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道教對印度佛教密宗的形成與影響台中技術學院應用中文系蕭登福壹、序言印度佛教傳到中國後,長期來為了要在中土生根發展,不斷的吸收中土文化、思想,用以糝入佛經中,甚至據以編纂成經。這種情形,由漢末安世高、支婁迦讖借用《老子》的無為、自然、有、無等名相譯經,到竺法護、鳩摩羅什以玄學來譯般若經,並將道家道體論移植於佛經中。自此而下,一直到西元八世紀密宗的形成,這種襲取中土文化及道家道教哲理思想的情形,一直不斷。逐漸造成中國佛教和印度佛教間的差異。雖然,自西元十二世紀回教入侵印度後,佛教在印度幾乎已不存在,難以比較中國佛教和印度佛教的不同,但小乘國家仍保有較原始的佛教風貌,到小乘國家的寺廟中去生活數月,便不難發現中國佛教和印度佛教間實際上的差別。中國佛教已深度的中國化,受中土哲理、習俗、宗教、科儀的影響甚深,已和印度佛教的原貌相去甚遠。不僅中國佛教受中國思想習俗的影響,甚至印度佛教也有受中土影響的地方。早期的學者大都只注意到印度佛教影響中國,近世學者已逐漸注意到中國文化及道教對印度本土的影響。其中受道教影響最為明顯的,應是印度的密教。佛教密宗,又稱為密教,是西元八世紀左右在印度興起的佛教宗派,也是佛教發展的最後一個階段。此一宗派的特色是重視壇場術法,以護摩及身、口、意三密,來達到治病、驅魔、降怨、求權勢、求福慧,甚至即身成佛的目的。壇場主要以五方佛為設供對象,以大日如來為主神;和小乘以釋迦為主,大乘重視阿彌陀佛,有極大不同。護摩,是將薪木放入爐中燃燒,象徵智慧火燒煩惱薪。在護摩時,通常配合身、口、意三密進行。身密是結手印,口密為誦真言(呪語),意密為觀想所設供諸佛身境、梵字及自身體內蓮輪情形。密教徒以為借由壇場術法、護摩及三密加持,可以達到息(息災)、增(增長福慧)、懷(增長權勢成就事業)、誅(降伏魔怨);並且進而與諸佛身境相應,而即身成佛。密教和佛教大小乘的差別,在於密教以五方佛中之大日如來為主,具有勾召降怨等壇儀,有身密(手印)、口密(咒語)、意密(觀想)等三密相應,有灌頂、護摩等儀法,有大日佛及金剛手等神祇。密教的形成,始於西元八世紀的唐玄宗朝。湯用彤《隋唐佛教史.第四章.真言宗》說:「密教之傳,實起自唐玄宗時,雖密咒翻譯,自漢以來即有之,然至此始有完全之密教傳入。因咒為佛經所常有,而密教則外重儀軌,內附教理,自成一系統宗派也。玄奘、義淨詳記印土流行之宗派,玄奘雖稱有咒藏,義淨雖稱有道琳在印求明咒,且淨譯咒亦多,然均未列密教為一派,實可知密教之完成,蓋在唐時也。」1自漢而下,佛經常中雜有咒語,甚或以咒語為主的經籍也不少,但湯用彤認為光有咒語,而無壇場科儀,不能視為密教。湯說較為合理。大抵說來,小乘佛教以釋迦為主神,鄙棄咒語、壇場及術法;大乘以阿彌陀佛為主神,雖雜有咒語,但無壇場科儀、三密相應等說。密教以大日如來為主神,有壇場科儀、三密加持、護摩等法,如以此為準來看,那麼《大正藏》密教部所收的經典,如吳.支謙《佛說無量門微密持經》、東晉.帛尸梨蜜多羅譯《佛說灌頂經》、姚秦.鳩摩羅什譯《孔雀王咒經》、劉宋.求那跋陀羅譯《阿難陀目佉尼呵離陀經》、元魏.曇曜譯《大吉義神咒經》、梁.僧伽婆羅譯《舍利弗陀羅尼經》、隋.闍那崛多譯《佛說一向出生菩薩經》等等譯經,這些經典僅是重視咒語,尚無壇儀及三密法,亦無大日佛等觀想對象,根本不能算密教典籍,不應置於密教部。相對的《大正藏》般若部第八冊所收的唐.金剛智譯《金剛頂瑜伽理趣般若經》、唐.不空譯《大樂金剛不空真實三麼耶經》、唐.般若譯《大乘理趣六波羅蜜多經》、宋.施護譯《佛說遍照般若波羅蜜經》、宋.法賢譯《佛說最上根本大樂金剛不空三昧大教王經》、宋.天息災譯《佛說觀想佛母般若波羅蜜多菩薩經》等等,則反而都應擺入密教部中,而不應擺在般若部。密教為佛教最後期宗派,受道教影響甚深。早年的學者,大都不認為中土文化影響佛教,更不相信道教也影響了中土佛教,甚至影響了印度佛教的發展;但近年來學者大都已開始注意到道教和佛教的關係,也逐漸察覺到道教不僅對中土密教有影響,甚至對印度密教的形成和發展有影響。筆者十多年前曾以道教與密宗為題,發表了《道教星斗符印與佛教密宗》、《道教與密宗》、《道教術儀與密教典籍》三本書,論述中土密教受道教及中土文化影響的情形。筆者的論著,偏重由中土所保留的文獻中,來探討道教與密教的關係,以此來推測印度密教也受到中土道教的影響。最近黃心川等學者,更直接引證印度學者對道教與密教的相關研究,足以看出道教對密教的影響,不僅是影響了中土的密教,也已影響了印度的密教,且是在密教傳入中國前,就已受到道教的影響;當然傳入中國後,這種交互的影響更快速。貳、中土密教經典中所呈現的道教成分筆者長期來研讀佛、道兩教經藏,由於對佛經中出現了諸多的符籙呪印深感訝異,於是便開始著手兩教間相互影響的研究,第一次發表相關的文章,是在一九九0年,中國文化大學主辦第二屆敦煌學國際研討會,發表了〈從敦煌寫卷中看道教星斗崇拜對佛經之影響〉,此後不斷的撰寫這方面的論文,發表於學術刊物上;其後將這些論文增補,而於一九九三年四月由新文豐出版公司出版了《道教星斗符印與佛教密宗》及《道教與密宗》二書,接著一九九四年三月,又由新文豐出版了《道教術儀與密教典籍》一書。筆者五年內所寫的這三書,及多篇論文,都是由道教影響於密教經典科儀處,來著手論述。《道教星斗符印與佛教密宗》是將密教典籍中受中土道教星斗崇拜及符印影響之佛經,逐一臚列探討。《道1湯用彤《隋唐佛教史稿》275至276頁,二00一年台灣佛光文化事業出版。教與密宗》,是從壇場科儀及術法等,來論述密教受道教影響的情形。《道教術儀與密教典籍》,則是將《大正新修大藏經》第十八冊至二十一冊密教部所收,受到道教影響之經典,逐一摘出論述。其後筆者又於二00五年三月由新文豐公司出版了《道家道教影響下的佛教經籍》一書,此書雖以藏經所收全部佛經為主,但對密教受道教影響處,也有所增補。大抵來說,道教影響於密教的,約有下列主要項目。1、星斗崇拜對印度密教的影響道教以為天空諸星,代表著天帝及諸神,主宰著人事吉凶禍福。在天上星群中,尤其重視北極、南北斗及二十八宿。北極是天帝所在處,而南北斗則為紫微大帝的二司兩極,分別掌理水火、陰陽,道教有南斗主生,北斗主死之說。南北斗經所說的南斗六星君為:天府、天相、天梁、天同、天樞、天機;北斗七星君為:貪狼、巨門、祿存、文曲、廉貞、武曲、破軍,及外輔、內弼二星君。南北斗星神,不僅主宰人之生死壽夭,也轄掌日月星辰及二十八宿。南北斗又屬於紫微大帝及玉皇大帝所管轄。整個天上的星宿,是神祇的化現,有階位及職司,掌管世人吉凶禍福。這是道教星斗崇拜的說法,也是中土周秦以來逐漸形成的說法。在星斗崇拜方面,中土將黃道附近常見星群區分為二十八宿(角、亢、氐、房、心、尾、箕、井、鬼、柳、星、張、翼、軫、奎、婁、胃、昴、畢、觜、參、斗、牛、女、虛、危、室、壁),再將二十八宿歸屬於東蒼龍、南朱雀、西白虎、北玄武四大星團,蒼龍、朱雀、白虎、玄武,也稱為四靈,每一個各統領七宿,每一宿各由數星組成。二十八宿的區劃方式,和印度的區分法有極大不同。印度承受希臘羅馬的說法,將星空區分為十二宮(獅子宮、女宮、秤宮、蝎宮、弓宮、摩竭宮、瓶宮、魚宮、羊宮、牛宮、夫妻宮、蟹宮)。中、印這兩種區分方式,是各自將天上星群做不同的聯想、區分,兩者不能並存;再者,佛教認為日月星群僅在天界最低層的四天王天上,過此即無日月星辰,所以並無星斗崇拜的思想。但受中土影響,佛經中出現不少這一類的經典,如三國吳.竺律炎、支謙譯《摩登伽經》、竺法護譯《舍頭諌太子二十八宿經》、東晉.失名譯《七佛八菩薩所說大陀羅尼神呪經》、隋.那連提耶舍譯《大方等大集經》卷四十一、四十二及卷五十六之〈日、月藏分〉、唐.義淨譯《佛說大孔雀咒王經》、唐.尸羅跋陀羅譯慧琳筆受《大聖妙吉祥菩薩說除災教令法輪》、唐.金剛智譯《北斗七星念誦儀軌》、大興善寺阿闍梨述《北斗七星護摩祕要儀軌》、婆羅門僧將此經唐朝受持《佛說北斗七星延命經》、唐.不空譯《文殊師利菩薩及諸仙所說吉凶時日善惡宿曜經》、唐.不空譯《七星如意輪祕密要經》、唐.不空譯《佛母大孔雀明王經》、唐.一行撰《七曜星屒別行法》、唐一行撰《宿曜儀軌》、唐一行撰《北斗七星護摩法》、唐.一行修述《梵天火羅九曜》、唐.波羅頗蜜多羅譯《寶星陀羅尼經》、唐.法全集《供養護世八天法》、天竺婆羅門金俱吒撰集《七曜攘災決》、敦煌寫卷伯二一九四號《佛說大威德熾盛光如來吉祥陀羅尼經》、伯二三二二號《二十八宿真言》《文殊破宿曜真言》、伯四0七一號《十一曜見生圖等曆算玄文》、宋.法天譯《佛說聖曜母陀羅尼經》、宋.法賢譯《難儞計濕嚩囉天說支輪經》等等,這些經典大都被歸類為密教典籍,收錄於《大正新修大藏經》第十八至二十一冊中。上述的這些經典,或在經中論述二十八宿,或論述星神祟病及祭祀,或說北斗七星君主人壽夭吉凶,或將二十八宿及十二建除相配用來擇日,或以星宿來推算人命等等。其祭法有紙錢、酒、脯,其科儀甚至有披散頭髮;這些都足以看出道教對密教的影響。詳細舉證及論述,請見筆者《道教星斗符印與佛教密宗》一書。2、道教符籙咒印對密教的影響「符」是將文字屈曲成篆籀星雷之形,是天上聖神所使用的文字。「籙」是神祇名錄,上書神祇名諱、圖像及符咒。「咒」是天上聖神要語。「印」有兩種,一種是道士職司之印;一種是符文之印,上刻神符,功用與神符相同。道教以符籙咒印來治病驅鬼、來證道修仙。上述符籙咒印四者,因為佛教原已有咒,所以道教影響於密宗者為符、籙、印三者。受道教符籙呪印影響的經典,如東晉.帛尸梨蜜多羅譯《大灌頂經》卷七〈佛說灌頂伏魔封印大神咒經〉、梁.佚名譯《阿叱婆*鬼神大將上佛陀羅尼經》、唐.婆羅門僧譯《佛說北斗七星延命經》、失名譯《龍樹五明論》、唐.瞿多三藏譯《佛說常瞿利毒女陀羅呢呪經》、唐.不空譯《佛說金毘羅童子威德經》、唐.一行撰《曼殊室利燄曼德迦萬愛祕術如意法》、唐.阿質達霰譯《穢跡金剛禁百變法經》、唐.般若惹羯羅撰《聖歡喜天式法》、唐.婆羅門僧《佛說北斗七星延命經》、唐.一行撰《七曜星辰別行法》、一行撰《北斗七星護摩法》、敦煌寫卷伯二五五八號《佛說七千佛神符益算經》、斯二四九八號《洗眼符難產符等》、斯四五二四號《佛說咒魅經》、斯四六九0號《金剛神符》、伯二六0二號背面《觀世音菩薩符印》一卷、伯三八五三號背面《佛說大輪金剛總持陀羅尼法》、伯三八七四號《觀世音及世尊符印十二通及神呪》等等。上述的這些密教經典,都可看到道教的符印,有的甚至刻意將咒語神符化。不僅經中出現符印而已,密教也用符印來治病、驅鬼、及成就佛法,其使用方式、佩帶吞服等法,都和道教有關。詳細舉證及論述,請見筆者《道教星斗符印與佛教密宗》一書。3、道教壇場及陰陽五行生剋說對密教壇場術儀的影響密教壇場最主要者為金剛界及胎藏界兩大曼荼羅,其胎藏界曼荼羅係仿自中土帝王之郊天祀地壇;而金剛界則仿自道教九宮壇。密教胎藏界主要典籍為唐.善無畏及一行譯《大毘盧遮那成佛神變加持經》七卷(簡稱《大日經》);金剛界主要典籍為唐.不空譯《金剛頂一切如來真實攝大乘現證大教王經》三卷(簡稱《金剛頂經》)。此外,善無畏譯《三種悉地破地獄轉業障出三界祕密陀羅尼法》、善無畏譯《佛頂尊勝心破地獄轉業障出三界祕密陀羅尼》、善無畏譯《尊勝佛頂脩瑜伽法軌儀》等等經典,對密教的壇場及修持法門,也都有所述及。密教壇場修持法,常以五方、五色、五佛、五智、五梵字、五輪、五形、五部、五蘊、五行、四季等相搭配;這種方式,其實是出自中土五行生剋之說。其金剛界的大曼荼羅,為仿自中土道教的九宮神壇。而胎藏界的大曼荼羅,則為多層圓壇;其規制,據密教胎藏界主要經典──唐.善無畏譯《大毘盧遮那成佛神變加持經》(簡稱《大日經》)之記載,此圓壇有四門,四向通達。更以今日所見日本石山寺版《大悲胎藏大曼荼羅》圖樣而言,共有四重壇,中央壇為大日佛及四佛、四菩薩;大日居中,其餘分居八方,稱為中央大日壇。接著外圍的佛母院、蓮華院、金剛部院、持明使者院等,環繞於四方,此為第一重;再接著東邊的文殊院、南邊除蓋院、西邊虛空藏院、北邊地藏院,為第二重;釋迦院、四波羅蜜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