的眼光,忽然有些板滞;话也停顿了。……花白胡子没有听清康大叔的话,大概他把康大叔说的“还要说可怜可怜哩”听成了“还说要可怜可怜哩”。一个“要说”,一个“说要”,意思截然不同。花白胡子根本想不到夏瑜会说“阿义可怜”,这个概念在花白胡子的头脑中是不存在的。于是,当康大叔说出“还要说可怜可怜哩”后,花白胡子就很自然地按照自己的思维定势来理解了。正是有了花白胡子的“错听”,所以才有了下面精彩的场面。康大叔在花白胡子错听之后,不得不重新说一遍。这一遍他说得再清楚不过了:“看他神气,是说阿义可怜哩!”这一回花白胡子听清楚了。在场的其他人也听清楚了。但听清楚不等于听明白。“听着的人的眼光,忽然有些板滞;话也停顿了”。所有的人都无法理解夏瑜所说的“阿义可怜”的含义是什么。在他们看来,阿义怎么会是可怜的呢?夏瑜,一个犯人,死到临头了,怎么还说“阿义可怜”呢?夏瑜所谓“阿义可怜”指的是阿义愚昧,甘心做大清的奴隶,是精神上可怜,花白胡子是理解不到这一层的。他说“打了这种东西,有什么可怜呢?”的“可怜”是“值得同情”的意思,是肉体上可怜。这两种理解相差十万八千里。康大叔理解夏瑜的意思吗?也不理解,他的“看他不上”和“冷笑”是对着花白胡子的,至于夏瑜说的革命道理,在康大叔看来,这不是人话。当大家都不明白夏瑜话的含义的时候,茶馆便出现了暂时的沉寂,空气好像凝固了。鲁迅先生用了“板滞”一词,真切地表现了人物的精神状态。大家全都陷入了迷惑之中。经过短暂的思考之后,还是花白胡子先发话:“阿义可怜──疯话,简直是发了疯了。”花白胡子恍然大悟似的说。作者用了“恍然大悟似的”这样的词,表面看来,花白胡子明白了,他究竟明白什么了?他认为夏瑜发了疯了,夏瑜神经错乱了。花白胡子一点也没有明白,反而表现得更加糊涂了。鲁迅先生入木三分的语言把当时群众愚昧、麻木、无知的思想状态形象地表现出来,令人拍案叫绝。二十多岁的人显然是年轻人的代表,与花白胡子形成对比。他虽然年轻,但照样愚昧无知,他和花白胡子不同的只是年龄,思想上则完全一样。这个社会实在没有希望。驼背五少爷是个有特色的配角。他最早到茶馆,最后离开茶馆。他说话华老栓是可以不理的。这是一个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之徒。他在理解“可怜”一词上的表现最为迟钝,以至于大家话题转移了,他仍然沉浸其中,最后冒出一句“疯了”。花白胡子、二十多岁的人、驼背五少爷的语言长度是不同的,各自代表了不同的性格特点。这三个人物的语言是不能转换的。试想,让驼背五少爷讲花白胡子的话,那就大为逊色了。二、穿插艺术在茶馆一节中,作者把“谈药”与“谈夏瑜”非常巧妙地穿插在一起,交互出现,两不耽误。应该说“谈夏瑜”是核心话题,但华小栓咳嗽,康大叔“包好”的话反复出现,使这条明线似断实连。如果只写夏瑜那么明线就断了;如果只写“谈药”,那么小说也就失去了意义。我们不得不佩服鲁迅先生高超的小说艺术。三、康大叔这个人康大叔是小说中的重要人物。这是一个刽子手或刽子手帮凶的形象。他和花白胡子、二十多岁的人、驼背五少爷不同。他凶残、贪婪又刁滑。学生对这个人物比较容易把握,我只谈几处学生容易忽略的地方。康大叔用人血馒头骗取了华老栓的血汗钱,他抓过洋钱,“捏一捏,转身去了。”为什么不数一数?难道他不担心华老栓少给了他钱吗?“捏一捏”说明康大叔对钱是计较的,他这一捏,便心中有数了。他是不会一个一个数一遍的,他知道华老栓不敢少给他一文钱,面对这样一个胆小如鼠、老实安分的华老栓,康大叔是不必存戒心的,否则,康大叔在华老栓面前一个一个地数一遍,那不显得太掉价吗?在茶馆一节中,康大叔一进门便对老栓嚷道:“吃了么?好了么?老栓,就是运气了你!你运气,要不是我信息灵……”“运气”本是名词,到了康大叔嘴里变成了动词,还带了宾语。康大叔没有文化,信口开河,乱用词语。只有这样,才符合康大叔这个人物的性格特点。他说“运气了你”是错用,乱用,而在作者,则是妙用。康大叔为什么话说了半截就止住了呢?省略号省掉的是什么?“信息灵”是康大叔炫耀的资本,特别是在茶客面前,他更要显示自己的非同一般。但夏瑜是被秘密杀害的,消息是封锁的。康大叔为了骗取华老栓的钱,私下透露给华老栓这个“秘密”。康大叔得意地显示自己的时候,并没有忘形,于是话说了半句,他便敏感地把话止住了。这充分表现了他刁滑的一面。四、对上坟的描写小说的第四部分写坟地,两条线索至此融合。华大妈和夏四奶奶的相遇是偶然的还是必然的?为什么那么巧就碰在了一起呢?表面看是一种巧合,但仔细分析就发现是有必然因素的。清明节是上坟的日子。华大妈之所以早早地来上坟,是因为她要回去照顾茶馆。这在前面有两处伏笔。一处是华老栓买药离家时,听到“窸窸窸窸”的声音,知道儿子想起来干活,便说:“小栓……你不要起来。……店么?你娘会安排的。”另一处是老栓买药回到家,“店面早经收拾干净,一排一排的茶桌,滑溜溜的发光”。这都说明茶馆要早早收拾好预备客人来用茶。那么,夏四奶奶为什么一大早就来上坟呢?作品中写得很清楚:夏四奶奶的儿子是犯人,是被官府杀的,夏四奶奶上坟不愿让别人看见,她认为儿子干了不光彩的事,丢人现眼。所以,她一大早就来上坟了。这一部分中有一句话不好理解。“华大妈不知怎的,似乎卸下了一挑重担,便想到要走”。“不知怎的”是一种怎样的心理?究竟卸下了什么样的重担?其实,这是华大妈非常微妙的心理。在茶馆谈药一节中,康大叔说:“谁的?不就是夏四奶奶的儿子么?”这话,华大妈是应该听到的。在坟地中间,有一条小路,“左边埋着死刑和瘐毙的人,右边是穷人的丛冢。”华大妈也应该有所了解。另外,华大妈是知道自己的儿子华小栓吃了“犯人”的血,至于“犯人”究竟是谁,她是不知道的。现在,在坟地,她亲耳听到了夏四奶奶的那番话:“瑜儿,他们都冤枉了你,你还是忘不了,伤心不过,今天特意显点灵,要我知道么?”他四面一看,只见一只乌鸦,站在一株没有叶的树上,便接着说,“我知道了。──瑜儿,可怜他们坑了你,他们将来总有报应,天都知道;你闭了眼睛就是了。──你如果真在这里听到我的话,──便教这乌鸦飞上你的坟顶,给我看罢。”夏四奶奶的这番话,华大妈听得真真切切,她先前“这坟里的也是儿子了”的推测得到了证实,而且知道了坟里埋着的是被官府所杀的人,自然就和华小栓吃的人血馒头联系起来。华大妈自然而然地把自己一家划归到夏四奶奶所说的“他们”一类人当中,心里顿时沉甸甸的。当听到夏四奶奶说“便教这乌鸦飞上你的坟顶,给我看罢”这话时,华大妈心中一定很紧张。这两位老妇人都相信封建迷信,因果报应,如果乌鸦真的飞上坟顶,那么给华大妈造成的心理压力就更加沉重了。这里,表现出华大妈非常善良的性格,善良到愚昧的程度。庆幸的是,乌鸦没有飞上坟顶,而是在树枝间,铁铸一般站着。许多工夫过去了,乌鸦仍然没有飞上坟顶,于是“华大妈不知怎的,似乎卸下了一挑重担”,她那颗悬着的心总算踏实点了。这一段,鲁迅先生写得很含蓄,很隐蔽,只有仔细品味才能洞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