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式扶贫”,尴尬何解

1“河北式扶贫”，尴尬何解？10年前，有人提出了“环首都贫困带”的概念，但有研究表明，10年后的今天，环首都贫困带不仅未能缩小与北京周边郊县的贫富差距，反而愈加落后。“中国为什么有‘环首都贫困带’而没有‘环长三角、珠三角贫困带’？”在河北师范大学读大二的赵军（化名）反问记者。赵军说，他的老家张家口康宝县是一个国家级贫困县，“可以说，我的成长轨迹没有离开过‘贫困’二字。”赵军告诉记者，从小学到中学，他记不清参加了多少次扶贫类主题活动。“都是别人扶持我们，每次都贴上穷人标签，等待外界施舍，而且大多是在走过场。”赵军称，虽然得到了一些帮助，但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为什么不能让自己富裕起来呢？”年少时，赵军也听大人说：“国家级贫困县好啊，这样国家才会给钱。”但他坦言，“作为河北一个最底层的贫困人口来说，至少我生活的周围，没听说谁享受过扶贫资金带来的红利。”等到上大学后，赵军外地的同学经常问他：“你们离北京、天津这么近，差距咋那么大？”赵军没法反驳。因为“大树底下不长草”“灯下黑”等说法，早已是外界对“环首都贫困带”的公认比喻。赵军常想：这样的帽子要不要摘？该怎样摘？能不能摘掉？“一波三折”脱贫路首次提出“环首都贫困带”概念的，是原河北省科学院地理研究所研究员宋树恩。有一个背景是，2005年，亚洲开发银行在河北省操作了一个名为“河北省发展战略研究报告”的研究项目。该项目包括“消除贫困”“产业布局”“生态保护”等，而在8个课题中，影响最大的是“消除贫困”。宋树恩说，那是他第一次深入河北农村调研，在调研过程中，他发现“河北省临界北京的一些地方穷得难以想象”。其中，在康宝县某个农村，一家五口之家全部财产还不足500元。就在这个调研项目结束后，宋树恩提出了“环首都贫困带”的概念，当时，这种提法在国内属首次。但也有人提出质疑：“环首都贫困带”的贫困到底和北京有没有关系？宋树恩的解释是：“环首都贫困区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也与为北京的发展提供保障相关。”他拿张家口举例：“比如，自2006年村村通工程实施之后，这些地区用水急剧增长。水浇地规模扩大，养殖业的发展也对水的需求开始增加，这就严重影响了北京的供水。”“于是水利部出台了一系列限制环首都地区用水措施。比如，每逢汛期，限制张家口上游地区水库蓄水。后来干脆让上游水库开闸放水，凡是张家口地区的高耗水项目审批都非常严格。”宋树恩说。对方直言道：“为了维护北京的环境，要求耕地坡度大的地区退耕还林。这一系列政策，导致张家口地区的一些地方甚至出现了由富返贫的情况。”2记者注意到，“环首都贫困带“泛指河北涞水、赤城、涞源等地，这些地区至今仍存有上百个贫困村，以及超过百万的贫困人口。尤其在一些集中连片的贫困地区，部分老百姓还停留在“走泥路”“住旧房”“没新娘”的极端贫困状态。以国家级贫困县赤城县为例，虽然该县南接延庆、东邻怀柔，与北京唇齿相依，山水相连，但它无法与北京的富庶优越相提并论。更严重的是，经过数年发展，“环首都贫困带”不但未能缩小与北京周边郊县的贫富差距，反而愈加落后。为了破解这一困局，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组织，都想出了很多办法，但始终难以破局。最早时，有机构提出京津冀三地联手建立跨区域的综合性生态与经济政策试点示范区的建议，以达到消除区域贫困和改善区域生态环境的双重目的。但时任河北省常务副省长的郭庚茂认为：“这个示范区的成立并不现实，京津地区环境资源的市场化机制的建立也尚需时日。”而后，民间又长期流传着：“要想解决‘环首都贫困带’问题，必须进行行政区划调整。”但该说法，最终没得到官方表态。再后来，国家“十二五”规划纲要，提出了推进京津冀一体化、打造首都经济圈，河北一些县城甚至成立了“环首都经济圈办公室”准备大干一场，可后来，这一规划效果仍不明显。“除了抬高了这些地区的房价外，其他好像没效果。”赤城县住建局一工作人员对记者说。另有权威信源称：“国家发改委还牵头做过一次京津冀一体化规划，但始终没有出台。”不少河北官员则认为：“要想真正解决贫困现状，最直接的方法就是上大工业项目。”记者调查发现，这个提法最大的障碍是，为了保证北京以及天津的环境质量，河北省内工业项目已是只关不上，且在一些国家级贫困县，工业项目也难形成产业链。差距与困局值得注意的是，很多学者在分析“环首都贫困带”成因时，普遍认为制度因素起了很大作用，其中最有争议的是：“一是对贫困地区的生态补偿不合理，二是水资源补偿机制缺失。”“其实，很多方面补偿都不合理。”保定市涞水县一名副科级官员在电话里告诉记者。对方介绍说，涞水县很多村子与北京门头沟区以及房山区接壤，有的村子甚至与北京地界只隔着一条马路。“比如，按照国家要求，房山区和我们县都要种植苗木，涞水县每亩地补贴不到500元，房山区每亩地补贴超过了5000元。”这位官员反映，“差距也太大了。”另外，早从1990年开始，河北省就开始对生态环境建设投入，仅承德市各县每年投入都超过了3000万元。巨大投资背后，真正享受到环境改变的，则多是北京。“从公平角度来讲，北京应该给河北相应的生态补偿。”上述官员还说。3还有个制度性的问题是，国家为了保证北京饮水安全，从政策上对环首都的大量企业和项目进行了取缔和限批，但除了近几年当地政府给一些象征性补贴外，没人为贫困带地区因政策实施付出的成本买单。“将工业用水压缩，不让建耗水企业，关停大量排污企业，连化肥和农药都限制使用了，如果没有更好的办法，‘环首都贫困带’乃至河北的贫困人口，该怎样脱贫？”前述官员说。对方并称：“不得不承认，这些年，国家对于‘环首都贫困带’的确做了不少扶贫工作，但效果仍不明显，甚至2005年，亚洲开发银行曾对贫困带提出的一些问题至今没有完全解决。”需要指出的是，燕山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几位老师，还对“环首都贫困带”的扶贫困境做过一些研究。他们一致认为扶贫工作效果不显著，究其根本原因，一方面是责任心、决心和信心缺失，另一方面是扶贫思路、机制、举措和执行力出现了较大偏差，缺乏一整套适合本地的立体组合拳方案。另外，这些老师还将“环首都贫困带”扶贫工作困局总结了5个方面。首先是投资环境欠佳，缺乏吸引龙头企业的关键要素和机制；其次，农产品经营缺乏规模效益和品牌竞争力，科技含量少，附加值低；还有，贫困地区人口素质偏低，安于现状，基层干部市场观念淡薄，思想解放不够，带领大家致富动力不足，举措不力；另外，缺乏一套社会或者个人参与扶贫的机制，热心人士和民间组织缺乏非官方渠道对贫困地区进行定点扶持。最突出的是，扶贫资金监管不到位，奖惩机制存在缺陷。“扶贫项目的开发有时流于形式，甚至出现违背农户意愿，向农户摊派的情况，有些地方借项目名义向上级单位虚报、多报工程资金来捞取私利。这些都大大降低了扶贫资金的使用效率，造成严重浪费。”这些老师透露。扶贫“风向标”事实上，面对“环首都贫困带”问题，国家层面始终没有放松。在国务院新闻办的一次新闻发布会上，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副秘书长范恒山称：京津冀相关的贫困带问题国家很重视，中国这些年来一直在努力解决贫困，不仅仅包括京津冀周边的贫困带问题，也要解决全国存在的贫困问题。范恒山说，京津冀协同发展一定会把围绕京津的贫困带问题作为一个重要问题来加以解决。“现在存在的问题有多方面原因，京津冀协同发展的思路必将有利于解决这个问题。假以时日，这个问题总是能够得到有效解决。京津冀三地联动起来，重点关注贫困带的发展，采取相应的措施，这些问题是可以解决的。”范恒山还说。河北省委副书记赵勇也坦承：“就河北扶贫开发，习近平总书记在百忙之中做了两次重要批示，充满期待，也明确提出要求，要求河北把扶贫开发作为一个战略性任务，扎扎实实地抓，特别是要解决好两块‘大补丁’问题，这在全国其他省区市是绝无仅有的。”同时，赵勇说：“这些年一直困扰我们的问题，就是贫困地区发展动力不足、需求动力不足、主体动力不足、开放动力不足、改革动力不足。”4另一个压力是，随着2020年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节点不断迫近，“中国式扶贫”面临着一场严峻的历史大考，而河北省也开始了新一轮的扶贫攻坚，并制定了三个目标。据悉，第一个目标是，到2017年，本届政府任期内实现基本脱贫，另一个是到2020年，实现稳定脱贫，实现“两不愁三保障”（即：稳定实现扶贫对象不愁吃、不愁穿，保障其义务教育、基本医疗和住房）。另外两个目标分别是：把环首都扶贫攻坚示范区打造成绿色崛起的示范区，以及使环首都扶贫攻坚示范区成为联合国千年发展目标的一个范例。另外，赵勇还说：“把这三个目标具体到每个年份，每个年份搞到什么程度，要把它具体化，不要优哉游哉，不要觉得好像任务不重了，不要觉得好像今年就盯着这几个贫困户。如果单纯就扶贫抓扶贫是搞不起来的。”不久前，河北省扶贫开发领导小组还印发了《河北省“互联网+扶贫”行动实施方案》。也就是说，未来几年，该省将以“互联网+”为抓手，通过促进互联网服务企业与扶贫领域深度融合，逐步提高扶贫工作在线化、数据化水平，实现贫困地区、贫困村、贫困户与先进生产要素和社会力量的有效对接，打造全省“互联网+扶贫”的精准扶贫升级版。同时，也有人士建议：“河北省要率先健全扶贫开发的立法，完善社会保障体系，保护困难群体的基本权益，尤其要把农民纳入社会保障体系。”实际上，早在今年年初，河北省人大常委会对外公布了今年的62个项目的立法计划，《河北省扶贫条例》就作为调研项目位列其中。“希望这些动作都是‘环首都贫困带’的扶贫风向，我们老百姓想看到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要不像我这样的大学生，谁还想回家乡就业？”河北师范大学学生赵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