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通诗歌在地域性基础上的多样性——对昭通诗人“悬棺诗”的比较阅读夏吟早在八十年代中期昭通诗人的作品刚开始在省级刊物发表时,昭通诗人、评论家李骞在《地域的困惑》一文中就指出:“我越来越有一种沉重的感觉,那就是朋友们的诗路很难突破地域的困惑……”,李骞认为昭通诗人们满足于书写昭通所处的特殊地域环境滇东北高原的地理意向,不进入多元化融合,诗歌创作上的自动封闭威胁着昭通新诗群的出路。从李骞的忧虑来看,地域性在八十年代昭通诗歌起步的时候就成为昭通诗歌的一个重要而明显的特点。二十多年过去了,昭通文学现象越来越引起关注,在诗歌越来越清冷的这二十年,昭通诗歌写作群体始终保持相当规模,昭通诗人的作品频繁在国家级文学刊物上亮相,2010年昭通诗人雷平阳获得了鲁迅文学奖诗歌奖,昭通诗歌已经不容忽视,昭通诗歌的特点值得研究,下面就昭通诗人以《悬棺》为题的诗歌来看昭通诗作的地域性走向情况。从昭通盐津豆沙关向地势最险峻的关河南岸望去,只见南岸削壁直立,九十度角的峭壁参天而起,高达四五百米,峭壁仿佛巨大的一幅浓墨的壁画,关河水在深峡里咆哮奔腾,在沉重得势将倾倒的绝壁阴影中,可见十多具悬棺凌空悬置于壁立千仞的绝壁半腰方形岩坎内,这就是僰人悬棺。古人为何要把这沉甸甸的尸棺,这冷冰冰的尸骨放飞到这壁立千仞的绝壁,僰人是怎么让它“飞”到那高高的悬崖上的呢?悬棺到底是怎样“悬”上去的?他们为什么要站到那么险峻的悬崖上呢?正如老诗人麦芒写的《悬棺》那样“——你从哪里来?/——你去了哪里?/你是怎样的一尊灵魂/为何高挂悬崖峭壁/一个会飞的民族啊/一个让人费解的谜。”豆沙镇的悬棺以及古镇、古关口、古道、摩崖等成为昭通地域重要的历史文化遗迹,悬棺以其险要的地理震撼、深厚的历史文化内涵,让人有神秘、魔幻的感觉,成为了昭通诗人诗写的一个标题。诗人雷平阳至今在写他的创作简历的时候,依然写到“1986年诗作《悬棺》,获《青春丛刊》全国大学生诗歌,全国大学生诗歌大奖赛一等奖,奖品是一台虎丘牌相机。”雷平阳获奖的《悬棺》是雷平阳发表于公开刊物的处女作,也是八十年代昭通诗人走出乌蒙高原的优秀作品之一,是雷平阳早期作品的代表作之一。雷平阳这首《悬棺》从生死对照入手“生前无力撰写的内容/由死后的选择进行补充/艰难了一生/就得了两只翅膀/飞了起来。飞上了高岩/飞上了天空/看够了世界的眼睛/又开始鸟瞰/生者如何去赢得了翅膀。”这里有多层时空的对比,从空间上来说,有地面上艰难的人生,有死后飞到了高岩,还有灵魂飞上了天空,从时间上来看有先人生前的时间,先人死亡时的时间,先人飞上天后的时间,先人俯视我们今天的人的时间。接着诗歌就从先人在天上俯视人间的视角来叙述:“高高在上/随意的翻看大山、道路/随意的品评各种声音/说是灵魂的超越/棺木里又静卧着尸体/说是平常的坟墓/它的下面分明又压着狼烟四起的人类。”提出了生死轮回人神世界的悖论,最后写仰望悬棺的人“后来人站在岩底仰视/象看惊心动魄/黑白电影”。这首诗意象密集,构思精致,象征比喻的运用,都十分纯熟,这个时候的雷平阳是一位抒情高手,但是他是昭通诗人中最早走出单一山地情歌的平面化抒情的诗人,他的悬棺有了时间空间多重体验多重思考的深度和厚度。多年以后,雷平阳在诗歌写作风格上完成了自己对自己的超越,进入了诗艺成熟的时期,在他2006年出版的诗集中有一首写同一地点的诗歌《石门关》,诗人此时的视线超越了悬棺,视角开阔地面对整个景区的大画面“我把这关口理解为苍山/喘气的地方。肺、喉咙、嘴唇/用绝壁说话,用清泉清洗俗世/用一线蓝天保持敬畏。”,在拟人化的描写中平静道出了险要地理环境给人带来的震撼后,发出有着深入思考的议论“卷地而来的马队,所谓遮蔽/只针对石头的光阴,青草的人民。”然后进入重返豆沙关情景的叙事“当地一个作家,嘴巴贴着我的耳朵……”。用意识流般的内心独白、口水化语言说出“谁都以为可以从这儿进入苍山/客厅、沙发、床,征服者/仰或上宾。我没有如此无畏的奢求/爱它,隔着生意兴旺的度假山庄/隔着十万亩的核桃林。”不同的读者若有耐心和闲心细读,关于自然、个人、历史和现实,必然产生多重阅读感悟。《石门关》不是雷平阳最为优秀的作品,但也体现了雷平阳“享誉盛名”诗作的特点,我们还可以通过和他早期作品《悬棺》进行对照阅读,可以看出雷平阳诗作写作手法从单一抒情到抒情、叙事、议论结合的多样性转化,画面摄取和诗作的结构从平面到立体的深入,以及直面自身经验和深入思考的痕迹,乃至于分行、行文上的变化。可以看出诗人超越自我的突破和努力。雷平阳广受好评的诗歌多数是以昭通地域有关的文字,但是,近年来,雷平阳的一些诗作的写作点转移到了非昭通以外的地域,关于这些诗作,我作为一名雷平阳诗歌的精读者,我的感觉是读的时候,有一种读奇闻或者读游记的感觉,而读了后,除了少数如《存文学讲的故事》等作品有印象外,许多作品我没有留下映像,而雷平阳的这些写“滇南”“滇西”的作品,在一些长期生活在“滇南”“滇西”的诗人作家的口中得到的评论是“不是那样的。”,雷平阳最近写“滇南”的作品亮相的多了,以至于评论家霍俊明最新发表在《星星》诗刊下半月第三期上给雷平阳写的评论题目居然是《“滇南”拟象与精神“基地”——雷平阳的“地方史”与个人志》,如果说雷平阳的诗歌中有“地方史”,不是在什么“滇南”,也不应该在“滇西”,即使雷平阳诗歌“地方史”的地域已经有了扩展。那么,只能是以“滇东北”为中心的云南,而不是其他地方,滇东北地域才应该是雷平阳写作的精神“基地”,滇东北地域也应该是昭通大多数作家诗人的“精神基地”。诗人樊忠慰刊发于1997年《十月》上的《悬棺》中的诗句“一个死去多年的人/他想飞。”被许多家媒体引用,并评论为“想象奇诡”,也为热爱樊忠慰诗歌的人们乐道。其实如果稍微对悬棺的传说有一点常识的人都知道,悬棺葬的说法本来就有两种,一种是当时的人就会飞,能轻松飞上悬崖葬过世的人,一种是相信将自己葬在高处能求得死后会飞,樊忠慰用简洁的语言表达了这一当地人耳熟能详的传说。樊忠慰的想象力出奇的地方,还在后面的诗句“他在岩石堆起的天空/咀嚼盐粒和木头/像所有的梦睡在一起/他不知道自己死了多久。”意向唯美,沟通梦想和现实。接着是诗人情感强烈主观化的“我咬碎牙咬碎血/咬碎夕阳下的山峰/如果那个想飞的人/从开遍野菊的小路上回来/一切都会永恒/一切都会绝望”沟通生死,链接过去与未来。樊忠慰的这些诗句能以自身强烈的想象力引发读者的诗意想象。在樊忠慰浓重抒情的简洁文字中,唯一的叙述是“我没去过这地方/我不想去,”因为“去了,也看不见/看不见时间打败的英雄/流水带走的美人/大风吹散的文字/。”透露了当时诗人靠想象和冥思苦想写诗的情况,樊忠慰是一位诗歌想象力的天才。但是,樊忠慰的这一写作路数是专属于樊忠慰的,其他诗歌写作者是难以学习,也是不可以学习到的。我当初在看这首诗歌的时候,其实为樊忠慰“没有去过这地方”而遗憾,如果补充上对悬棺的直接体验,应该还能激发樊忠慰更多的想象。最近在网上看到林登耀先生《朝圣豆沙关》,看到了林登耀点评樊忠慰“去过这地方”后写的诗:出生于本土的现代诗人樊忠慰经常到豆沙关前吊古寻幽,他以独特的视角和思路这样解读悬棺:“站着的人/死了也在高处……谁都会成为祖先……我只是一只耳朵……”;“百年马帮、千年篝火、万年尘土/走过悲欢荣辱、贫穷富足/我想象的铜鼓悠远/敲打事物恢复其本来面目/谁在死亡里永恒/谁在坟墓里腐朽/你的血液住着后辈或先人/我的呼吸吞吐黑夜与白昼/当世界成为僵冷的囚笼/天空、给我热血的太阳/雄鹰,给我闪电的翅膀/让我超脱虚无的生死,用灵魂飞翔”。樊忠慰,这是一个纯粹的诗人。也许是豆沙关那灿烂的历史文化对他的熏陶,他诗性天空的宏阔壮丽,他诗化语言的峭拨奇诡,表现出一种生命的状态和张力。我敢说,每一个读他诗歌的人都会激动,这就是他诗歌憾人心魄的艺术感召力。诗人成忠义在《空中的坟墓》一诗中写道:“一群苍鹰/悬挂在绝壁/鬼斧神工的峡谷/卷起飞翔的舞姿/直插下去/把暗礁炸裂/扶摇而上响起晴天霹雳……树木行走/时光迁移/乘风破浪的船/何时能做埋人的棺/树木飞翔/拨地而起闪电一般/这确实是超凡脱俗的想象/接下来便是天籁般沉寂/这是一个骁勇的民族/累了后粗犷的忧伤”。樊忠慰、成忠义两位诗人以峭拨奇诡的想象,气韵夺人的诗化语言,描绘出一幅幅惊风雨、泣鬼神的悬棺画图。而面对悬棺,女作家夏吟却以她女性特有的想象,为悬棺添上了几笔梦幻色彩。她把悬棺里的尸体想象成几位美丽的女子,她们以缠绵的柔情在等待着情郎,虽海枯石烂、地老天荒而不改痴情,她们在等待、等待那千年一吻。夏吟写于1992年《悬棺》,至今也是夏吟非常喜欢的作品,夏吟力图对过去诗人们建构的《悬棺》意向进行了全新的解构,夏吟的解构是富有女性特色的“是你吗?/使我相思成疾的王子/在我死后骑着乌蒙马来到/在我死后把我毅然收葬/无比珍贵的把我放置到/最陡峭最神圣的地方/让我终日看一页页青山/还远眺到了山外你住的地方//是你吗?/我望断流水望不来的情郎/在我死后驾着白云来到/拥抱我,为上插上僰人的翅膀/助我完成生前不能完成的飞翔//是你吗?/我用梦想浇筑成型的夫君/在我死后乘着山风来亲吻我/把我从尘世火海抢救出来/你沉默闪动的泪光/为我处子之身搭建起了/一座坚硬的石头婚床。”这首诗是夏吟92年第一次到豆沙关从高处俯瞰悬棺,当场写作的,当时夏吟的人生正处于最为艰难孤独无助的时期,非常渴望从围困她的大山中走出去,渴求早日完成对当时所处的时空的跨越,夏吟在诗歌中借助问答进行叙事,在叙事中借助隐喻进行强抒情。除了写对爱情和理想的渴望以外,夏吟还有借助“悬棺”这一地域意象写超越地域的渴望和艰难。这首诗可以说是想象力、诗歌技艺和生命体验高度结合的产物,但是,无论是对于夏吟本人来说,还是对其他诗人来说,这样的灵感在个人生命经验和地域现场中被激发的时刻,不会天天遇见,要进行长期的源源不断并常写常新的诗歌创作,必须还得寻找更为宽广的日常的写作资源。诗人南山解读说:夏吟的《悬棺》浑然一体,我们能够体验到诗人困于地域所经历的情感煎熬,以及力图“飞翔而不能飞翔”而经历的痛苦挣扎,还有顽强执着的超越于生死的希望。网友有云儿解读说:《悬棺》中夏吟的感情强烈,以豪迈、骄傲而婉约的气质,化用生死超越,在高原峡谷地域的画面中,表现一种追求理想的执着情怀,表现了女性对爱的渴求和自尊,有一种悲剧美。陈衍强近年自己最为满意的“老三篇”作品是《家居峡谷》、《再写悬棺》、《农村现状》,从标题上就可以看出都是地域性的,但是,陈衍强现在的地域性作品和他自己八十年代九十年代的地域性作品已经完全不同,我们来看陈衍强的写于1995年的《悬棺》:“悬棺/一部无字的天书/遗忘在巨石的眼睛/穿麻布的人丢下水稻/逃离一万年的大地和马匹/拒绝天空上的天空/是我最后的归宿/也是你们永远的绝路。/一部无字的天书/包容了所有的文字/在生锈的时间之外/谁能企及我谁能读懂/我比巨石更沉的孤独/从昨夜的大雪里抽出的大风/唤不醒我的沉默/和英雄的血。”象征和意向的使用都十分娴熟,通感巧妙,结构也非常精致,修辞可谓密集,这首诗一句一句的读,都是格言警句,如果整体上来阅读,给人的印象就有些破碎了,可能很难背诵下来,这种写法被陈衍强自己在《再写悬棺》否定了。我们来看《再写悬棺》,他以平实的原生态语言叙述到“在我的故乡滇东北/有很多悬棺/装着一千多年前的尸骨/我只要抬起头/就可以看见/尽管悬棺/像养蜂人的蜂箱/安放在悬崖。”最后,他自己来解构了自己过去的写作“我以前仍自作聪明/学一些诗人/用悬棺抒情/现在读来太假/因为悬棺/就是悬崖上的棺材/说直接点/就是僰人的/先人板板。”,他在自我解构的同时,也解构了当初学习的那些诗人。因为在云南方言和四川方言中“先人板板”常常是被人用来骂人时使用的词汇,就有诗人指责陈衍强把僰人悬棺写成是几块悬崖上的“先人板板”,有亵渎的意味,其实,这正好是这首诗的多重意味和让人思考的点。陈衍强口语化的诗歌,能化复杂为简单,化沉重为轻松,改过去诗歌中强制的抒情为幽默生动的调侃,也能让人阅读后,产生一些情绪和思考。但是这一路的写法,难度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