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丰诗词写作俚谈(一)

俞丰：诗词写作俚谈（一）引言中国的诗、书、画、印这几门传统艺术，在赵之谦、吴昌硕、齐白石、黄宾虹、潘天寿、来楚生、林散之等近现代艺术大师身上完成了一次精彩的结合。今天，中国传统艺术面临整体的、空前的挑战，不仅仅是书坛一家的困惑而已。笔者浅陋地认为，这些传统艺术，在将来相互倚赖的程度会更加紧密，甚至将“打包”成一个整体发展下去，并由此形成中国所独有的人文艺术的生活方式，进而影响现代人的生活理念。“打包”后的中国传统艺术，将成为中国人和谐雅致生活的标志。在这个整体中，书法是最关键的一环，画和印都离不开书法，而传统诗词的爱好者，也大都热衷于书法，并以自书诗词为乐事。所以能把这些传统艺术直接凝聚起来的，非书法莫属。今天的书法界不乏呼吁文化回归的声音，但就拿“兰亭雅集”这样的高端艺术盛会来说吧，据说现在能当场写成诗作的书家也聊聊无几，可见即便是书界精英，对诗词一道，也难免捉襟见肘。而另一面则是，传统诗词至今仍广受民众喜爱，各地的诗社、诗刊多如牛毛，从老年人到青少年，社会上仍有数以百千万计的诗词爱好者。更有学者指出，现代的手机短信，为诗词这种短小精悍的文体提供了新的传播途径，显示出诗词艺术复兴的契机。如此说来，书法家如果不能写几首像样的诗词，甚或对诗词之学一窍不通，真是有点说不过去了。所以，在书法界普及和提高诗词学素养，或许并非纯属无聊之举。格律诗的产生我国是一个诗的大国，可能早在三代“夏商周”以前，就出现了原始的诗歌形式。上古时期的人民在劳动生产的过程中，用有节奏的语言唱出内心的所思所感，于是有了流传于口头的诗歌。根据可考的记载，我国现存最早的诗歌可能是《弹歌》，全诗只有八个字，曰：“断竹，续竹。飞土，逐宍。”这首诗记载于汉代赵晔的《吴越春秋·勾践阴谋外传》中，题目是后人所加的。“土”或是指弹丸；“宍”古“肉”字，在这里指野兽。这首诗是一首捕猎歌，大意是：砍下竹子，制成弓箭。射出弹丸，追逐野兽。如果此解说不误，则从诗中描写的情景可以明显看出，这是一幅接近原始社会的生活图景。所以将它视作我国现存最早的诗歌，是有一定道理的。诗歌最初的形成，一定是在民间的。到了商周时代，统治者已经开始采集民间的歌谣，并设立了专门的采诗机构。统治者从采集来的歌谣中，体察民风，考量政治措施的得失利弊。《汉书·艺文志》说：“古有采诗之官，王者所以观风俗，知得失，自考正也。”春秋时代的孔子十分重视这些诗歌，他把传承到当时的古诗加以整理编订，成了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收入古诗大约三百首。《诗经》影响深远，其作品至今为人所喜爱。进入战国，伟大的爱国主义诗人屈原给我们留下了《离骚》、《九歌》、《九章》、《天问》等一系列永垂诗史的杰作。屈原所创作的这种以战国时代南方楚地（今两湖地区）语言为基础的诗体，被后人称为“楚辞”，楚辞是战国诗歌的代表。后来，屈原的学生宋玉和西汉初期的王褒、贾谊等人都曾模仿屈原的诗体创作过一些作品。秦汉魏晋南北朝时期，诗歌园地中果实更加丰茂，出现了更多的名家名作。汉代乐府采集的诗歌，称为“乐府诗”。现在我们经常提及的汉代乐府诗有《陌上桑》、《孔雀东南飞》等，这些长诗是汉乐府民歌中最优秀的作品，也是古代叙事诗的代表作。汉末又出现了影响深远的《古诗十九首》。《古诗十九首》是汉魏五言诗歌的杰出代表，这些诗以质朴的语言，自然的叙事和深挚的抒情，至今仍打动着万千读者。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伟大诗人，还有曹操父子、陶渊明、谢灵运、谢朓、鲍照等等。曹操的诗歌慷慨悲壮，读来令人胸怀激昂澎湃。谢灵运和谢朓被后人并称“大小谢”，他们均擅长山水诗，现存谢朓的作品较多，语言精丽流转，意境清新，富有情致，有不少的佳句。而这一时期对后世影响最为深远的诗人，则非陶渊明莫属了。陶渊明的诗歌任真自得，平淡旷达，质朴感人，对后世的白居易、苏轼等人产生了极大的影响，白、苏等人一生作了许多“效陶诗”、“和陶诗”，模仿陶渊明的诗风做诗，他们对陶渊明简直到了顶礼膜拜的程度。进入隋唐以后，诗词等押韵的文体出现了几个分支。六朝文学中已经显现的崇尚声韵和骈偶的风气，此时影响更为广泛。六朝文学的旖旎绮丽之风渗透到诗中，推动了诗歌创作中对形式美的自觉追求，终于在隋末唐初时期，形成了诗的格律。最初的格律是不尽完善的，比如“失粘”的情况就经常出现。但最晚到盛唐时期，今天我们所知的所有关于格律的规则，几乎都已经存在和普及了。很快，唐代诗歌的创作，在无数诗人的共同努力下，达到了中国诗史的最高峰，即使到今天，也没有任何一个时代能够逾越。词的萌芽大约也在隋唐时期，但作者和作品相对较少，几乎是一种流于市井烟花之巷、不登廊庙大雅之堂的艺术。唐代的不少诗人如李白、白居易、温庭筠等都有词作留存，但数量不多。直到五代南唐二主李璟、李煜以及冯延巳、李珣、韦庄等人出现后，词的文学魅力才得到了充分的展现，我们至今读到“春花秋月何时了”、“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这样的词句，仍能被那自然真挚的情感深深打动。进入北宋之后，词就顺理成章地接过了诗的接力棒，在中国文学史上又耸立起一座高峰——宋词。诗词的大家族中后来还增加了元曲，并衍生出戏曲等形式。随着历史的发展，名家相继而起，群星璀璨，名作卷帙浩繁，精彩纷呈。但我们所要讲解的诗词格律的体系，在唐代成熟以后，就基本定型了下来，再也没有改变。最晚在六朝时期，随着诗歌创作的不断繁荣，诗人们逐渐发现，如果将字的音分成“平”、“仄”两类，让诗句中的字按照一定的平仄规律组织排列，并完善“骈偶”的修辞手法，经过这样一番“格式化”以后的诗歌，读起来更加抑扬顿挫，音调铿锵。于是从模糊到清晰，从无意到自觉，从琐碎到系统，这种格式化的诗的组织形式就萌生、发展并完善了起来，最晚在盛唐时期，“格律”就完全成熟，并被诗人普遍接受了。符合格律的诗，就是“格律诗”。但对唐代的诗人来说，“格律诗”是一种新诗体，所以历史上习惯把“格律诗”称为“近体诗”，把“近体诗”以外的诗（也就是不符合格律的诗）通称为“古体诗”，或简称“古风”、“古诗”。这里我们要清楚地分辨并牢记一些概念：古人所说的“近体诗”，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格律诗”；出现“格律诗”以后，“古体诗”成了不合格律的诗的特定称谓。五四新文化运动以后，中国又出现了现代散文诗，于是后来我们又把所有古典的“格律诗”和“非格律诗”统称为“旧体诗”。诗歌史上，南朝可以算作一个分水岭，因为在南朝时期，出现了我们这里要说的“格律”的萌芽。我们在图书市场上经常会看到“诗词格律”一类的书，这些书就是教我们掌握格律规则的。我们接下去首先要花一定的篇幅，来学习关于格律的知识。诗词格律所要掌握的，主要包括四个方面的内容，即：字句的规定、押韵的规定、平仄的规定和对仗的规定。诗词格律的学习绝不像有些人想象的那么可怕，如果有一定的毅力和激情，在较短时间内弄懂格律，这是完全有可能的。至于要熟练掌握它，当然需要更长一些的时间，并且这主要看你实践的勤勉程度。笔者个人的经验是，如果立志学习的话，抽出几天的时间集中攻读，反复揣摩，一鼓作气，不达目的绝不罢休，要的就是“一曝十寒”的“一曝”，这样反而容易成功。如果拖拖拉拉，细水长流，前看后忘，反而会觉得艰深难解，乃至视为畏途。格律的难点是有限的，集中火力克服有限的困难，从此就能随着诗词进入遨游古今、情驰万里的超然境界。掌握格律的过程，快的话只需要两三天，慢的话最多一个星期也就够了。格律诗的音韵学过拼音的人都知道，一个字的读音，由声母、韵母和声调三者组成。韵母决定字的押韵，声调决定字的平仄。我们读诗，很容易体会到诗的“押韵”，韵通常押在诗句的最后一个字上，所以也称为“韵脚”。押韵的诗句读起来朗朗上口，有一种连绵回环之美；而不同声调的字形成平仄的规律变化，使句子读起来抑扬顿挫，又有一种跌宕起伏之美。这种回环和起伏的节律，就使文字有了一种类似音乐的美。格律诗之所以受人喜爱，这种音乐美是很重要的因素之一。所以通常很少有人能脱口背一首现代散文诗，但即便是刚学会说话不久的儿童，也能背几首古诗，音韵、节律在暗中所起的辅助作用是不可抹杀的。字的音韵是需要读出来才能体会到美感的，哪怕是默读，心中也默想着一个字的读音。但讲读音就牵涉到历史和地理的问题：说历史，是因为每一个字的读音在古代和现代也许会有所不同，就是古今音的不同；说地理，是因为不同地方的人对一个字的读音也会有所不同，就是方言的不同。我们学古典格律诗，是以什么音为标准呢？简单地说，学写格律诗，一般是以古音韵为标准的。也许，读者的第一反应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既然是现代人写格律诗，为什么不用通行的汉语普通话，而要用古音韵呢？这不是一个愚蠢的问题，而恰恰是一个令诗词界纠结不已的问题，也可以说是一个学术问题，或者说是一个可以商榷的问题。首先，应该看到，唐人写格律诗，他们所用的这套古音韵系统，与他们当时的标准读音应该是基本一致的，但到了宋元以后，尤其随着北方民族统治中原，语音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元代以后，北方地区的语言，基本就和今天的普通话相似了，但无论是南方还是北方的诗人，他们创作的格律诗，仍然沿用和唐人一样的古音。即使到了现当代，诗人们所用的绝大多数仍然是古音。比如毛泽东、周恩来、陈毅的诗作，乃至江泽民发表的诗作，都是用古音写作的。也就是说，用古音还是今音的困扰不仅我们现代人有，古代人其实也有，但在漫长的历史中，诗人们早已用实际行动作出了回答。如果把这个问题上升到民族文化传承的高度来看，这种看似保守到近乎顽固的做法，当然有它不符合历史潮流的一面，但却也保持了一种文化的纯正性。中华文明数千年的绵延不断，生生不息，不正是由许多类似的坚持和固执所成就的吗？换句通俗的话说，学古诗词，你不能把它简单地作为一种文学体裁来看，而要视作一种仿古文学体裁，相当于京剧、昆曲之类，保持它的纯正性，正是这种文学创作的重要意义所在。仿古在这里不仅仅是手段，有时甚至就是目的。如果你不能全盘接受它，那就干脆写散文诗。其次，对初学者来说，也许会觉得古音韵是一种痛苦和障碍，但对许多诗人来说，在熟练掌握这套古音系统后，觉得用古音念诗词有一种别致的韵味，这种韵味是用普通话读诗无法体会到的。主要是因为入声字（关于入声字，下面还会详细介绍）发音的短促急迫，能与平声字发音的舒缓悠长形成比较明显的反差，这种反差增强了诗的抑扬顿挫的节律美，一旦品尝到这种节律的独特韵味以后，许多人会陶醉于此，最终向古音彻底投降。而且，旧诗中一些我们耳熟能详的佳句锦言，其特殊的结构和音律之美，只有在古音韵中才能充分体会出来。从当今的现实来看，写旧体诗的诗人们绝大多数仍用古音创作，我们即使是少数服从多数，也还是采用古音韵为好。再次，所谓的古音韵，其实并没有完全死，还在某些地方顽强地活着。古今音最大的不同在于“入声字”，虽然普通话里没有入声字，但在不少南方方言中，如吴语和粤语中，仍保留着入声字。因此大部分南方人学古音韵，觉得比较轻松，他们在念古诗词时，也会把一些关键的字悄悄地转变读音，使诗词读起来更为悦耳。当然，有的读者仍然会坚持自己的看法，认为诗词艺术也需要与时俱进，这样的想法也不能说没有道理。那么，在你掌握了诗词格律以后，用现代普通话来创作，也是完全可以的。几年前，中华诗词学会就组织专家，以现代普通话为标准，编制了一套新的诗韵供创作参考。凡是用新声韵创作的诗词，只要在标题后标注“新韵”两字就可以了，这样的作品，同样可以在报刊杂志发表。无论用“旧韵”还是“新韵”，有一点看法是所有的诗人和专家都一致认可的，那就是在同一首作品里，新旧两种音韵只能取其一，不能随意混用。不能因为你觉得入声字好，就在诗里用入声字，但觉得古韵分部太细或者有些字不协韵，押韵时又用新韵，这样在一首作品中新旧混用的做法是极不严谨的，也是不可取的。明确了学格律诗一般用古音韵，下面我们就说说如何用法。研究古代声韵的专门学问，称为音韵学。音韵学是一门比较深奥的学问，被有些人称为“绝学”。但我们学写格律诗，却不需要研究音韵学，诗人写诗，只需要一部通用的韵书供查阅就可以了。唐宋以来诗人写诗所通用的诗韵，称为“平水韵”。“平水韵”是南宋时期编成的，它反映了唐宋时代人们作诗用韵的实际发音状况，后代的诗人也用这套音韵系统作为创作格律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