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新华社专访华为总裁任正非(未删减版)赵东辉:我先把这次采访的情况简单介绍一下,这次是深圳的一次全面起航。现在全球经济形势比较复杂,中国政府希望更大的发展,希望通过我们这次采访,能够为中国经济出谋划策,以华为等优秀公司的经验,在一些领域或者在越来越多的领域上引领世界经济发展,所以希望任总能够分享一些华为的优秀经验,相关采访内容会在我们的内参公开。任正非:华为是开放的,你们想在内参、外参公开都没关系。因为我们公司比较实事求是。无论你们提什么问题,我都如实汇报,我跟你们讲的话,就是真实的话。有时候你们在外面听到的,有些话是真的,有些话是别人编的,他们觉得我这个话讲得不好,就来帮你改了。赵东辉:我们的采访围绕几个主要目的。第一,华为的成功,企业成功的基因和秘诀是什么?您可以从方法论的角度谈,不涉及商业。(任正非:涉及商业也没有问题,我们的战略全在网上开放的。)这也是华为成功的基因。第二,在中国社会主义时期,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华为建立了怎样的商业环境?第三,以华为为代表的一批中国优秀公司,如何代表中国引领世界经济?这也是中国从全球第二大经济体逐渐走向第一大经济体所期盼的。第四,关于深圳特区的未来走向,从您对华为发展的经验来看,对深圳创新发展的建议。第五,华为自身的危机感。任正非:第一,华为的发展得益于中国政治大环境和经济环境的改变,如果没有中国的开放改革,就没有我们的发展。邓小平主导开放改革,深圳优先生态环境改变。深圳87年(18)号文件,有关民营企业产权清晰。没有这个文件,我们也不能创建华为。所以当时18号文件让民营企业起步。后来当华为发展到一定规模时,我们感到税负太重,很多同志就说把钱分了算了。这时深圳主导出了22条,提出投资先不征税,等到以后收益再征税,实行了好几年。这个时候我们就规模化了。所以如果没有整个国家政治大环境改变和深圳经济小环境改变,我们可能没有起步发展的机会,没有规模化的机会。而且中国经历了30多年,其实每几年就有改变,只是有些2人觉得这些改变不尽人意,还有不满意的,因为他们想让中国走向更加繁荣富强。但是我们在局部已经感受到环境在一点点改变,慢慢跑,我觉得环境可以了,中国从计划经济走向市场经济是极其艰难的事情。习主席主导的改革开放,法治化、市场化,更会是百年振兴的纲领。第二,华为坚定不移28年只对准一个城墙口冲锋。我们成长起来以后,坚持只做一件事,在一个方面做大。华为只有几十人的时候就对着一个城墙口进攻,几百人的时候还是对着这个城墙口攻,几万人的时候也是对着这个城墙口攻,现在十几万人还是对着这个城墙口冲锋。密集炮火,饱和攻击,还是对着这个城墙口。每年1000多亿的“弹药量”炮轰这个城墙口(研发500亿,市场服务500-600亿),最终在大数据传送上,我们领先了世界。引导世界以后,我们倡导建立世界大秩序,这时不能只顾自己的发展,也要维护西方公司的合理发展,如何和世界融合在一起。建立一个开放、共赢的架构,有利于世界成千上万家企业一同服务信息社会。否则就会变成成吉思汗,迟早有一天要灭亡。我们担心美国、欧洲、日本的企业落后了,他们落后了,独剩我们,我们就被孤立了。所以我们攻进无人区后,要先建立规则,这个规则不要利已,要利他,这样才能和别人合作得更好。我们有商业秘密吗?没有,大战略无密可保。华为的战略提前两三年都在全公司公开了,全体员工都知道,没有什么小秘密,公司上下左右都能理解公司战略。上到网上,别人也全部知道。所以我们没有秘密,战略全公开,唯一与别人不同的是全公司的团结。第三,我们坚定不移持续变革,全面学习西方公司管理。因为西方早我们一步工业化,工业化有哲学问题,因为西方形而上学和机械唯物主义的哲学,所以他们的数学、物理、化学、工程科学……这些东西先一步,产生了工业化。而中国哲学是玄学,心灵的感悟要变成螺丝钉就有点困难。所以西方率先产生“螺丝钉”,率先工业化,工业化就是流程化,那我们就要向他们学习。我们花了28年时间向西方学习,至今还没有打通全流程,虽然我们和中国公司相比管理已经很高了,但我们和爱立信这样的公司相比,多了2万管理人员,这是什么概念呢?我们每年多花了40亿美金的管理费用。所以我们现在还在不断优化我们的组织和流程,从而提升内部效率。基于这三点,所以我们就在这个领域走到世界前面了。在习主席出访英国时,我也给习3主席汇报了这个观点,华为的发展关键离不开国家大政策、大环境。因为现在是中国历史上没有遇到过的国际大好环境,法治化、市场化是中国百年振兴的纲领。美国与欧洲陷在中东20年都拔不出来,给我们和平崛起的机会。把内部问题改革好,中国就能恢复巨大的活力。世界经济大宗商品正在大规模崩溃,就会带来一部分公司及国家破产,然后再下去非常危险,那就希望中国能托一下,中国改革好了,最有希望把经济托起来。人大还有十几天召开,看有没有可能减税,减税可以带来企业持续减负,从而增加更多投资和创新;第二,劳动力能不能自由雇佣,如果劳动力不能自由雇佣,转型很困难。唐虹:企业自身的经营和战略,在深圳这个特殊的地方,历史背景分开了,我们其实特别关心华为在当地政商关系,作为企业,对政府有什么建议?任正非:深圳从开放改革初期开始,都是在改革进程中。深圳市政府做得好的一点,政府基本不干预企业的具体运作。法治化、市场化,其实政府只要管住这两条堤坝,企业在堤坝内的有序运营,就不要管。政府最主要还是建立规则,在法治化和市场化给大家提供最有力的保障。唐虹:今天华为是成功的,在世界上,中国有没有希望在下一轮经济引领?高新科技企业在哪些方面?任正非:我个人的看法,第一,小企业不要去讲太多方法论,如果小企业采用大公司的管理制度和方法论,专家讲得云里雾里,你搞不懂。你就是真心诚意地磨好豆腐,豆腐做得好,一定是能卖出去的。只要真心诚意去对客户,改进质量,一定会有机会。不要把管理搞得太复杂。第二,中国的大型国有企业,国家重点改革劳动和资本的关系,把经营权和所有权分开。大型国有企业国家清产核资,以及企业占有了国家多少资源,这些东西是有偿的,国家每年先把这部分的利益拿走。拿走完以后,每年经营增值部分,按资本与劳动的贡献设4定一个比例分配,劳动的积极性就起来了。华为这些年的劳动与资本的分配比例3:1。所有权在国家,但是经营团队可以经营、可以分一部分增值,其实这也是一种改革方式。唐虹:高科技领域,美国的硅谷始终是世界高科技的高地,中国有希望吗?任正非:高科技领域最大的问题,是大家要沉得下心,没有理论基础的创新是不可能做成产业的。“板凳要坐十年冷”,理论基础的板凳不是坐10年的,可能要坐更长时间。现在我们处于泡沫经济时代,谁会安心下来做学问啊?做学问的人都是一点钱都没有,上街买个白菜还跟人讨价还价一分钱、两分钱,还被人瞧不起,这是什么教授?“酸教授”。但这个人可能就是明日之星,像梵高一样,他的理论几十年后,才会为人们认识。但是社会并没有容忍这些歪瓜裂枣的存在。有些教授到哪里去讲堂课,炒股票挣几十万,那些真正在做方程、搞学问的可能连纸都没有。国家科研投资主要是用来买设备,不能发给个人。我们是以激励人为中心的,70%的研究费用在人头费上。我们国家搞两弹一星的时候,没有吃的,饿得把山上的树叶都摘光了。钱三强、彭桓武、郭永怀、邓稼先这四个人,周总理可怜他们,请他们到中南海吃顿饭,饭里面没有肉,吃完以后他们四个人舔碗,把碗里面的油都舔掉,周总理都看得落泪。那种艰苦条件下,不也把两弹一星搞出来了吗?到底是人重要,还是物资重要?我们搞科研,要反过来讲,人比设备重要。用简易的设备也能做出复杂的科研来,但是简易的人,使用先进的设备也做不出什么来。所以我们要改变国有企业的分配体制,这样国有企业还能焕发青春。唐虹:作为我们中国的大型企业、航母级企业、在世界上有地位的企业,是有可能的,但是能成长出千万个华为吗?任正非:可以的。第一,小企业做大,就得专心致志为客户服务。你想赚客户的钱,就得对客户好,客户才会把钱给你。如果你做假产品坑蒙拐骗,客户第一次上当了,第二次就不会再买了,市场经济就结束了。所以我讲的概念是什么?你要从客户的口袋里拿钱出来,就要真心诚意对客户好,而且客户还会自动拿钱出来。你们看,为什么大家都去日本买马桶盖呢?因为日本的产品质量好。现在是供给侧改革,主要是质量,质量是最重要的。所以这些东西搞好以后,自然而然带来了市场机会。我认为小企业,特别是创业的小企业,5就是要认认真真、踏踏实实、真心诚意为客户服务,这与***“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是一样的。第二,先在一个领域里做好。我们的经济经常炒多元化经营、跨领域发展,在一个领域做好,你就是神仙了,想在多个领域里搞好,不可能。因此很多小公司做着做着就做垮了。因此,我认为必须持之以恒做好一个“螺丝钉”。第三,小公司不要恶性膨胀。一个小公司刚有一个发明,其实还没有市场,就估价几十亿美金、几百亿美金。这就阻碍了小企业的合并、重组,单打独斗难成大企业。小企业要不断兼并重组,才能变成大公司的。自己就值几百亿美金,谁还跟你合作呢?你就得单打独斗。世界现在单打独斗还能成功吗?经济泡沫化了,从小积累走向大产业的道路就堵死了。就是泡沫经济对中国是一个摧毁,所以我们就一定要踏踏实实搞科研。我讲个例子。就是飞机涡轮发动机,邓小平70年代复出后,去英国买的涡轮发动机技术,邓小平很高兴,说军用发动机技术能不能卖?英国说军用也可以卖。邓小平觉得军用比民用更高级,就买军用。邓小平站起来向英国科学家致敬,把英国科学家吓坏了,全部站起来向中国致敬。因为发动机理论是中国人发明的,谁发明的?叫吴仲华。邓小平回来就问,查一查吴仲华到哪儿去了?吴仲华在湖北养猪,然后赶快把他调回来在中国科学院热力学研究所做所长。那吴仲华怎么能够原创发明呢?空气进入发动机以后,汽油、煤油要燃烧,燃烧体积要扩张,一层层地体积扩张,用空气动力学的方法很难算出来,他用一个熵截面的方法,提出了一个三元流动理论,世界造出发动机来了。因此,世界的喷气式大客机最大贡献是中国。但一个基础理论,变成了大产业要经历几十年的功夫,我们要有战略耐性。每个理论从认识到成功,需要五六十年的历史阶段,我们要尊重科学家,有一些人踏踏实实做研究。如果像现在这么泡沫化,学术研究这么泡沫化,中国未来高科技很难有前途。苏联破产的时候,我去过俄罗斯,国家困难到那样程度,在一些军工小区里根本看不到困难的景象,照样歌舞升平,照样高生活质量。俄罗斯国家在确保国家战略实力上,那是真心诚意对待科学家的,所以尽管被美国挖走了这么多青年才俊,俄罗斯这只老虎还没有倒下来。什么叫科学家?全人类都搞不懂,就你一个人搞懂了,这叫科学家。当然可能还有另一个人也搞懂了,那就两个科学家嘛。我们国家经济总量那么大,你听不懂汇报,就多给这6两个人钱不就可以了吗?你听得懂,那他也不叫科学家了。他还给学生讲些歪道理,学生也听不懂,但总有一两个听懂,在世界就冒出来了,将来这一两个学生就很厉害。今天国家这么有钱,大型计算机也有了,为什么不能突破呢?能突破,但是我们做的不要泡沫化,不要着急,不要大跃进。每个小公司都认为自己能干,光有理想和热情还不行,还要有理论。没有理论的创新是不可能持久的,也不可能成功。我们公司理论有突破。我们在全世界建立了二十几个能力中心,这些能力中心全是科学家。张德江、胡春华、汪洋、俞正声等中央首长都去过我们科学家的办公室。没有他们的理论突破,就没有我们的领先世界。赵东辉:也是法国数学家吗?任正非:像比利时研究所的光交换也是领先世界的,公司这些能力中心到处都是。所以我认为,中国必须要构建理论突破,创新才有出路,不是一个小改、小革。小改、小革,不可能成为大产业。赵东辉:您说的理论创新是不是基础研究?任正非:理论创新比基础研究还要超前,因为他写的方程连神仙都看不懂,就像爱因斯坦一百年前写的引力波的方程,一个20多岁的小职员写了引力波方程当时谁也看不懂,经过数万科学家一百年的研究才终于证明爱因斯坦的理论是对的。很多前瞻理论突破以后人类当时都不能理解。唐虹:在基础理论的突破,华为聘用的还是国外的科学家多?任正非:我们海外研究所的科学家是外国人,所长是中国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