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苏州河到黄浦江

从苏州河到黄浦江：存留工业文明的记忆登琨艳●一直以来，我们对于那些相对只是绿叶角色的城市铺底建筑环境都非常漠视，这情形让我这样喜欢历史空间环境的专业建筑设计工作者看得直叫心痛。●那些产业建筑即使是结束了功能寿命，它们的物质寿命依然长久。●上海的历史告诉我，这江岸水畔许多的老仓库老工厂是这座工商名城的历史记忆。从十九世纪六十年代起，外商开始在中国开设工厂，主要集中于苏州河以北和黄浦江西岸。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上海工厂总数占全国一半以上，成为全国最大的工业城市。进入二十一世纪，这些老工厂虽然没落了，但苏州河畔的老厂房与仓库群落除了极少部分被损坏或改建外，大多数还得以保存且完好如初。只是许多工业建筑由于长时间被空置、遗弃而日渐颓败，成为城市环境建设的负担。1990年，我从台北初到上海，住在黄浦江与苏州河交界口的海鸥宾馆，一住就是五年，那段岁月变成了我人生极为特殊而美丽的记忆。在海鸥宾馆我的房间里，左可俯瞰未开发前的浦东，右可欣赏浦西外滩那排上海地标性的万国建筑群。那时我经常沿着河岸乱逛闲晃，想要多认识这座我要长住久留的城市。上海的历史告诉我，这江岸水畔许多的老仓库老工厂是这座工商名城的历史记忆，它们都还在，保留也大都完整。在这座城市重新再发展的新时代，我们这些专业人士应该告诉人们在发展与保存之间，如何找到更好的两全的平衡点，保留住自己曾经的历史记忆。一直以来，我们对于环境与建筑的保护都只局限在那些大家都认为有高度历史或文化价值的部分，而对于那些历史不算久远，或者根本就不被认为有其他特殊意义的环境与建筑，对于那些相对只是绿叶角色的城市铺底建筑环境都非常漠视，这情形让我这样喜欢历史空间环境的专业建筑设计工作者看得直叫心痛。我们虽然可以拆掉这些旧工业文明的老建筑，建造一大批摩天大楼，但是十年、二十年之后，下一代子孙就要开始批评我们曾经的鲁莽了，因为我们要世代居住的这座城市已经失去了一段记忆，而那是上世纪中国城市最骄傲的工业文明具象的记忆。所以我认为保护她，尽可能留下她美丽或者被人认为不很美丽的有形具象的记忆载体，会成为我秉持的再利用及其坚持的信仰。我的行动是，选择租用其中一栋建于1933年ArtDeco中期的砖木结构老粮库，作为我的设计事务所，表示我积极的行动建议。在苏州河仓库建筑群落的保护方案被政府接受之后，我梦想启动黄浦江畔老工业建筑保护工作，从我居住的苏州河口外白渡桥的北外滩开始，我挨家挨户一路敲门，请人家把不再适用的闲置工厂或仓库租赁给我改造使用，最后终于谈成租下一座1923年建成的美国通用电气老工厂。在我搬进苏州河畔的老粮仓以前，周围环境乱得简直人人都要退而远之，门前是长达百米的水果批发摊位，东边相近不足百米是一个垃圾码头，外来民工半开放的小厨房到处都是，烧饭时间油烟弥漫。对于这座仓库，我惟一想做的是一切还原，只有还原，才能显示她的美丽，显示原先建造时她的风采。所以“拆除”是我惟一想要做的工作，把加建在上面的附属物一一剥离，等一切都还原了，我看见的是一个身材依然动人的灰头土面的黑衣寡妇。我要包装她处理她，我要让她风华再现，如同她诞生之时。苏州河沿岸仓库原有的作为粮食仓储功能的砖木结构空间是灰暗的，而我们设计的空间却是明亮多变的，所以我决心大开天窗，引入自然天光，不但让空间增多光影变化，而且减少白天的照明支出。仅此改变，就已经让整栋仓库蜕换成一座犹如新生的现代建筑。为了达到一个建筑设计事务所的设计功能，突出现代感，我们大改楼板，除掉了三座没有必要的小楼梯，变成一个非常个人化的空间。为了尽量与仓库建筑的原貌保持一致，整个仓库里没有用一滴油漆，防止破坏历史空间的原相。用来修复的建筑材料也都是从一些拆迁的地方买来的。今天，她果然美妙无比地站在苏州河畔，引来世界的目光。对于那座老电厂，我决定采取原相封冻法，将珍贵和有趣的痕迹原样不处理地保留下来，完全不动手，不处理，我认为那是最好的设计，那是时间的设计，是历史的设计。这座1923年建成的美国通用电气的老工厂，长两百公尺，宽十五点五公尺，高十四公尺，其间没有任何柱子或间隔，末端直抵黄浦江岸，并有附属码头，曾经是一座货轮可以直接开进来装卸货物的船坞式工场，次第建造的大大小小形态不同的建筑与空间，都是我们这些向来就喜欢变化求异的创意设计人的最爱。我认为，中国许多位于城市中的旧产业建筑面临着或转型、或被拆的命运，而人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意识到资源的有限性。其实，那些产业建筑即使是结束了功能寿命，它们的物质寿命依然长久。宽广、开阔、自由度更高的空间，完全可以经得起多次使用功能的变更，有历史的空间，因为差异感而更加丰富且有趣味，也更有创造力。苏州河畔的老粮仓经过改造以及设计事务所的迁入，原来那个破旧的老仓库“消失”了，在这之后，一批艺术家陆续来到苏州河畔，租下了大大小小的仓库，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据不完全统计，苏州河两岸有画家、建筑师、设计师、广告人、影像艺术家等工作室已有一百多个，聚集了一千多位艺术工作者。我一直有一点希望，想要将优秀的亚太地区的设计人才整合在一起，建构一个属于亚太设计产业结盟的产品与文化的时代。如果我们这一代人做不到，我们也要努力帮助下一代的年轻人来做到，我希望能建立起属于这个城市的亚太地区设计产业文化结盟设计中心，在这里我们能够整合国际性的创意设计产业顶尖优秀人才，一起工作，相互观摩，相互激励，打造出属于这座城市的创意产业文化。(登琨艳为台湾著名建筑师，现定居上海，曾获颁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亚太地区“文化遗产保护奖”。本文由同济大学建筑城规学院博士生李红艳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