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原稿翻译:美联社对东南亚奴役劳工的调查报道(一)|2016年普利策公共服务奖美联社调查:你买的鱼是奴隶捕捞的吗?记者:罗宾·麦克道尔,玛吉·麦森,玛莎·门多萨觉奈,一名来自缅甸的奴役劳工,2014年11月27日,他在印尼本吉纳岛的一家渔业公司牢笼里朝外张望。那天后,他回到了缅甸。APPHOTO/APTN印度尼西亚的班吉那小岛——来自缅甸的渔奴坐在地板上,透过生锈的铁窗望着外面。他们身处的这座热带小岛离家乡有千万里远。就在几码远的地方,其他工人正把渔奴捕来的海鲜装载到货船上。这些海鲜覆盖了美国大型超市、餐馆甚至宠物店的供应网络。八个被囚禁的男人被人认为是危险分子,因为他们有可能逃跑。他们整日只能吃到一丁点米饭,蜷缩在仅够人躺下的那点空间里消磨时间,直到被人叫醒去下海捕鱼。“我只是告诉船长我受不了了,我想回家,”渔奴KyawNaing深色的眼睛在美联社摄像机的镜头中露出乞求的神情,这一幕被富有同情心的工作人员捕捉下来了。“然而下一次船队靠岸时,我就被锁起来了。”他紧张小声地说,确认这话不会被最近的那个看守听到。在这里,印度尼西亚孤岛上的班吉那村庄和包围它的海水,以及数百名被囚禁于此的渔奴,构成了涉足海鲜贸易的公司、国家之间错综复杂的最令人绝望的一种联系。这张繁复交织的网把我们吃的鱼跟捕鱼的奴隶隔离开来,并且掩盖了2背后残酷的真相:你吃的海鲜可能来自奴隶。//美联社在班吉那采访的渔奴大多数来自于缅甸——这个世界上最穷的国家之一。他们从泰国被带到印度尼西亚并被强迫捕鱼。他们捕到的鱼被装船送回泰国,然后在那里进入全球商业流通网络。包装好的鱼会出现在美国那些主要的百货商店的供应链中,像克罗格,艾伯森、喜互惠,还有这个国家最大的零售商,沃尔玛以及最大的食品经销商,西斯科。这些鱼还会进入最受欢迎的几大灌装宠物食品品牌的供应链,包括珍喜、咪咪乐、爱慕思。它们还会成为高等餐厅里上好的鱿鱼,比如加利福尼亚寿司卷里的蟹肉棒或者换上商店商标后,变成我们晚餐桌的一包包冰冻鲷鱼。在长达一年的调查过程中,美联社同超过40名现在及曾经的渔奴聊过。美联社通过卫星追踪记录了一艘大型船只从印度尼西亚到多沙的泰国湾的整个航程,这艘船上载着渔奴捕来的海鲜。在这段航程之后,美联社记者还跟踪了装海鲜的卡车,车子经过四个晚上把海产送往几十家工厂、冷冻品储藏厂还有这个国家最大的鱼产品市场。在泰国一些加工厂等地,血汗海鲜跟其他海鲜被混合在一起。美国海关的记录显示,其中一些泰国工厂的产品出口到美国,另外还销往欧洲和亚洲。但是,美联社仅追查到了在美国的进出口记录,因为只有美国的贸易记录是公开的。在这次调查之前,人们想要知道渔奴捕来的鱼最终流向了哪里是近乎不可能的。然而,现在我们得知了整条供应链的肮脏内幕,金钱正在不断流入从奴隶身上榨取利益的公司。美联社联系的几家大型公司均不愿意接受有记录的采访,但它们针对虐待劳工现象表示了强烈的谴责。这些公司都称它们正在采取措施避免强迫劳动的现象出现,例如和人权组织合作确保转包商履行责任。几家独立海鲜经销商作出声明,声明中描述了他们为确保产品来源干净而采取的昂贵详尽的举措。他们称渔奴的存在凸显了全球贸易流程监管之难。圣塔莫尼卡海鲜公司,是一家大型的独立海鲜进口商,从事直接把产品从储存地销往餐馆、市场的业务。现已成为改善国际渔业状况的领军者,它会把消费者直接送到世界各地去监督其供应商。管理责任采购的副主席罗根·科克说:“供应链相当复杂,尤其是离岸后的那部分。”他承认这一行业已经意识到并且正在致力于解决这个问题。“有没有一些血汗海鲜渗透进来了?这当然是可能的。我们都意识到了。”//美联社采访的渔奴表示他们不知道他们捕到的鱼去了哪里,他们只知道这样做是值得的,并且他们不被允许吃捕到的鱼。渔奴说,在渔船上,船长强迫他们喝不干净的水,每次轮班工作20至22小时,没有休息日。几乎所有渔奴都说一旦他们抱怨或试图休息一会就会遭到踢打,有的被监工用含有剧毒的黄貂鱼尾巴鞭打,或遭其他方式殴打。他们拖回装满鱿鱼、对虾、鲷鱼、石斑鱼等其他鱼类的沉重大网,然而所得报酬很少甚至没3有。当记者的船靠近时,在甲板上向记者呼救。在一片夜色中,荧光灯打在他们身上,照出他们脸庞的剪影。“我想回家。我们都很想,”一个男人用缅甸语喊出来,其他人的呼声此起彼伏。美联社出于安全考虑没有使用他们的姓名。“我们的父母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收到我们的消息了。我敢肯定他们一定认为我们已经死了。”其中一个人顺着他的肩膀担心地朝船长住的舱室瞥了一眼,然后喊叫着说:“这是一种折磨。当我们被殴打时,我们甚至不能做任何反抗之事……我觉得我们的生命被掌握在死神的手中。”“如果美国人和欧洲人都在吃这种鱼,他们应该记住我们。”30岁的昂莱敏是一名从本吉纳逃出来的奴工,“海底尸骨肯定堆积如山……那些人的尸骨可以堆成一座岛,死的人就有那么多。”昂莱敏说。最糟糕的情况是,数不清的人竞相报告发生在他们船上的打残和致死事件。“美国人和欧洲人吃鱼时,他们应该想到我们,”30岁的HlaingMin说,他是一名从班吉那逃走的渔奴。“海底的尸骨肯定可以堆得像一座山那么高……死者的骨头可以堆成一座岛,就有那么多。”对于缅甸的奴隶来说,班吉纳村就是他们生活的地狱和尽头。大约有3500人居住在这个横跨两座小岛的小镇上,两岛之间有五分钟的船程。作为马鲁古群岛链的一部分,这里也曾以香料群岛闻名。小岛距离澳大利亚北部约400海里远,岛上有小型袋鼠,和炫目耀眼的羽毛的珍稀的天堂鸟。当季风吹拂阿拉弗拉海面时,气候恶劣,不花上几个月时间,坐船是到不了班吉那的。那里也远离互联网。就在上个月,一座手机信号塔才刚刚最终落成,岛上居民每晚爬上附近的山坡,希望搜寻到强度足够发射一条短信的信号。一条破旧的飞机跑道也已弃置多年。这座海港现被班吉那渔产公司控制。他们在岛上有五层楼高的显眼的办公室,楼里有许多关着渔奴的笼子。这家公司是班吉那地区唯一在印尼经过官方认证注册的渔产公司,名下有超过90艘捕鱼船。然而,船长都是泰国人,印度尼西亚政府正在核查看那些船只是否为泰国人所有。班吉那渔产公司拒绝电话和信件回应,他们也拒绝了在雅加达公司办事处等了两个小时的记者采访。在班吉那的一处码头,曾经的渔奴靠卸货来换取食物或者一点小钱。他们在5年、10年甚至20年前被各自的船长抛弃在这里,从此困守孤岛。在小岛深处的密林里,新的逃跑者寻找食物,收集雨水,时刻活在可能被雇用的奴隶抓捕人抓到的恐惧中。就在离开起伏的珊瑚丛掩盖的海滩边上,有一座被密林遮掩的坟墓,里面埋了几十人。他们的墓碑上写的是他们被骗或者被卖到船上后得到的假名。死者的朋友说道,有关掳掠者罪行的证据就这样被永远掩盖了。“我总是这样想,如果有入口,那么肯定也有出口。”被抛弃在班吉那岛上的渔奴TunLinMaung说,他的伙伴有的点点头,有的看着地面,“现在我明白4了,那不是真的。”//阿拉弗拉海有一些世界上渔业资源最丰富、最多样化的渔场,盛产鲭鱼、金枪鱼、鱿鱼等众多鱼类。虽然这里是印度尼西亚的领土,但是仍然吸引了大量来自其他国家的船队,包括泰国。这些贸易会影响到美国和其他国家。美国把泰国视为最重要的海鲜供应商之一。泰国渔业每年出口额达700万美元,美国购买了其中的约20%。去年,美国国务院把泰国列入抵制人口贩卖未达到最低标准的黑名单,将其排在朝鲜、叙利亚和伊朗之后。但是,美国并未对泰国进行任何制裁。美国国务院专门从事供应链分析的专家肯德拉·克里德指出,泰国的海鲜行业主要倚靠非法劳工运作。这些工人受到的对待符合美国政府对奴隶制下的定义,比如在签订过合同的条件下仍旧强迫人们进行劳动,或者把人贩卖到遭受剥削奴役的地方。“在几种极端的情形下,被绑架被哄骗到船上工作的人,他们会受到身体上的毒打、囚禁,”克里德说,“无论从任何标准衡量,这些情形都可以被称作现代奴隶制了。”泰国政府称他们正在着手解决此事。这个月早些时候波士顿举办了一场北美最大型的海鲜展示会。在熙熙攘攘的展会上,泰国渔业部门的官员给出了解决虐待劳工问题的计划,包括一部涵盖工资、病假和值班不得超过14小时规定的新法律。然而,当记者提供了班吉那岛上渔奴的各种细节时,这名叫做KamonpanAwaiwanont的官员沉默了。他问记者:“这还在发生吗?”停顿之后,他继续回答:“我们正在解决该问题。一切还在进展中。”泰国政府还承诺出台针对非法移民务工者的新的国家登记制度,这包括散布在渔业数量超过10万名的劳工。但随着泰国近海渔业资源日益枯竭,渔船被迫前往更远更深的外国海域捕捞,这项政策变得越来越难以执行。印度尼西亚政府已经就大多数的鱼类捕捞作业发布了一项临时性禁令,目的旨在驱逐从本国带走价值数百万美元海鲜的外国非法捕鱼者。因此,目前有超过50艘船停驻在班吉那码头上,1000多名搁浅在岸上的渔奴观望着事情的后续发展。印度尼西亚当局现在尝试通过立法来禁止那些从海里捕鱼装箱的货船的行为。这一举措迫使人们一次在水上待上数月有时甚至是几年,这本质上同一座浮动监狱没有什么区别。SusiPudjiastuti,印尼新上任的渔业部长称,她听说了不同公司把人关在监牢里的行为。她补充道,她相信那些班吉那岛上的渔船或许确实为泰国人所有。尽管他们有印度尼西亚政府的文件,但伪造和复制许可证是一种普遍的做法。她称自己对发生在班吉那和其他岛上的虐待事件感到深深不安。5“我很伤心。我没有食欲。我失眠了。”她说,“他们在奴隶制、偷盗、消耗渔业资源和严重破坏环境的基础上建立起自己的帝国,而那仅仅是为了一盘鱼。”泰国渔业的奴隶制历史早在几十年前就存在了,与如今塑造了世界各地经济移民的推拉模式如出一辙——他们总是希望逃离难以忍受的贫穷,怀着去他方寻找美好生活的心愿。最近几年,随着出口贸易不断扩展,哄骗年轻的缅甸和柬埔寨移民以及贫困的泰国人接受这份危险的工作变得越来越困难,上述三类人在班吉那岛上都有。因此,代理人变得愈发孤注一掷,残酷无情。一名曾经的掮客透露,他们从儿童和残疾人中招人,鼓吹工资,甚至对移民下药或者绑架。为避免报复,该掮客要求匿名。这名掮客称,代理人随后会出售这些奴隶,通常是卖给泰国渔船的船长或者拥有这些船只的公司。位于泰国的非营利的劳工权益促进网络基金会主任PatimaTungpuchayakul说,每个奴隶通常以1000美元的价格出售(约相当于人民币6500元)。这些人将被告知他们必须用工资还债,而工资通常连续几月几年不发,或者从来没有发过。“雇佣者可能更加关心鱼而不是人的命。”她补充说,“他们从这种商业模式中捞得大量金钱。”非法泰国船只通过印尼贪腐人员拿到了伪造的证明,有时甚至获得了政府当局的暗中帮忙。PrapornEkouru,前泰国议会会员,他对美联社记者承认曾向印尼当局行贿以进入他们的海域,他还抱怨印尼政府的制裁会损害商业。“过去,我们把泰国船只送到印度尼西亚水域时只需要挂上他们的旗帜。”Praporn说道。他曾担任过位于泰国西南部的宋卡渔业协会的主席一职,“我们每年需要花百万泰铢贿赂,或者每月花大概20万泰铢(6100美元,折合人民币约4万)……因为印尼政府发出了命令,所以当局不会再接受任何贿赂了。”//把伪造的证件分发到非法雇工手中,因为泰国船只不能雇用没有身份证明的工人。MaungSoe,班吉那岛上曾经的一名渔奴,他说他分到过一张泰国政府颁发的伪造的航海证,这被印尼政府接受并作为正式的航海许可。他跑回船上翻出那张皱皱巴巴的复印件。6(2014年11月27日,印尼本吉纳岛,缅甸奴工梭貌拿着一份假的海员文件,当年他被骗上渔船之前有人提供给他这份文件。APPHOTO/APTN)“那不是我的名字,也不是我的签字,”他指着那张破烂的纸,愤怒地说,“上面唯一真实的只有我的照片。”Soe说他当时同意在渔船上工作,条件是船必须呆在泰国海域内,因为他听说印度尼西亚是一个工人去了就回不来了的地方。“他们骗了我,他们对我撒谎……他们造出假证明,把我推到船上,现在我落到了印度尼西亚。”渔奴们说在船上受到虐待的程度取决于船长和助手。两年前AungNaingWin离开他在缅甸的妻子和两个孩子来到船上。他告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