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遗室诗集》

1《石遗室诗集》是晚清诗人陈衍(1856—1937)自选的诗歌别集。目前学界一般对该诗集卷帙都认为是有“《石遗室诗集》十卷，补遗一卷，续集二卷”，比如2001年陈衍的后人陈步等人编纂《陈石遗集》，其中收入《石遗室诗集》一书，即收入上述共十三卷诗作；又如近年来钱仲联主编《清诗纪事》中，“陈衍”小传也只提到“有《石遗室诗集》十卷，补遗一卷，续集二卷”[1]。而实际上，陈衍的诗集除上述十三卷之外，还有《石遗室诗续集》卷三至卷八，然而多为世人所忽略，《陈石遗集》亦漏而未收。因《陈石遗集》是目前所见整理最为完善、收书最为完备之合集，世人多以此为最善之本而利用之，如有谬误，则最易流布。本文即由此出发，略论《陈石遗集》漏收之《石遗室诗续集》(卷三至卷八)一书之文献价值，以及此续集六卷本因被忽视而带来的谬误，以此来彰显此本之价值，并期以引起诸位研究者的重视。陈衍自幼即好作诗，1881年十八岁时曾“为武夷之游，往返计三十余日，得诗三十余首，先母为钞《乾鱼集》一卷。”[2]此为陈衍第一部诗集，今已不传。光绪三十一年(1905)陈衍鳞选历年撰写之诗，编为《石遗室诗集》三卷、补遗一卷，并刊刻出版。此三卷以年代为序，从丁丑年(光绪二年，1877年)始，至乙巳年(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止；补遗一卷，则收入在此三卷之外从丁丑至乙巳的诗作，仍以年代为序。此三卷补遗一卷本即《石遗室诗集》之初刻本。前有序称：“余作诗三十年，所剩止此，所诣亦止此。乃分为三卷刻之，第一卷凡八年……第二卷凡十有三年……第三卷凡八年……此后或三四年，或五六年，七八年，以至长辞人世，当更得一卷之诗，为第四卷。”[3]从这篇序文中，可以看出陈衍对于自己诗集，是打算日后继续出版至第四卷，而且以为直到自己长辞人世，也只能出到第四卷。实际上，陈衍的诗集很快就进行续刻的工作：1914年，续刻卷四至卷六；1921年又刻卷七至卷十；1927年刻续集二卷。每卷体例皆如初刻本。1927年刊刻续集的最后一卷，所收诗作已是丁卯年(民国十六年，1927年)创作的诗歌。此后，各资料中再也没有续刻诗集的记载。1935年陈衍八十大寿时，陈衍弟子们拟续刻《石遗室丛书》，无锡国学专修学校校长唐文治应邀撰写《侯官陈石遗先生全书总序》一文，文中总结了陈衍生平著述及其学术思想。该文中对于诗集的解题仍称：“已刻《石遗室诗集》十卷，补遗一卷，《朱丝词》二卷，《续集》二卷。”[4]则此时唐文治所见《石遗室诗集》仍保持1927年的状况，未有续刻。唐文治与陈衍关系密切，陈衍其时正应唐文治之邀任无锡国学专修学校的教授，该序文于是被视作权威资料，世人也大多以为《石遗室诗集》的卷帙仅此而已。除唐文治的序文之外，陈衍的年谱也被认为是可信的资料。陈衍年谱名为《侯官陈石遗先生年谱》，在陈衍生前即已开始编纂，陆续由其长子陈声暨、其门生叶长青、王真等人编写，直到1960年才最后完成，共有八卷。从年谱中翻查，从1927年后确实没有关于续刻诗集的记载。因此，《陈石遗集》为《石遗室诗集》一书所撰写的题解即称：“民国十六年(一九二七年)又刻一九二二年至一九二六年之作品，成二卷，名为《诗续》。最后十年之诗作未尝结集刊刻(参见《侯官石遗先生年谱》)。”[5]此题解即是根据年谱而得出这样的结论，认为陈衍去世前十年的诗作都没有刊刻。2实际上，1935年唐文治撰序之后，陈衍仍然继续刊刻其著作，其中就包括《石遗室诗续集》卷三至卷八。现所见该《石遗室诗续集》藏于国家图书馆，仅一册，没有陈衍家刻本常用的“石遗室本”牌记。此书共有六卷，其诗作从1928年至1935年之间，共收录诗三百五十九题，四百七十四首。该书卷首有序云：“余老来静久思动，游走四方。《续集》诗未暇付梓者，忽已八年。今年承海内友生寄助刻费，遂并他著作陆续刻之。惟诗多散佚，零星搜集，其年月前后，陈迹微茫，记忆不真，而颠倒者甚多，亦有已刻而始觉其误者，惮于迻改，遂复仍之，衰嬾善忘，足一哂已。乙亥冬日八十叟衍。”该序作于乙亥年，即1935年冬天。而此时距《石遗室诗续集》卷二的刊刻年份，即1927年，正好八年，也就是序中所说的“《续集》诗未暇付梓者，忽已八年。”另外，该书自卷三始，卷帙也正好与1927年所刊《续集》相吻合；年代则自戊辰年始，即1928年，亦正与卷二接续。此六卷本应为陈衍原著，而非好事之徒仿作，为了证明这一点，我们首先将其首卷与与年谱相校，以辨真伪。因《侯官陈石遗先生年谱》一书之编纂原则，主要是以诗文创作时间编年，年谱中的诗作基本以撰写之年月为序。《石遗室诗续集》卷三收录诗作自1928年起，而年谱中1928年事见于卷七。前面提到，年谱的修纂持续时间较长，但前七卷乃刊于陈衍生前，其弟子在序文里提到：“仍以诗文集、日记为根据，而参以请益，凑成七卷。”[6]则可知陈衍的弟子编纂前七卷时曾向陈衍请教，因此年谱的前七卷可以说是较为确凿的资料，其中提到的诗文，应该没有伪作。以下将《石遗室诗续集》卷三与年谱卷七的内容进行对照：续集卷三(以下诗题按原书顺序列出，为使条理清晰，加数字为序)年谱卷七(以下内容按正文顺序摘录，据《陈石遗集》所收年谱，断句相同，标点略有改动)1、湖西看梅忆去冬与荫亭同游却寄正月，湖西看梅，忆去岁与荫亭游，赋一诗寄之。(第2053页)2、哭绂云哭门人江阴章绂云鼎华五古一首，绂云为陈礼庭书记官长，工诗。(第2053页)3、寄柱尊公以门人陈柱尊与伯弢、斠玄号称“三陈”，柱尊、斠玄又皆伯弢门人，柱尊将游日本考察学务，后回桂筹办大学。公寄以五言，譬以胡瑗、石介、孙明复。(第2054页)4、逸塘、纕衡两诗人远道寄诗，次韵述近状报之说诗社同人谋于常会外，遇良辰别为饮集，以一席为限。花朝集匹园，公以瓶盎偏供群花，而闽中苦无牡丹，乃以吴昌硕牡丹画帧中悬，使集者赋诗。适王逸塘、曹纕衡二君远道寄诗述近状，次韵二首报之。(第2054页)5、寒食日说诗社同人醵就匹园觞，余有作，因寄逸塘、纕衡寒食日又集，叠前韵，并寄逸塘、纕衡。(第2054页)6、释戡、君庸自都寄《菊部丛谈》、《自李释戡、卓君庸自都寄《菊部丛谈》、《自3青社图卷》，报以续刊拙集，四叠晨韵青社图卷》，报以续刊拙集四叠晨韵。(第2054页)7、墨园寄修禊北海镜清斋见忆诗奉答黄墨园寄修禊北海镜清斋见忆诗，奉答。(第2054页)以上略举数端，诗作乃按诗集次序排列，而年谱部分亦是按行文顺序排列，两部分不仅顺序一致，连诗集的诗题与年谱本事的文字都几乎相同。同时，年谱中所记载的只是诗题或者诗之本事，并没有录出诗句，排除了由年谱中摘录诗句、造伪成书的可能性；另外，除年谱之外，基本也没有材料记载这几年的诗作。因此可证该书应非伪书。另外，还有一点可以证明该书的真伪，即1999年钱仲联编辑《陈衍诗论合集》中收有此诗集的诗作，合集中有《石遗室论诗诗录》一卷，系从《石遗室诗集》中选辑出论诗之诗，收录其中，并于每首诗下注明出处。而其中注明出自续集卷三至卷八者有七题十首，即《题胡铁华尊人诗集》(二首)、《读铭吾近诗却寄》，以上见于续集卷四；《题众异诗卷》、《为众异题王文简诗稿(二首)，见于续集卷五；《题曹次岳竹坨图》、《题冷红簃填词图为戴亮吉作》(三首选二)，见于续集卷七；《次韵和吴敬轩》，见于续集卷八。可知钱仲联编辑合集时曾见到此书，虽然合集中没有特意提到《石遗室诗续集》(卷三至卷八)的存在。由上述可知，陈衍于1935年确实刊刻有《石遗室诗续集》(卷三至卷八)，而研究者极少论及。此六卷本收录1928年至1935年七年间近五百首诗，亦即陈衍七十三岁至八十岁之间的诗作，正是它晚年时期诗作的汇集。陈衍作为同光体的代表诗人，该六卷本的重新发现，则对于其晚年诗风研究无疑是重要的补充。另外，这七年间，陈衍主持福建省通志局，修纂《福建通志》、《闽侯县志》等方志；又历任暨南大学、厦门大学、无锡国学专修学校等校教授。另外，还在苏州与章炳麟、金天翮等人一同组建国学会，并主编《国学论衡》杂志。其踪迹踏及南北，所从事之事皆有重大意义。此六卷诗集则记录了这一时期陈衍的游历、交往等内容，是除年谱之外，研究陈衍生平的重要辅助资料。利用此六卷本可以订正目前所见关于陈衍一些资料文献的细微讹误。比如《陈衍诗论合集》辑录自此六卷本的诗作即存在卷帙注错的问题。例如《陈衍诗论合集》第1110页抄录《和天随博士赠诗次韵，并示饭沼、石井二先生》一诗，注为“《诗集》卷五”，而实见于《续集》卷四。《诗集》卷五收入1909年至1911年之诗作，《续集》卷四则收录庚午年(1930)之作。据记载，天随博士即日本文学博士久保得二，工梅村体诗，“天随”乃其号；1930年11月久保得二偕饭沼龙远、石井喜之助来拜访陈衍，事见年谱“上章敦牂(公元一九三〇年)”条[7]。又如第1118页抄录《题江亭录别图，图为杨蓉裳、张船山、吴山尊、谢薌泉、法时帆、陈云伯诸人送陈㬅生之官岭南作》(三首)，《陈衍诗论合集》注为《续集》卷二。经查检，该诗见于《石遗室诗续集》卷八，其事亦记于年谱卷八1935年中。另外，《陈衍诗论合集》在抄辑时还产生一些字句的异文，如如合集所抄《题胡铁华尊人诗集》第二首末句为“松所怡堂结契知”[8]，而《石遗室诗续集》为“松所怡堂结契深”[9]；合集所抄《和天随博士赠诗次韵，并示饭沼、石井二先生》第二联为“朋来自远情何挚”[10]，《石遗室诗续集》则为“朋来自奇情何挚”[11]。总之，《陈衍诗论合集》抄录《石遗室诗续集》之诗作经过辨析，应有九题十四首，其中卷次错误及字句差异，已注明如上。因《陈4衍诗论合集》被视作陈衍诗学集大成之资料集，这些小错误固然瑕不掩瑜，然而亦应勉力纠正之。另外，将此六卷本与陈衍生平资料的两部重要著作—陈槻《诗人陈衍传略》及《陈石遗集》所整理的年谱部分相比校，还可以纠正其标点、引用等错误。例如年谱卷八记载：“日寇侵沪战事未已有人日思家怀人用高达夫寄杜工部偶感诸诗皆感时作也。”[12]这是王真撰写的年谱卷八里未断句的原文。《陈石遗集》将此处断为：“日寇侵沪战事未已。有人日思家怀人。用高达夫寄杜工部偶感诸诗。皆感时作也。”[13]而检寻《石遗室诗续集》，则于卷六有《人日思家怀人用高达夫寄杜工部韵》、《偶感》二诗，分别为该卷第一首及第三首诗。此处“高达夫寄杜工部韵”，指高适《人日寄杜二拾遗》诗，首联为“人日题诗寄草堂，遥怜故人思故乡。”陈衍即用此韵撰《人日思家怀人》一诗。由此可知，王真在编纂《年谱》时先漏抄一“韵”字，而《陈石遗集》整理年谱时又未见此六卷本，故将此句误断，实际应断在《人日思家怀人用高达夫寄杜工部》之后。另外，陈槻《诗人陈衍传略》亦据年谱引用为：“另有‘人日思家怀人，用高达夫(高适)寄杜工部偶感韵’等诗”[14]，则同样是因为没有见到续集卷六收录之原诗，而导致断句、标点错误。综上所述，《石遗室诗续集》六卷本因未出现在唐文治所撰总序中，而得不到世人的重视，《陈石遗集》也因此而漏收此书。此书即使曾经被抄辑入《陈衍诗论合集》中，但未得到彰扬，同时也在抄辑过程中产生了一些错误；而《诗人陈衍传略》、《陈石遗集》中收录的年谱等研究陈衍生平的重要资料，也因为没有见到此六卷本而产生断句及语意理解上的错误。由此可见，此六卷本应该被世人重新认识，摆脱其被忽视的地位，这对陈衍其人的诗歌研究、诗学研究及其生平研究等诸多方面，都有不可或缺的重要意义。[1]钱仲联主编：《清诗纪事》，第12977页。江苏古籍出版社，1989年。[2]陈声暨、王真、叶长青：《侯官陈石遗先生年谱》，卷二，见《陈石遗集》第1953页。福建人民出版社，2001年。[3]陈衍：《石遗室诗集》序，清光绪31年刻本。[4]见《陈石遗集》第2163页。[5]陈步编：《陈石遗集》，第4页。另：《石遗室诗续集》卷二收诗至“丁卯”年，即1927年，而此处题解误记为1926年。[6]陈声暨、王真、叶长青：《侯官陈石遗先生年谱》，王真跋，见《陈石遗集》第1937页。[7]陈声暨、王真、叶长青：《侯官陈石遗先生年谱》，卷七，见《陈石遗集》第2062页。[8]钱仲联编：《陈衍诗论合集》，第1125页。[9]陈衍：《石遗室诗续集》，卷四。1935年刻本。[10]钱仲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