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报国——读《巨流河》有感《巨流河》为读者打开的是一本中国百年画卷:那英挺而胸怀壮志的父亲,那在烽火中颠沛流离的母亲,那初识文学滋味的南开少女,那唱着《松花江上》的东北流亡子弟,那含泪吟诵雪莱和济慈的朱光潜先生,那性情率真、宁可杀头也不说假话的吴宓先生,那家破人亡后投身抗日战争以身殉国的飞行员张大飞烈士,那从东北漂泊到北平、从北平流落到南京、从南京辗转到重庆、又从重庆流亡台湾的一个个中国人,他们的血泪情仇,他们的家痛国恨,他们的死里逃生……文学的魅力不在于大江大海般的情绪宣泄而已,更在于所蕴积的丰富思辨想象能量,永远向前喷薄而出,令不同时空的读者也荡气回肠。读罢《巨流河》,久久难以平复内心的波澜与豪情,总想写点什么来抒发壮怀激烈之感。这是一个关于两代人从巨流河到哑口海的故事,描绘的是家族的磨难、国家的命运,以及那一个个鲜活的人和一声声“中国不亡,有我!”震耳发聩的口号。相比于暴虐和无常的历史,我们更应该关注作者在书中表达的人文精神,囫囵吞下这本应含泪读完的民族苦难史,脑海中只剩下书生报国的字眼,并且深深在心底烙印。齐世英先生的一生是此书的“潜文本”。他一身傲骨,从来不能跻身权力核心;他一生大起大落,从来保持温和与洁净;既有读书人的谦和温婉,又有东北人的铮铮铁骨,非凡的人格魅力令人钦佩和膜拜。他出身东北军阀之家,早年受草莽英雄张作霖资助留学异邦,吸收西方民主思想,深谙教育对提高国民素质的重要作用。26岁随东北革新派将领郭松龄起兵反奉,意欲做出一番救国救民的大事业,岂料功败垂成,郭全家受戮,齐自此背井离乡,流落天涯。“九一八事变”发生,东北人纷纷逃往关内,齐世英却反其道而行之,孤身一人秘密潜入东北组织国民党地下抗战工作,安排人事,鼓舞斗志。抗战胜利以后,东北在复杂的形势下落入林彪之手,齐痛心疾首,万分不甘。国民党退守台湾,他又倾心“立法院”,致力于台湾民主政治建设。齐以一介书生投身革命,毕生追求民主和自由的理想。田雨时《齐世英先生盖棺论》“他继承了从关内移居东北的先民创业精神,而留学德国接受日耳曼民族熏陶,混合成其刚毅果敢的气魄,实事求是的作风,对人热情义气,对事冷静沉着,献身革命,奋斗不息……”1981年,齐世英住在荣总医院时,张学良突然去病房看他。自1935年汉口不欢而散,两个立场不同的东北人近半个世纪首次再见,令他心情很不平静。当年雄姿英发的青年,都已八十二岁了,乡关万里,一生坎坷,千言万语都说不尽,也不必说了。齐常自问:“如果当年能够合作,东北会是什么样子?中国会是什么样子?”但历史不容假设,渡不过的巨流河——多少壮怀激烈都已付诸流水。那“有中国就有我”的豪情,那殉国者的鲜血,那流亡者的热泪,渐渐将全被湮没与遗忘了。台湾极南端鹅鉴鼻灯塔左侧,有小小一泓海湾,名为哑口海,太平洋奔腾的波涛冲进此湾,仿佛销声匿迹,发不出怒涛的声音。正如莎翁名句“人的一生,充满了声音与愤怒,全无意义。”难道真的全无意义吗?钱穆先生由读诗谈人生,谈文人在乱世生存之道,他认为书生报国当不足一己之才性与能力,应自定取舍,力避纷扰。然,书生报国亦有兼济天下的壮怀激烈,虽死无憾。隐忍含蓄又不无偏激的《巨流河》,与其说它是一部关于个人身世的纪录,不如说是一曲为故国招新魂的挽歌,这挽歌献给所有为国家献身的人。齐世英终生奋斗不息,书生报国的理想一直未曾实现,晚年在充满孤愤的日子里郁郁而终。但他和那些流落台湾的文人,那些曾经为民族独立的努力奋斗的所有中国人,他们并不能简单称之为“失败者”,他们的声音与愤怒也不全无意义。“成功不必在此,历史胜败的定义如何能局限在某一时空。”诚如唐君毅先生论中国人文精神所谓:从“惊天动地”到“寂天寞地”,求仁得仁,有何憾之有。齐邦媛接受《三联生活周刊》的访谈时说:我希望中国的读书人,无论你读什么,能早日养成自己的兴趣,一生内心养成倚靠,日久产生沉稳的判断力。这么大的国家,这么多的人,这么复杂、环环相扣的历史,再也不能用激情决定国家与个人的命运。文学可以有战胜历史混沌和国家霸权的潜力,齐邦媛先生是在文字里找到了回应历史暴虐和无常的方法。《巨流河》是一曲激荡着深沉的家国情怀的巨流,那是一曲被作者宏阔的人文视野滤过的清流,深沉的情思,裹挟着淡淡的惆怅,清晰的记忆承载着高贵的灵魂。巨流河与哑口海,这两个地名的确意蕴丰富,惹人遐思畅想,但是从巨流河到哑口海并不意味着遗失和消逝,它正是历史和时代的大潮自然的流向,波涛汹涌的大海和波澜壮阔的时代最终要归于平静。一切都将归于永恒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