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科舉時文研究──「經義」文體初探/蒲彥光九十學年度中國海事商業專科學校學報第153~188頁,中華民國91年3月-153-宋代科舉時文研究──「經義」文體初探APrimaryStudyontheChing-yiGenreoftheCivilServiceExaminationintheSungDynasty蒲彥光*Yen-KuangPuf1066@mail.cjcmt.edu.tw摘要本論文的研究主題,是想針對宋代的科舉考試與科考文體略加說明。我國從唐代開始設立科舉制度,以筆試錄取官吏。唐人科舉應試之科目以詩賦為主,宋代乃改試新體論說文「經義」。經義文體的內容,在於透過特定之文學形式,據以論說經典義理。主考官評比的標準,不但在其應答內容能否貫通經義,亦在其論說形式上是否合格。科舉制度既以筆試選官,筆試又以文辭為主,因此遂形成一個新興的文人階層。科考內容既求貫通經典義理,而厭棄漢唐註釋之瑣屑,故而促使宋代經學的發展改弦更張。經義文由於評比上之客觀需要,故而講求行文「格式」,此一趨勢既使得文體發展日益完整嚴密,卻也日漸形成書寫上的種種九十學年度中國海事商業專科學校學報-154-限制,造成文體的僵化。關鍵詞:時文、經義、文體、科舉考試、法度*中國海事商業專科學校講師Instructor,ChinaCollegeofMarineTechnologyandCommerce212,Sec.9,Yen-Ping,N.Rd.,Taipei111,Taiwan.宋代科舉時文研究──「經義」文體初探/蒲彥光-155-AbstractThisstudyfocusesoninterpretationsofthecivilserviceexamination(CSE)anditsrelatedgenreintheSungDynasty(960-1279AD).InChina,thegovernmenthadusedaCSEtoqualifyandemployitsofficialssincetheTangDynasty(618-907AD).ThemaingenrefortheCSEconsistedofpoemsandFuintheTangDynasty.IntheSungDynasty,anewessayform,Ching-yi,replacedthepoemsandFu.Throughsomespecifiedliteraryformats,Ching-yicriticizedandinterpretedChineseclassics.ThejudgingstandardsoftheCSEconsistednotonlyofhowtheclassicswereexplainedthoroughlyandlogicallythroughChing-yi,butalsoiftheformatwaswellqualified.SincetheCSEwasawriting-formtestandphraseologywaskey,anewclassofliteratigraduallydeveloped.DiscardingthetrivialandunnecessaryinterpretationsoftheTangDynasty,theSungCSEfocusedonthoroughandlogicalexplanationsoftheclassicssoastopromotetheirstudy.However,withtheneedforanindispensableobjectivestandardofjudging,toomuchemphasiswasplacedonthewritingformat.InspiteoftheChing-yibecomingmorecompleteandcomprehensive,thistrendalsofurtheredcertainlimitationsonwritingandcausedtheCSEgenretostagnate.Keywords:examinationessays,Ching-yi,prosegenre,CivilServiceExamination,formatofwriting.九十學年度中國海事商業專科學校學報-156-壹、前言宋代科舉時文之「經義文」,可以說是古文運動中以文體「載道」主張的具體呈現,朝廷設立此科取士,士人亦經由此科之講學以闡明古道。此類應制文章的體裁經由北宋古文家建立以後,成為我國近代知識分子接受教育與學習之重要學科。就此一新興文體的內容來看,科考乃由唐代試詩賦轉變為宋人之試經義;就其文章形構而論,宋代時文實繼承韓、柳以來古文家立言「重辭」之主張,發展出一套獨特的行文格式與審美要求;就實際影響層面考慮,則其遺風所及,不僅在社會上形成新興的文人階層,同時也間接促成宋、明新經學的發展,到明、清兩代更形成了約有五百年之久的八股時文體制。無論就宋人變革科考制度之立意,以及講學經義對於學術與政治上的實際影響,此一文體在我國近代文學史及思想史上都有極重要的意義;是故本論文欲以研究宋代經義文為題,試圖為古典文學史在應制文研究上之闕漏處有所考見、補充。宋代科舉時文研究──「經義」文體初探/蒲彥光-157-貳、時文與經義文「時文」一詞,始見於宋人文集中,宋人所謂「時文」最初有「時尚文體」的意思。如歐陽修云:是時天下學者楊、劉之作,號為「時文」。能者取科第、擅聲名,以誇榮當世,未有道韓文者。(〈記舊本韓文後〉,《歐陽文忠公集》,卷七三)又說:天聖之間,予舉進士於有司,見時學者務以言語聲偶擿裂,號為「時文」以相誇尚。(〈蘇氏文集序〉,《歐陽文忠公集》,卷四一)又云:僕少孤貧,貪祿仕以養親,不暇就師窮經、以學聖人之遺業,而涉獵書史,姑隨世俗作所謂「時文」者,皆穿蠹經傳,移此儷彼,以為浮薄,惟恐不悅於時人,非有卓然自立之言如古人者。(〈與荊南樂秀才書〉,《歐陽文忠公集》,卷四七)據此三則引文記載,則歐陽修所論之「時文」,指的是風行於北宋前期,楊億、劉筠等的駢儷文體(當時人稱之「崑體」)(註一);歐陽修因「貪祿仕以養親」而寫作「時文」,說明了此文體之不僅可以「擅聲名」,亦可憑此「取科第」,誇榮於當世。九十學年度中國海事商業專科學校學報-158-因此,雖然「時文」最初指的是時尚文體,後來也有一時應制之考試文體的意思。如南宋大儒呂祖謙云:揀擇時文、雜文之類,向者特為舉子輩課試計耳。如去冬再擇四十篇,正是見作舉業者,明白則少曲折,輕快則欠典重。(〈與朱侍講元晦〉,《東萊別集》,卷八)又如乾隆之諭旨曰:顧時文之風尚屢變不一,茍非明示以準的,使海內學者於從違去取之介,曉然知所別擇,而不惑於岐趨,則大比之期,主司何所操以為繩尺、士子何所守以為矩矱?(《欽定四書文》,卷首)此二則「時文」之名,不應普遍地解釋為時尚之文體,而有專指「科舉文體」的意思。可知從宋朝至明、清,「時文」一辭被視為科舉文體的代稱。從另一方面來看,當代應制文既稱為「時文」,其涵義又可分為兩點討論:一則強調此體與「古文」對稱,有若「今時之文」,乃代表當前流行的文章體式(如前舉歐陽修〈記舊本韓文後〉以楊、劉「時文」對比韓愈古文);其次則因其「各有一時之所尚」,風格的流變性極大。從這兩點來看,稱「時文」其實是不無貶義的,如王夫之藉「時」字說詩,云:時詩猶言時文也,認題目、認景、認事,鑽研求肖,借客形主,以反跌正,皆科場文字手筆。竟陵以後,體屢變而要不出此,為正其名曰宋代科舉時文研究──「經義」文體初探/蒲彥光-159-時詩,明其非詩也。(《明詩評選》,卷六)「時詩」既不能算「詩」,因此作為「科場文字」的「時文」也不被視之為「文」。這一「時」字強調出時下或暫時,所以「時文」並沒有藏諸名山,傳之於後世的價值或打算。(註二)後代學者在蒐羅兩宋遺留之「時文」作品時,卻發現「篇帙寥寥」(註三),這應該是個重要的原因。隋唐以前,我國朝廷取士是用察舉和薦選的制度。隋煬帝大業二年(606),始置「進士科」策試諸士,從此奠立了科舉取士的基礎,開啟唐代科舉制度的先河。策試取士的方法,從漢代就已經開始,歷經晉南北朝而繼續存在。所不同的是:漢魏南北朝的選士,先由州郡保舉,然後再由朝廷策試;而隋取進士,則是州郡策試於前,朝廷策試於後。漢、魏是選舉與考試並行,隋代則是純粹的舉行考試了。至於唐代科舉考試所分科目甚多,常選的將近有二十種之多。考試的內容,大約可分為下列三種:一、關於經史者,有「帖經」、「墨義」、「口義」三種。九十學年度中國海事商業專科學校學報-160-二、關於時務者,有策,即漢代「策問」的遺制。三、關於文藝者,有「詩賦」、「雜文」。所謂雜文,包括箴、論、表、贊之類文體。最後又單立一格,即是論議。大抵唐制諸科,「帖經」、「墨義」、「策」三者並試。而綜其大要,則為以帖經、詩賦取士。貞觀四年(630),太宗以經籍傳世久遠,文字多有訛謬。於是下令顏師古在秘書省考訂五經,對經文多所釐正。同時又命房玄齡集合多位經學家重加詳議,頒於天下,命學子學習,是為「新定《五經》」。唐太宗又以儒學多門派,章句繁雜,下令國子祭酒孔穎達與諸儒撰定五經義疏,凡一百八十卷,名曰《五經正義》,爾後每年明經依此考試。自唐至宋,明經取士,皆遵此本。「新定《五經》」釐正了經書文字,《五經正義》又訂正了經書的義說,從此以後,數百年的科舉標準本就有了著落。(註四)宋朝初年,進士科以經義、策論、詩賦和雜文並試,當時人所最注重的仍在詩賦。仁宗慶曆三年(1043),因鑒於唐代以詩賦取士,結果卻演成進士的浮薄,范仲淹乃提出「精貢舉」的改革辦法:主張先試策論,後試詩賦,宋代科舉時文研究──「經義」文體初探/蒲彥光-161-逐場決定去取。然而當時一般人多以詩賦聲韻易考,策論汗漫難知,所以一仍舊制。到了神宗熙寧二年(1069),王安石推行新政,主張罷去詩賦,以經義策論試進士。(註五)自此而後,科舉考試的方式,有了重大改變。據《文獻通考》載其時貢舉新制的梗概如下:神宗熙寧二年,議更貢舉法:罷詩賦、明經、諸科,以經義論策試進士。……詔兩制、兩省、待制以上,御史、三司、三館議之。……卒如王安石議,罷明經及諸科;進士罷詩賦,各占治《詩》、《書》、《易》、《周禮》、《禮記》一經,兼以《論語》、《孟子》,每試四場,初大經,次兼經,大義凡十道,次論一首,次策三道,禮部試即增二道,中書撰大義式頒行。試義者須通經有文采,乃為中格,不但如明經,墨義、粗解章句而已。(卷三一,選舉四)王安石既廢除以詩賦之聲律儷偶取士,轉為留心經學大義,其試經書也不再考呆板的帖經、墨義,而改為首場即考經書大義,並要求應答須「通經有文采」,使數百年來帖經、墨義的記誦陋習一日全部清除,同時也給經書、經學,開拓了新義的廣闊天地。據《類編皇朝大事記講義》載:(熙寧二年)議更貢舉法,罷詩賦、明經、諸科,經義、論策試進士。韓維請議大義十道,以文解釋,不必全記注疏。(卷十六)可見「經義」一科,須「以文解釋」經典之深意(大義),所謂「通經有文九十學年度中國海事商業專科學校學報-162-采」中格之文,其實並不在「全記注疏」,而在於能否通達經典義理,並加之以文采清楚詮釋。以經義文取士於教育上之意義,如乾隆云:國家以經義取士,將使士沉潛於四子五經之書,闡明義理,發其精蘊,因之覘學力之淺深與器識之淳薄,而風會所趨,即有關於氣運。誠以人心士習之端倪,呈露者甚微,而徵應者甚鉅也。(《欽定四書文》,卷首)(註六)朝廷所偏重者既為鼓勵學子對儒家經典熟讀沉潛,並以茲選吏舉才,因此科考之重點乃在於,評比應試者據經典章句撰寫成篇的闡釋性論文的能力。考生據此立論作文,尤貴於能自出己見。宋吳琮云:會做論人,只是借他題目說自家道理。(〈論學繩尺論訣〉,「諸先輩論行文法」)(註七)考生如能將經典上之義理融會貫通,已達到朝廷設科取士的教育目的;如再能將聖賢經義內化於心,深造有得,對傳統之義理多所考見發明,更有延續文化傳統之重大意義。如明王廷表云:夫經義盛於宋張才叔〈自靖人自獻于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