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松江,寻找明代文人的清魂作者:南京老克原文载:上海观察桥下是平静的河水,两边是破旧的老房子,天空中飘着云。一阵风吹来,唯有此时此景,文化和历史,时空和人物才会情景交融在一起当初对上海松江感兴趣,源于两个明代的文人,一个叫董其昌,一个叫陈继儒。董其昌是大画家,他的书法被称为“艺林百世大宗师”,他的“南北二宗”理论影响画坛数百年。而陈继儒虽然名气没有他大,但也是明代写文章的高手,他的《小窗幽记》与明代洪应明《菜根谭》、清代王永彬《围炉夜话》,并称为“中国人修真养性”的三本必读书。一个被大上海光环遮盖的郊区小城,历史上能出现“松江画派”这个文人群体,能出现像董其昌、陈继儒这样的大家,这不由让人产生浓厚的兴趣。于是我在出发前就恶补了一些功课,才发现松江不但有董其昌雅集的醉白池,还有陈继儒当年隐居的小昆山、东佘山。不但有始建于宋朝的江南名刹西林禅寺,还有北宋年间就建造了的闻名江南的兴圣教寺塔,建于元代的清真寺,以及有远东第一教堂美誉的佘山天主教堂等等。更禁不住赞叹的是,这里还有6000年前松江先民繁衍生息的广富林遗址,难怪有人把松江称为“上海之根”,是名副其实的。其实上海开埠前,松江就是上海地区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比如说上海出了人命案子,是要到松江去判的。古桥松江醉白池鱼戏松江属上海郊区,但现代化的地铁早就消减了地域概念。记得那天上午我从上海火车站乘地铁一号线到徐家汇,然后不出站转九号线,就坐上开往松江的地铁。那天下午,当我走进松江醉白池公园时,天上还下着小雨,整个园子空无一人,这正是我期待的场景。醉白池是上海五大园林之一,它的前身为宋代松江进士朱之纯的私家宅园,已有900余年历史。如今园内有四面厅、乐天轩、疑坊、雪海堂、宝成楼、池上草堂等亭台楼阁及邦彦画像石刻、历史艺术碑廊、《赤壁赋》真迹石刻等艺术瑰宝,还有树龄在三四百年的古银杏、古樟树,年龄在百年以上的牡丹。那些高大的古树上都长满青苔,给人湿漉漉的感觉;那个桥边的两座草亭,更有一种古朴的气息;那片长满荷花的水塘上还专门设计了一个石栈桥,可以通往荷塘中间近距离抚摸荷花——古人真会享受啊!尤其在董其昌“四面厅”的前面,一池清水里竟然看到像心形状的爱莲,一个个像玉盘一样浮在水中央,令人恍惚,这种古朴清雅的画面才是我们期待的江南美景。那天,我还找到当年董其昌经常参加“松江派”文人雅集的“柱颊山房”,这座明代的老房子,里面依旧陈设明式家具、文房四宝。在老屋的后面还有一座董其昌亲笔题写匾额的“疑舫”,传说这里是他经常在此泼墨畅吟的小屋,布置得非常典雅。小屋窗外就是满塘荷叶,一阵风吹来,让人心醉。古意流水生长历史上“松江画派”是三个山水画派的总称:一是以赵左为首的“苏松画派”;二是以沈士充为首的“云间画派”;三是以顾正谊为首的“华亭画派”。一个画派能在历史上留下来,跟这种相互激活的艺术环境是分不开的。在我们的印象中,董其昌一直在官场大半辈子,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却如何能在艺术上取得这么大的成就?这次来松江,终于找到答案。董其昌很聪明,或者说他对“官本位”看得很轻,一遇到官场险恶就辞官回松江(为官几十年有一小半生涯是处于归隐状态),与“松江派”的文人画家们相互交流,彼此激活,成就自己艺术生命的张扬。相比之下,陈继儒更是恪守读书人的本分,29岁那年,他“取儒衣冠焚弃之”,其后五十余年间,始终不仕,隐居在民间,专心做学问写文章,成为一代大儒。我从醉白池公园出来,还按自己做的“松江行程攻略”,去了江南名刹西林禅寺,这个始建于宋朝的庙宇,走进去特别幽静,不像有些庙宇烟火缭绕。还去了建于元代的清真寺,不愧是上海地区最古老的伊斯兰教建筑,虽然门头不大,走进去却是曲径通幽,是一方清净之地,尤其走到后面安葬历代阿訇的园子里,那种静穆真是让人震撼。艺术源于宗教,文化滋养人心,我相信“松江画派”能在这块土地上形成,肯定有它的道理。事实上,行走在松江的老街旧巷,只要你有心,就可以见到重重叠叠的风景。不过,我也有走麦城的时候,为了找到那座“云间第一桥”,因为不懂松江话,问路时把“化工路”误听为“花岗路”,跑了不少冤枉路,后来,终于在一个偏僻旧厂区边上找到这座古桥。竹石雨后水边操琴当这座古朴典雅的三孔拱形青石桥出现在我面前时,真是有点小激动。其实我不仅对古桥感兴趣,更对这座桥背后的江南才女柳如是和松江才子陈子龙的凄美爱情故事而感伤。崇祯五年(1632年)岁末,“松江派”文人陈继儒75岁寿诞,他曾经教过的16岁女学生柳如是前来拜寿,也就在这个场合,柳如是遇到26岁的松江才子陈子龙,后来两人相爱直至在松江同居,成为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然而下面的版本更是让人惆怅和悲伤。陈子龙因为家有妻室,迫于压力两人分手。再后来,陈子龙参加抗清起义失败被捕,被清兵用船押送南京,经过“云间第一桥”时,陈子龙挣断镣铐,自沉殉国——用如此壮烈的举动,成全自己的人格完美。传说第二年柳如是全身缟素来桥上祭拜,这个场景我都不敢联想——真可谓感天动地泣鬼神啊。当年两人相爱时,柳如是曾作《男洛神赋》献给心中的男神陈子龙,后来陈子龙又写《湘娥赋》,回馈自己心爱的女子。几年后,在“云间第一桥”又上演了升级版的凄美爱情大戏。据说陈子龙的墓也在松江,可惜这次未能找到。而在常熟虞山脚下的柳如是墓,我曾经去过,印象最深的是柳如是土坟上有一只不知谁放的花环,让人唏嘘不已。柳如是这个江南奇女子,后来仰慕清初诗坛的盟主钱谦益,老夫少妻相爱20多年,钱谦益年老病逝后,她不堪受恶人欺凌也选择投缳自尽,遗嘱有“以索悬棺而葬”之句,以示不肯粘着清朝土地。呜呼,这种名士气节,连现代大学者陈寅恪先生都写了《柳如是别传》,表达属于他的历史判断。我站在这座古桥上,桥下是平静的河水,两边是破旧的老房子,天空中飘着云。一阵风吹来,唯有此时此景,文化和历史,时空和人物才会情景交融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