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笔的定法朱幼棣朱幼棣:生于浙江黄岩。做过矿山技术员,毕业于山东大学中文系。历任新华社国内部副主编,工业采访室副主任,教科文、政治采访室主任,新华社新闻研究所副所长,中共山西省委办公厅副主任。1992年被评为新华社高级记者,享受国务院津贴专家。曾被国家地矿部授予“荣誉地质队员”,获首届萌芽创作奖、首届地球奖。朱幼棣在经济、地质、能源、医药、文学甚至书法等诸多方面有较深研究,被财经作家吴晓波称为“中国最杰出的历史地理学者”,出版过十多部著作,其中《怅望山河》(获台湾吴大猷科普奖)、《后望书》、《大国医改》、《无药》、《书风法雨》都畅销一时,影响巨大。1要写好字,首先有个怎样执笔的问题。执笔是有法的。对初学书的人来说,掌握正确、高效的执笔方法,真的很重要。书法家沈尹默(1883-1971)说:“写字必须先学会执笔,好比吃饭必须先学会拿筷子一样,如果筷子拿得不得法,就会发生拈菜不方便的现象。”比喻很形象。筷子是两根,笔杆是一管,只是两根的用来夹菜,一支用以写字,两者粗细略有不同。想起儿时外婆一再教我们如何“抲箸”吃饭夹菜。难道拿筷子也有什么讲究?——能把饭菜拨拉进嘴就好,年少时,我曾对外婆的话颇不以为然。也许外婆有些言重了,她说,在外边别人一看你拿筷子,就知道有没有“家教”。曾看到一个电视节目,几个孩子比赛用筷子夹玻璃球,在几分钟里谁从罐子里夹出的玻璃球多谁就赢。这个游戏就直接考验孩子拿筷子的手法和指法。拿筷子手法正确的,夹的玻璃球就多。而平时两根筷子并在一起的孩子,此时就手忙脚乱,要么夹不起来,要么夹起玻璃球后,也很容易掉在地上,引来一片笑声。长大后,我不止一次地感受到了使用筷子效率高的好处。成习惯了,吃饭时也会有意无意地看人家怎样“抲箸”。——同样,不管是领导弄墨,还是书家挥毫,我往往也要瞧人家执笔有无“问题”。20世纪五六十年代我上小学时,还有写毛笔字课——那时不叫书法。每周有两节,都安排在下午。同学们都很喜欢,带上毛笔、墨和砚台。这门课作业是不打分的,期末也不考试,老师认为写得好的字,也只在上面画几个红圈。红圈越多,表明毛笔字写得越好。在课堂上,老师一再教学生把笔的方法。因教室里同学多,看不太清,不是握得太紧,就是手指用力不均。祖父是书法家,毕生临池不辍。他手把手地对我的执笔进行了纠正,使我日后受益无穷。现在,看到一些书法名家,在电视上讲书法,在公众场所泼墨献技,往往见他们把笔或五指攥成拳状,或五指横撑,能正确执笔的并不太多。心想,如此把笔难免会影响观众,致使谬误流传。确实,这也证实了古人所说的“古之善书,鲜有得笔法者”。就是说,字即使写得好的,得笔法者并不多;而今天书法家虽众,但善书者并不多,得笔法者更少。2《书法要录》记载了自东汉蔡邕以来,至唐代徐浩、颜真卿、乌彤、崔邈,笔法传授有序的23人。古代没有书法专业,教学多通过言传身教,并执行规避的原则。而笔法传授的路径更显得扑朔迷离。现在大家往往只知钟繇是与蔡邕、张芝、王羲之齐名的大书法家,以及他对真楷有开创性的贡献。其实他还是三国时代的名臣,在官渡之战中给曹操送去了粮草,在魏国初建的时候就做了相国,封定陵侯,加太傅,世称“钟太傅”。据传蔡邕写了本关于笔法的书,后来到了韦诞的手里,钟繇向他借而不得。韦诞死后这本书也一同随葬了。“钟繇发其冢而得笔法”。——这在今天听起来似乎有些荒诞,但在当时可能性是存在的。三国时期,社会生产受到极大破坏,为了筹措资金,盗墓成了个大产业,曹魏为了弥补军饷的不足,设立了摸金校尉等官职,专司盗墓取财,贴补军用。以后的故事,就有更多的演绎成分。有一种说法是,西晋末年,这本蔡邕的笔法,被藏在枕头里,带到了江南,后来又传给了王羲之。魏晋之际,笔法并非单线传承,相当大的书法群体都已经能够熟练地掌握,得汉魏书法的正统,而且总体水平已经很高,否则就无法解释北魏时期魏碑在楷书方面达到精妙绝伦、气势恢宏的艺术境界。由此想到,北魏时期草书的水平也可能不低,只是其书家无名、纸质作品也没有流传下来罢了。北魏时期的书法家郑道昭(约455—516)被尊为“北圣”,也是清代中晚期的事,他在山东的一些摩崖石刻,如《郑文公上·下碑》受到包世臣、吴熙载、康有为等推崇。郑道昭家世代为中原望族,自小受传统文化浸淫,并长期与鲜卑族贵胄相从,但其书法在北魏史书上并无记载,历史影响自然也无法与“二王”相比。笔法的内容相当丰富,包括执笔、运笔、字的结构、布势等等。诸法之中,首先是执笔。前人所说的执笔法,据说是王羲之七代孙智永禅师传给其外甥虞世南,这就是相传的五指执笔法,即用五个手指执笔——实际也是上指执笔,小手指托在第四指下面,起一点辅助作用。在笔管外边,是第二指(食指)和第三指(中指),笔管里边是大拇指和第四指。这四个手指成“雁行”排开,第二指和第三指略高,大拇指和第四指略低。这四个手指形成的“万向节型”力点,组成了两组灵活的“杠杆”。写大字与小字略有区别,除了笔管上握笔的部位有高低之分外,写小楷时,大拇指与食指一般齐平,这两指就可把笔管给捏住,其余手指位置不变。由于在笔管外有两个手指,所以这种执笔法又叫“双钩”,或“双苞”。唐太宗李世民也是个大书法家,有《温泉铭》传世,此铭是他为陕西骊山温泉撰文并书,至于这个温泉是否为后来杨贵妃沐浴的汤池,已无从考证。李世民从虞世南处得笔法传授。虞世南(558—638)是越州余姚人,他笃志好学,学识渊博,谦恭儒谨,但耿直不阿,常犯颜直谏——据说他曾从王羲之七世孙智永禅师学笔法,得“嫡派真传”。因此,李世民的笔法亦可上溯到智永和王羲之、王献之。王右军在《笔法诀》中说:“大抵腕竖则锋正,锋正则四面势全。次实指,指实则筋力平均。次虚掌,掌虚则运用便易。”王右军的书诀腕、指、掌层次清楚,特别是“实指”这一句,如何使各手指用力均衡,腕与指虚实结合,动静结合,这些只是要领,需要在不断书写实践中仔细体会才能掌握。3当代一些书法家不太讲究执笔。有的自始至终如钢笔一样前斜或右倾,歪向一边,修修补补,书写往往成了“画字”。有行家说,一看执笔,就大致可知书艺高下了,这有一定的道理。现在执笔中,单钩倒不多见,好多基本上像是“一把抓”,即笔管外面紧紧“抱着”三指或四指,而笔管里面只是个大拇指,看起来就费劲。——这与“单钩”有些相似,一边倒执笔写字时,不管里外,这一个手指是万万松不得了,这给书写时转笔运笔,带来诸多不便。1962年9月,沈尹默在《人民教育》发表了《怎样练习写毛笔字》。这篇文字是为青少年朋友写的,行文直白,通俗易懂,其时沈尹默先生已经79岁了。在同一期《人民教育》上,还发表了郭沫若的题词:“培养中小学生写好字,不一定要人人都成为书家,总要把字写得合乎规格,比较端正,干净,容易认。这样培养成习惯有好处,能够使人细心,容易集中意志,善于体贴人。草草了事粗枝大叶,独行专断,是容易误事的。练习写字可以逐渐免除这些毛病。但要成为书家,那是有一套专门的练习步骤的,不必作为对中小学生的普遍要求。”1957年后,中国的教育急剧左转,专业课受到了轻视,书法也被当作封资修。在此种情形下,能够坚持写字教育,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记得当时很多科学大家都给青少年写书,像华罗庚、苏步青都著有中学生课外数学读物。而现在名家专门为中小学生写普及性读物,反倒很少见了。记得上初中时还买过华罗庚写的数学参考书,学习数学的兴趣因此大增。沈尹默的谈书法,大抵也是基于普及。当下,基本性的执笔要领,一些人要么不屑一顾,要么被故作高深玄妙的说法,搞得如坠云里雾里。沈尹默指出:“前人执笔有回腕高悬之说,这可是有问题的。腕若回着,腕便僵住了,不能运动,即失掉了腕的作用。这样用笔,会使向来运腕的主张,成了欺人之谈,‘笔笔中锋’也就无法实现。”“又有主张五指横撑,虎口向上,虎口正圆,美其名曰‘龙眼’,长圆的美其名曰‘凤眼’。使用这种方法,其结果与回腕一样。我想这些多式多样不合理的做法,都由于后人不甚了解前人的主张,是经过无数次的实验才规定下来的,它是手臂生理和实际应用相结合的;而偏要别出心裁,巧立名目,腾为口说,惊动当世,增加了后学者很多麻烦,仍不能毕其成功,写字便成了不可思议的一种事情,因而阻碍了书法的前途。”①[1]这是极有见地的。依照五指执笔法,笔管自然会竖直。坐正、笔竖直,这是提笔书写前的基本状态。字的笔画有各种形态,笔毫要随之变化,笔杆会有倾斜、转动等各种状态,但总体而言,像“不倒翁”一样,在书写过程中——至少在心理上——用笔要有这种“欲倾还立”的定力。自然还有一种“握拳执笔”法,执笔就像手握棍棒一样,那只适合写特别大的字,用笔杆特别粗的毛笔,而且往往只用于题壁或在地面上写,那就超出了一般的书法,另当别论。古代书论中,有关于“衣袖书”、“撮襟书”、“头濡墨书”等记载,多为书家一时兴起,用衣袖、卷帛,或用头发蘸墨狂书而得,新奇怪异,但书法的价值却说不上,至今也未见有传世的。现在,据称有专门擅长“巨书”的名家,写一个龙字用掉几桶墨汁,运笔像是拖拖把,而“善书”的也只是龙、虎、寿、福、和谐等几个字。写字时请领导出席,媒体报道——这更多的像是表演,哗众取宠,不具书法上的实际意义。康有为在《广艺舟双楫》中说:“榜书古曰署书,萧何用以题苍龙、白虎两阙者也;今又称擘窠大字。作之于小字不同,自古为难。其难为五:一曰执笔不同,二曰运管不同,三曰立身骤变,四曰临仿难周,五曰笔毫难精。有是五者,虽有能书之人,熟精碑法,骤作榜书多失故步,盖其势也。”有人对沙孟海(1900-1992)榜书称赞有加,认为几支大笔捆扎在一起写字,大胆使用笔肚笔根擦扫横抹,触笔成势,证明可以不讲笔法,其实这只是书法家在特殊情况下偶尔为之,有时甚至是无奈的选择。我少年时曾听祖父对沙孟海先生此种笔法有所评说,认为其势固雄强,但荒率粗陋与不精之处可见,常人也不可学。4执笔究竟有没有定法?一直有不同看法。主流意见还是有定法的。唐代贞元年间书家韩方明以擅八分书而闻名,他在《授笔要说》中历述笔法传授渊源,自认得到了真传,称“昔岁学书,专求笔法”。他在文中着重阐述用笔,认为共有五种执笔法,并推崇“第一执管”,其他四种都不足取,不是粗劣浅陋,便是气势骨力全无,有的握笔怪异,实为世人所笑。韩方明认为,正确的执笔法是“既以双指苞管,亦当五指共执,其要实指虚掌”,“平腕、双苞、虚掌、实指,妙无所加也”,能做到书写时力足而有神气。宋朝米芾说:“学书贵弄翰,谓把笔轻,自然手心虚,振迅天真,出于意外。所以古人书各各不同,若一一相似,则奴书也。”米芾的意思是,正确的执笔,才能得心应手,写出各种不同的文字。米芾还说蔡京“不得笔”,应该是说他的笔法——包括执笔运笔可能有点问题。声称“无法”的人常引用的一句话是苏东坡说的“把笔无定法”,但苏氏的原话还有下面半句:“要使虚而宽。”这不应忽略。从以上几位书家所说的可以看出,正确的执笔指轻而掌虚,才能运笔自如。一般地说,执笔既可“双钩”,也可“单钩”,手指在笔管上,既可高捉,又可低捉,可以说没有定法,但效率高下还是有的。就是说,不管怎样执笔,只要做到执笔的手掌像“虚拳”,而执笔的手指筋力平均,腕竖锋正,运用自如就可以了。苏东坡执笔用的是“单钩”,即五指中只有食指在笔管的外侧,用大、食、中三个手指着管执笔。若“单钩”执笔,无名指与小指缩进,便很难做到掌“虚而宽”。苏东坡是怎样做到的呢?当时就有人讥评苏东坡不能双钩悬腕书写。作为苏门四学士之一、同为大书法家、诗人的黄庭坚,在仔细观察了苏东坡的执笔和书写后发现了他的秘密——原来苏东坡是提着手腕书写,在腕上用力和运动,不过因为腕离桌面稍近一点,人们一般看不出来罢了。据说单钩执笔,古今闻名的书家,只有苏东坡一人。苏东坡是宋代书法“四大家”之首。他的才力极高,无论在行政管理、水利工程、诗词文学、绘画音乐,甚至美食烹调上都具有很高的造诣——歌“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苏轼,可以说“我书意造本无法”,而且还随心所欲,用一种效率不太高的“单钩”执笔,写出了一流的作品,这只有才力超迈的大师才能做到。如果我们细看苏东坡留下的墨迹,还可以看出单钩执笔的一些不便与局限,其不足正如黄庭坚所说的“腕着而笔卧,故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