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从中庸「达孝」章谈宗庙祭祀与治国的关系黄忠天国立高雄师范大学经学研究所关键词:宗庙、治国、中庸、礼记摘要《中庸》一书中,论及「宗庙」(祖庙)者,共有五处,除十七、十八章各有一则外,主要集中在「达孝」章(即十九章,依朱熹《中庸章句》所分)。由于文中论述「宗庙」之事颇多,且与《中庸》全文主要在论性、论道、论诚,殊不相类。因此,前儒于此章颇有疑义,甚至谓本章与《中庸》无关,而为礼家所杂入。惟本章在内容、作者与撰作时代的争议虽多,然以中国古来祭政合一,而儒家向来亦主张以礼乐教化天下。因此,本章就精神意义言,实未尝偏离此一基本立场,而且宗庙祭祀以诚为主,若说本章与《中庸》无关,似乎难以尽服学者之心。是以「明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自然能通乎治国。至于何以明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治国便能如视掌之易?由于在《论语》中,孔子并未直接、正面的说明,前贤对此虽略有所论,然以宗庙祭祀关涉文化层面的复杂,若光从一二面相来论述,实难以尽窥全豹。因此,本文试图从治国以礼、治国以诚、报本追远、神道设教、收族统宗等五方面来分析,希望对于《论语》与《中庸》所论及宗庙与治国的关系,得以了然分明。2从中庸「达孝」章谈宗庙祭祀与治国的关系黄忠天国立高雄师范大学经学研究所前言宗庙(祖庙)是人类藉以祭祀先人,庇佑子孙的场域。不过,宗庙制度的源起,宗庙制度的内容,究竟为何?由于时代凐邈,难得其详。虽然古来有帝喾高辛氏始立宗庙,尧舜建七庙以享先祖之说,然而毕竟文献不足,难以稽考。因此,论宗庙制度,较保守的推论,至迟应始于殷商,而大备于周代1。宗庙主要在祭祀祖先,而祖先诞受天命,或由天降命而生的观念,由来久矣。因此,享(上)帝立(宗)庙,以配祖考,便向来是「国之大事」。《中庸》一书中,论及「宗庙」(祖庙)者,共有五处,除十七、十八章各有一则外,主要集中在如下十九章:子曰:春秋,修其祖庙,陈其宗器,设其裳衣,荐其时食。宗庙之礼,所以序昭穆也;序爵,所以辨贵贱也;序事,所以辨贤也;旅酬下为上,所以逮贱也;燕毛,所以序齿也。践其位,行其礼,奏其乐,敬其所尊,爱其所亲,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郊社之礼,所以事上帝也;宗庙之礼,所以祀乎其先也。明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治国其如示诸掌乎!由于文中论述「宗庙」之事颇多,且与《中庸》全文主要在论性、论道、论诚,殊不相类。因此,前儒于此章颇有疑义,如宋‧陈善《扪虱新话》便谓:予旧曾为《中庸说》,谓《中庸》者,吾儒证道之书也。然至今疑自「春秋修其祖庙陈其宗器」以下一段,恐只是汉儒杂记。或因上文论武王周公达孝,遂附于此,当时虽为之解,然非成说也。又云:「郊社之礼,所以事上帝也;宗庙之礼,所以祀乎其先也。明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治国其如示诸掌乎」,此尤不可晓。按《论语》「或问禘之说。子曰:『不知也。1虽然《史记》中〈五帝本纪〉、〈夏本纪〉与〈三代世表〉略载有帝王世系,然迄今惟见殷商卜辞,得藉以推断殷代先王先公。宗庙制度的建立系于宗法制度的确立,宗法制度的确立,又关系着王位的继承。因此,夏朝若为家天下的开始,则必然有其宗法制度与宗庙制度,以确立其王位的继承,只是迄今未见其出土文献以左证耳。3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诸斯乎』,指其掌」,此孔子以当时之禘,有不如礼,不欲斥言之,因以掌而示门人,曰:其甚易知如此耳。弟子因而记当时,孔子所谓示诸斯者,是指其掌也。今《中庸》乃言治国其如示诸掌,无乃非其义也。〈仲尼燕居〉又曰:「明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治国其如指诸掌而已乎」,予以此知三者,皆是汉儒误读论语之文,因而立说,非孔子之意也2。陈善认为《中庸》十九章「春秋修其祖庙」以下,为汉儒杂记。近人徐复观先生,虽反对其说,然亦谓本章与《中庸》无关,而为礼家所杂入3。由于陈善以《中庸》本章乃汉儒误读《论语》之文,因此,认为「郊社之礼、禘尝之义」与治国的关系,非孔子本意,其义亦不可知晓。惟清‧翟灏《四书考异》则反对其说云:陈氏说尤肤浅。示掌之文,孟子已屡用之,犹「运掌」,犹「反手」,皆即此语。谓:「汉儒误读《论语》」,孟子先误读《论语》乎4?本章在作者与撰作时代的争议虽多,然而儒家向来主张以礼乐教化天下,况中国古来祭政合一。因此,本章就精神意义言,实未尝偏离此一基本立场,而且《中庸》虽论述「至诚尽性」之旨,亦谈「成己成物」、「治国九经」之道,全书藉明体以达用,复即用以显体,可谓合外内之道而体用不二。况宗庙祭祀以诚为主,若说本章与《中庸》无关,似乎难以尽服学者之心。因此,「明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自然有可通乎治国者。然而,何以明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治国便能如视掌般的容易5,此一问题,在《论语》中,孔子并未有直接而正面的说明,吾人仅能从儒家的经典中,去探寻孔子当时的语境(context)6,并试图说明宗庙与治国的关系。由于历代大儒对此,亦未见较为深入的阐述,例如:郑玄但谓:「序爵辨贤,尊尊亲亲,治国之要。」朱熹在《论语‧八佾篇》已略作论述(说详于后),是以《中庸章句》但云:「此与《论语》文意大同小异,记有详略耳」,未再加说明。因此,吾人不揣浅陋,寻思《中庸》本章旨意,并综合儒家相关经典,大致析论如下:2陈善《扪虱新话》(北京:中华书局,一九八五年),卷三,页72。3徐复观《中国人性论史》(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民国七十九年十二月),页106。4翟灏《四书考异》(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北京图书馆藏清乾隆刻本)上编卷六,页26~27。5「示诸掌」之「示」,郑玄读如「寘诸河干之寘」。寘,置也,指置物于掌中。朱熹则解「示」为「视」,本文采朱熹之说。6哈特曼、斯托克《语言与语言学词典》谓广义的语境指「话语或文句的意义所反映的外部世界的特征」4一、治国以礼说《礼记‧仲尼燕居》云:「礼也者,理也。」《礼记‧乐记》云:「礼也者,理之不可易者也。」又云:「礼者,天地之序也。」由此可见,礼为事理统绪的法则,有条理秩序之意,儒家崇尚礼乐教化,即欲藉此以维系社会秩序。尤其孔子处在春秋中叶以来,社会结构急遽变化的时代,对于礼坏乐崩的现象,曾有诸多的批评与感慨。如《论语‧八佾篇》载季孙氏于家庙之庭作八佾之舞7,孔子云:「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而鲁大夫孟孙、叔孙、季孙三家以雍彻8。孔子亦曰:「『相维辟公,天子穆穆』9,奚取于三家之堂?」来批判三家的僭越礼制。至于谈到宗庙祭祀与治国的关系,《论语》、《中庸》与《礼记》均有所记载,如《论语‧八佾篇》云:或问禘之说。子曰:「不知也。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诸斯乎?」指其掌。由于朱熹以禘为王者之大祭10,故于《论语集注》中,盖以鲁祭非礼,鲁君非天子不得行禘祭,遂谓文中孔子所说「不知也」一语,盖为鲁讳11。朱熹复从报本与诚敬两方面来阐述禘祭与治理天下的关系(说详后文),由于朱熹于《中庸章句》谓《中庸》此章与《论语》文意大同小异,并未再加以阐述。因此,朱熹论禘祭与治道的观点,自然可以《论语‧八佾》所注为依准,虽然其说亦有几分道理,然若以经解经来看《中庸》所云:「明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治国其如示诸掌」,单就报本与诚敬来论述,仍不够完备,试观《礼记‧仲尼燕居》一文所云:7八佾,天子之乐舞。诸侯六佾、大夫四佾、士二佾。季孙氏为鲁大夫,却僭用天子的八佾。8朱熹注云:「雍,〈周颂〉篇名。彻,祭毕而收其俎也。天子宗庙之祭,则歌雍以彻。是时三家僭而用之。」9出自《诗经‧周颂‧雍》。诗中载天子祭祖时,诸侯都来助祭。而为大夫身份的三家,竟歌天子彻供时所用之〈雍〉诗,如此,这两句又当如何取义?相,助也。辟公,诸侯。穆穆,状天子容貌的庄严。10禘,祭名。约有三种说法:一为时祭之禘。指宗庙四时之祭,于夏季举行。如《礼记‧王制》所云:「天子诸侯宗庙之祭,春曰礿,夏曰禘,秋曰尝,冬曰烝。」一为殷祭之禘,指天子诸侯宗庙之大祭。如《公羊传‧文公二年》云:「五年而再殷祭。」一为郊祭之禘。指天子诸侯祭天之祭。如《礼记‧大传》:「礼不王不禘。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郑玄注云:「凡大祭曰禘。自,由也。大祭其先祖所由生,谓郊祀天也。」11朱熹之说,实承自何晏《论语集解》引孔氏:「答以不知者,为鲁讳」而来。惟这种说法,恐有待商榷。盖孔子一生素重「正名」,若以鲁祭非礼,孔子当不至于亲临其祭。而《论语‧八佾》:「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其中已载孔子亲临其祭矣,足见孔子所不欲观者,恐非以鲁祭之非礼,而是在既灌之后,诚意之稍衰!5子曰:「郊社之义,所以仁鬼神也;尝禘之礼,所以仁昭穆也;馈奠之礼,所以仁死丧也;射乡之礼,所以仁乡党也;食飨之礼,所以仁宾客也。12」子曰:「明乎郊社之义,尝禘之礼,治国其如指诸掌而已乎!」是故以之居处有礼,故长幼辨也;以之闺门之内有礼,故三族和也;以之朝廷有礼,故官爵序也;以之田猎有礼,故戎事闲也;以之军旅有礼,故武功成也。是故宫室得其度量,鼎得其象,味得其时,乐得其节,车得其式,鬼神得其飨,丧纪得其哀,辨说得其党,官得其体,政事得其施,加于身而错于前,凡众之动,得其宜13。在上文宗庙禘尝之礼中,特别着重序昭穆者,正如《礼记‧祭统》所言:「夫祭有昭穆。昭穆者,所以别父子、远近、长幼、亲疏之序而无乱也。是有事于大庙,则群昭群穆咸在,而不失其伦。此之谓亲疏之杀也。」其中「序而无乱」、「不失其伦」,正是「礼者,理也」的意义,此正为儒家主张透过「礼」来裁制人事之宜,使其合于中道的目的所在。藉由「礼」来辨「长幼」、和「三族」、序「官爵」、闲「戎事」、成「武功」。于是上下定位,尊卑有序,此即「礼所以制中」、「礼者事之治也」。所以,孔子特别强调礼的重要,所谓「治国而无礼,譬犹瞽之无相」、「礼之所兴,众之所治也;礼之所废,众之所乱也14」。在郁郁乎文哉的周代,正如《中庸》所说:「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吉凶军宾嘉,各种场合各具其礼。其中宗庙之礼中,更包含了无数的礼仪与职官。若依周制,有事于庙,内外诸司均各率其职,以供役事,几可谓百官总动员,甚至邦国诸侯亦咸来助祭15。因此,序昭穆、序爵、序事等等各种繁文缛节的安排,显然必须有一套制度以确保其井然有序。所谓「礼者,理也」,在国之大事的祭祀大典上,各项礼仪均能有条不紊地进行,推之于治国,则又何难之有?由此可见,《中庸》本章论宗庙与治国的关系,虽可另从多元角度来分析,然着重「治国以礼」,或为其第一要义。二、治国以诚说12郑玄注云:「仁犹存也。凡存此者,所以全善之道也。郊社、尝禘、馈奠,存死之善者也。射乡食飨,存生之善者也。」13依郑玄的说法,本文中所谓「得」,指「得法于礼」之意。14以上「礼所以制中」、「礼者事之治也」、「治国而无礼」、「礼之所兴」诸句,俱见《礼记‧仲尼燕居》。15如上文「相维辟公,天子穆穆」一诗,可为旁证。6《礼记‧仲尼燕居》从「礼」来谈「郊社」、「禘尝」与治国的关系。虽然这或许是孔子所认为治国如视掌的要义所在。然而代表「祭祀」的郊社与禘尝,与政治的关系,又非仅止于行「礼」如仪而已,更重要的还要包含一分「诚敬」,否则正如孔子所说的「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论语‧阳货》)当失去内在诚敬,则礼不过徒具虚文而已,更何况是玉帛等外在的供献之物。所以《易经‧观卦》论「盥而不荐16」,《论语‧八佾》载「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均说明了诚敬的重要。盖有如程颐所说的「盥者,事之始,人心方尽其精诚,严肃之至也;至既荐之后,礼数繁缛,则人心散,而精一不若始盥之时矣17」。所以《中庸》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论语‧八佾》论「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在在无非强调祭祀时,诚敬的重要。朱熹《论语集注》亦引范氏云:君子之祭,七日戒,三日齐。必见所祭者,诚之至也。是故郊则天神格,庙则人鬼享,皆由己以致之也。有其诚则有神,无其诚则无其神,可不谨乎!吾不与祭如不祭,诚为实,礼为虚也。由此可见,祭祀之礼,重在诚敬,不在祭品与仪式,盖「诚为实,礼为虚」。因此,对于《论语‧八佾》所载「或问禘之说」,孔子谓知其说者之于天下,盖有如示掌,朱熹亦从「诚」字来解说,而云:「盖知禘之说,则理无不明,诚无不格,而治天下不难矣。」因此,《中庸》一书,虽自第十六章「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以下,多涉宗庙鬼神之事,然以祭祀中,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