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神话的人文精神探究_何京敏

2013年11月湖北第二师范学院学报Nov．2013第30卷第11期JournalofHubeiUniversityofEducationVol．30No.11中国古代神话的人文精神探究何京敏(湖北第二师范学院文学院，武汉430205)摘要:产生于上古的中国神话，在先民对自然和社会现象认识和愿望的表现中，流溢出忧患人的生存、关爱人的生命、关注人的价值、彰显主体意识等精神，与西方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精神高度契合，是我们祖先与生俱来，发自生命内里的生命关怀。本文从生命意识、主体意识和和谐意识等方面探究中国上古神话的人文精神内涵，其对中国的民族精神、民族文化的形成和发展影响深远，对当下人类如何面对信仰危机、人文危机、生态危机等挑战，具有深刻的启发意义。关键词:中国古代神话;人文精神;生命关怀;主体意识;和谐观念;集体无意识中图分类号:I207．73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4-344X(2013)11-0001-05作者简介:何京敏(1962－)，女，北京人，教授，研究方向为文艺学。在漫长的史前时代，文字产生之前，人类的祖先们穿越时空隧道，透过中国古代神话故事表层，发现就已经以口头创作相传的形式，创造并传承着与人类忧患人的生存，关爱人的生命，关注人的价值，彰显人有关并超越人类的古代神话。“神话是远古时代的人，的主体意识等等这些人文精神内涵早在人类的祖先民，对其所接触的自然现象、社会现象，幻想出来的具，，意识中就饱含于这些神奇的故事里这是人类与生俱［1］这些神话故来的自我关爱，是来自人的生命内里的生命关怀。欧有艺术意味的解释和集体口头创作。”事表现了上古先民们对自然、对社会现象的认识和愿洲文艺复兴运动的实质，就是反对神权对人性的压抑，望。中国远古时代就产生了相当数量的神话故事，在回复人类对自身的深切关爱。中国上古神话深层内涵出土的文物中大量的远古神形绘刻，保留了很多上古与西方文艺复兴运动在精神上的契合，可以说是文艺神话遗迹，而后世用文字记载下来的上古神话，除了集复兴运动对人类自我关爱精神长期被历史湮灭的时代中记载的《山海经》，还有出现于注疏、类书之中，以及反拨，也可以说是对人类与生俱来自我关爱新的历史散见于经史子集各种文献里。这些古代神话的遗迹和总结，是对人类生民内里自我关爱情怀的理性升华。文字传承，不仅反映了古代神话的内容丰富，而且表明中国古代神话的人文精神探究，在解读先民对周上古时期的神话思维相当发达，更重要的是从中可见围世界的认识过程中，在深切感受祖先对人类自身关我们民族祖先深厚的人文精神。爱的宽厚情怀中，不仅可以深入挖掘民族精神的构成基因，对于深入探寻民族意识的根源，增强民族的文化“人文”一词，在汉语里与“天文”相对，其核心是自觉和文化自信有着理论和现实的价值;而且对于当贯穿在人们的思维与言行中的信仰、理想、思维方式、今我们理性地面对人类面临的共同挑战，即人文危机、价值取向、人格模式、审美情趣。《易经》有云:“刚柔精神危机和生态危机，化解人文精神、人文关怀的普遍交错，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缺失问题有着重要而深远的意义。［2］42这个意义上的人文精神，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一、强烈的生命意识实质上就是儒家的教化天下的思想，也就是主张通过［3］而人文1．忧患生民的重生意识诗书礼乐等来塑造符合儒家道德理想的人。中国古代神话在史前漫长无文字的历史岁月中，精神作为一种普遍的人类自我关爱，表现为对人的生犹如空谷足音留下了我们民族先民强烈的生命意识的［4］这一人文命、尊严、价值、命运的维护、追求和关切。心曲足迹，首先是对人类生命重视。“太虚产生出的精神的观念是源自于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一种思潮，形下世界天地上下分离形成，阴阳二气造出日月星辰、其核心思想为:以人为本，重视人的价值，张扬人的理山川草木。那残留在天地间的浊气慢慢化作虫鱼鸟性，主张灵肉和谐。概括起来，就是关心人，中心是关心人的精神生活;尊重人的价值，中心是尊重人作为精收稿日期:2013－10－01神存在的价值，也就对人的终极关怀。·1·［5］传说天地开辟之葫芦和禽卵视为母体崇拜、生殖崇拜，是对人的生命的兽，替这死寂的世界增添了生气。”后，天地间有了日月星辰，世间有了山川草木，但是丰至高尊崇。从上古神话的隐喻性思维模式中，也可以富的世界没有人类。创造生命，使世界成为生命的存看到浓重的生命意识，比如对太阳等自然的想象，总是在现实，是中国古代神话的重要内容。《太平御览》卷与生命相连，如日出旸谷，至于蒙谷(详见《淮南子·七十八引《风俗通》云:“……俗说天地开辟，未有人天文训》)等。古人对时间和方位的想象，与人的情感民，女娲抟黄土作人，剧务，力不暇供，乃引絙于泥中，体验密切相连，如东方被表现为春神勾芒、春天、青色、举以为人。故富贵者，黄土人也;贫贱凡庸者，絙人木等，北方则与冬神颛顼、冬天、黑夜、黑色、水等相连。也。”《女娲造人》的神话，在显示上古先民对人类自身一定的时间、空间往往和一定的神明相对应，体现出人由来的思考中，流露出对生命诞生的喜悦和礼赞。的生命气息。《绎史》卷三引《风俗通》:“女娲祷神祠祈而为女媒，因神话对各种神的塑造，也都源自人类生命自身的置婚姻。”女娲不但创造了人的生命，使世界有了可以想象，如《龙的传人》:“钟山之神，名曰烛阴，视为昼，创造万物的生灵，而且还创造了婚姻制度，使人类得以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身繁衍生息。这位神话中的女神，以其对生命的创造及长千里，在无启之东，其为物，人面蛇身赤色，居钟山其使人类社会繁衍不息，成为民间广泛而又长久崇拜下。”(见于《山海经》之《海外北经》与《大荒北经》)，的创世神和始祖神，受到中华民族世世代代的敬仰。以人的生理行为来解释昼夜、四季以及风的形成。再2．延续生命的生存渴望如盘古化生万物的神话:“天地浑沌如鸡子。盘古生中国古代神话的生命意识，还表现为对生命的珍在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视以及延续生命的渴望。上古时期人类蒙昧初开，在地。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天日巨大的自然灾害面前，面对灾难对生命的凶暴吞噬，先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民产生了对人类自我生命处于弱小劣势的深重忧患。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故天去地九万中华民族的祖先发源于黄河流域，除了黄河不断出现里，后乃有三皇。”(三国·徐整《三五历纪》)则是以人的洪水和旱灾以外，还伴随着密林、灌木丛和沼泽地中体的各个部分推论天地间的诸物形成。原始先民习惯的各种毒蛇猛兽，时刻威胁着生民的生命。上古神话将自己所熟悉的人体本身作为参照系统或标准，以诠中多处出现对大自然恶劣环境的惊惧描述，如《女娲释自然万物，他们不仅由此设想了一些巨大的、初始的补天》:“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神灵，从而创造了十分壮丽的开辟神话。载;火爁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2］86中国神话所表现出的先“天地之大德曰生。”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民对生命的原始体验，流溢出对人的生存的极致关怀，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淮南子·览冥这种原始的生命意识，成为民族的集体无意识积淀在训》)在这种惊惧场景描述的烘托中出现的神的形象，神话中，世代相传，进而成为人们的社会责任和伦理规如女娲、后羿、大禹等，自然就被赋予了救世的大任。范的情感基础。中国上古神话中诸神创造人类，制定《太平御览》卷七九引《管子》曰:“黄帝钻燧生火，以熟婚姻，稼穑五谷，豢养牲畜，建屋取火，尝遍百草，等等荤臊，民食之无肠胃之病。”《淮南子·修务训》记载炎一切，均为众生百姓所为。从上古神表现出来的重生帝采药为民治病“一日而遇七十毒”，黄帝、炎帝对人意识，成为民族文化的源头，特别是对百姓民众生命的类的生命可谓关怀备至，甚至不惜以身试毒。《山海爱护和尊重，成为中国文化的一贯精神。经》中“不死之国”、“不死民”、“不死之药”的传说，也二、鲜明的主体意识说明了中国神话对人类生命珍视。有的学者认为，中文艺复兴时期高扬的人文主义，反对神性，伸张人国的人文精神躁动于殷周之际，其基本动力便是忧患性;反抗神权，高举人权;反叛神的压迫，彰显人的主体［6］神话创造者对人类生命的忧患意识，很自然意识。而在生产力极其低下，自然生存环境极其险恶，意识。地承载到了这些神祗的形象上，“见则天下安宁”(《山人类的繁衍面临巨大威胁的时代，中国上古神话，就已海经·南山经》)，这些神祗形象厚爱生民的神话行表现出了人的意识的觉醒，人对自然的观照，人的创造为，为艰难繁衍生息的人类提供了巨大的心理上的意识的自觉，表现出了鲜明的人的主体意识。安慰。1．奋斗的现实精神3．植根生命的思维方式发源于黄河流域的中华民族，在三千年前的原始从上古神话叙述的许多表象中透视出来的生命意社会，面临洪水和干旱，面对毒蛇和猛兽，生存环境极识，是植根于人类生命内里的生命情怀，如上古神话把其险恶。《山海经》中神话中，保存了许多怪异禽兽的·2·描述，在女娲、后羿、大禹等神话中也以相当的份量描经》)面对强势的天帝，刑天顽强地反抗，其倔强的抗绘了人类的恶劣处境。这些神话，让我们不仅看到先争精神已经超越了生死的界限，刑天形象所包含的知民对生存环境的警惧，更看到了神话的主人公正视现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剧意味，在后来的士人身上时时实，并楔而不舍地辛勤劳作，勇敢地同自然灾难作斗争显现，成为中华民族精神的重要因素之一。的壮举。如《淮南子》记载:“尧时十日并出，草木焦3．艺术的创造精神枯。”“仰射十日，中其九日，日中九鸟皆死，堕其羽翼，西方文艺复兴时期，许多思想家直接表达人文主故留其一日也。”《后羿射日》的神话，是人类与遭遇的义思想光辉的同时，大量的文学艺术作品表现出非凡旱灾进行斗争的精神写照。“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的创造性，艺术地彰显出人的伟大。中国古代神话以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其鲜明的艺术创造力，照射出我们民族祖先的精神世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界，显现了中华民族祖先的诗性智慧，彰显和高扬了人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的意识。淫水。”(《淮南子·览冥训》)从《女娲补天》的神话在内容上，中国古代神话有着丰富的想象力和巨中，可感受到火山、地震、海啸、洪水等自然灾害的侵大的创造性。先民们一方面立足于生活经验，一方面袭，而面对巨大的自然灾害的爆发，还有人类孱弱的生幻想超越生活现实，创造出的神话形象既生动鲜活，又命受到各种凶猛动物残害吞噬的险恶情景，神话描述神奇魔幻;既表达了先民们对周围世界的认识，又抒发了诸神不辞辛劳的奋斗抗争，反映了先民对现实的苦了彰显人的意志的内心情感。中国古代诸多神话形难的深刻体验。还有燧人氏、有巢氏、神农氏、仓颉、后象:盘古、女娲、黄帝、炎帝、夸父、后羿、鲧禹、精卫、蚩稷等诸神，表现出不屈的抗争精神，勤劳的奋斗精神。尤、刑天、嫦娥……，美丽动人的形象不仅抚慰着人类，中国上古神话诸神的奋斗意志和牺牲精神，为后世民而且其丰富的想象力和巨大的创造性震撼着后世的艺族精神的忧患意识、责任意识、兼济天下的精神树立了术家。据中国学者研究，中国上古神话由于历史的原典范，并与希腊神话中奥林匹斯诸神的享乐精神形成因，在理性思维影响下被历史化了，后世把天神下降为了鲜明的对比，成为中华民族的文化英雄。人的祖神，从而构成了虚幻的始祖及其发展谱系，神话2．不屈的悲壮情怀的魅力被减弱了。但我们仍然能从神话的想象中看中国古代神话虽然记叙比较简短，却生动地呈现到，原始先民根据幻想创造出的创世神话、始祖神话、出了先民不为命运屈服，敢于抗争，不达目的誓不罢洪水神话、战争神话、发明创造神话等等，其周围世界休，明知不可为偏要为之的悲壮情怀。除了上述神话在这些形象塑造过程中，世界的秩序得到了重新的安中诸神带领族民与自然灾害和凶禽猛兽作斗争之外，排。先民们在神话形象创造上，显示了原始先民作为最典型的还有《精卫填海》:“发鸠之山，其上多柘木，人的智慧特征。有鸟焉，其状如乌，文首、白喙、赤足，名日精卫，其鸣自神话使用的象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