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玉考

古玉考梅县刘子芬著本文分上中下三篇，上篇言古玉与中国文化之关系，中篇言宝赤刀与璧羡，下篇言古玉之变化及其产地。上篇古玉与中国文化之关系古人以玉为瑞，故礼器信物多以玉为之。周礼大宗伯曰，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以青圭礼东方，以赤璋礼南方，以白琥礼西方，以玄璜礼北方。又曰，凡祀大神，大鬼，祭大示，奉玉显。典瑞曰，四圭有邸，以祀天，旅上帝，两圭有邸，以祀地旅四望。裸圭有瓒，以祀先王，以裸宾客，圭璧以祀日月星辰，璋射以祀山川，以造赠宾客，瑑圭璋璧琮缫，皆二采一就，以䫍聘。驵圭璋璧琮琥璜之渠眉，疏璧琮以殓尸。大宰曰，赞玉几玉爵。玉府曰，若合诸候则共珠槃玉敦。礼记明堂位曰，灌用玉瓒大圭，荐用玉豆雕篡，爵用玉浅仍雕，加以璧散璧角。凡此皆方以玉为礼器者也。虞书舜典曰，辑五瑞。又曰，班瑞于群后。孔氏传谓瑞为公候，伯子男之圭璧。大宗伯曰，以玉作六瑞，以等邦国，犹之秦汉以来，颂分金银铜之官印也，典瑞曰，王搢大圭，执镇圭，缫皆五采五就，以朝日，公执桓圭，候执信圭，伯执躬，圭缫皆三采三就，子执穀璧，男执蒲璧，缫皆二采再就，以朝觐宗，遇会同于王，诸候相见亦如之。又曰珍圭以徵守，以恤凶荒。牙璋以起军旅，以治兵守。璧羡以起度，穀璧以和难。以聘女。琬圭以治德，以结好。琰圭以易行。以除恶。玉人曰，驵宗七寸，鼻寸有半寸，天子以为权。驵宗五寸，宗后以为权。荀子曰，绝人以玦，召人以瑗，凡此皆言以玉为信物者也。此外如琼琚所以节步。鞞琫所以容刀，瑱所以充耳，其为藻饰服佩杂米含敛之用者，不可枚举。玉藻曰，古之君子必佩玉。故君子在车，则闻鸾和之声，行则鸣佩玉。又曰，君子无故，玉不去身。玉府曰，王齐则共玉食。典瑞曰。大丧共饭玉含玉。盖古人一举一动，莫不与玉生关系焉。古人又以玉为宝，珍贵爱好，九德出焉。温润以泽仁也，邻以理者，智也。坚而不蹙，义也。廉而不贵，行也。鲜而不垢，洁也。折而不挠，勇也。瑕适皆见，精也。茂华光泽并通而不相陵，容也。叩之，其声清扬徹远，纯而不杀，辞也。是以人主贵之，藏以为宝。剖以为符瑞。礼记聘义，子贡问于孔子曰，敢问君子贵玉，而贱瑉，何也。子曰，昔君子比德于玉焉。诗云，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故君子贵之也。战国策曰，周有砥。宋有结绿。梁有悬黎。楚有和璞。此四宝者天下之名器。独不足以厚国家乎。凡此皆言玉之宝贵者也。古人贵玉之心理，盖由美感与哲学思想结合而成。而祥瑞之说尤为其主要观念。如礼斗威仪曰，人君垂金而王，则玉见于深山。瑞应图曰，玉雍者，圣人之应也。不汲自盈。孝经援神契曰，神灵滋液则有玉英。礼含文嘉曰，玉石得宜，则太白常明等是也。古人以玉为食，以玉殓尸亦出于神秘信仰。郑康成于王齐则共玉食之下注云，是阳精之纯者，食之或御水寒。于驵圭璋璧琮琥璜之渠眉疏璧琮以殓尸之下，注云，圭在左璋在首，琥在右，璜在足，璧在背，琮在腹，盖取象方神明之也。疏璧琮者，通于天地。古人五行之说无处不适用。玉器亦适用之。如东方属木，主生其色青，故以青圭礼东方。南方属火，主长，其色赤。故以赤璋礼南方。西方属金，主杀，其色白，故以白琥礼西方。北方属水，主藏，其色黑，故以玄璜礼北方。中央属土，其色黄，故以黄琮礼地。又玉器之形式亦有所取义。如圭璋之特征，象生长也。琥之威猛，象肃杀也。璜为半璧，象收藏也。琮内圜象天，方象地，表示地厚载天也。珑以祷旱，则古人以雨为龙之所施洒也。东方杂志曾译载法国万象报论中国古玉器一文，其中有曰，代表抽象的原理最高贵而最纯粹者为玉。如璧之天，琮之地。其初皆朴而不华。久之乃渐加修饰，如天渐有云彩，旋又有真实动物状之龙。其后，龙且成为主要物。竟有一玉而仅雕一龙形者。在此时期，玉虽形园而中有孔。但既失古代精神。玉工不知其代表天，故只刻一龙形而已。其所谓一玉仅雕一龙形者，即珑也。珑之体制由璧转化而来，虽用以礼天，但其意在祷旱，非代表天也。璧而加刻云彩亦非修饰为美观，古人有景星卿云之说，盖以云彩为祥瑞耳。外人之研究中国古事物，其隔膜徃徃如此。玉器发源于石器。近世出土之古玉斧。多有敲槌斩切之故迹及垢腻膏血之班痕。必为石器时代人遗物无疑。其穿也俱由两面钻入，与石器相同穿孔内而多有轮廓，亦与石器无异。当时之人盖即以造石器之技术攻玉也。最古之璧其穿孔亦由两面钻入。穿孔内亦有轮廓。玉贾相传，古玉器之穿孔用木钻成，其言虽无稽。然今日玉工治玉，其磨擦器具尚有以木制成者。古玉器穿孔内面之轮廓或系用木造成亦未可定。吾人祖先能攻玉成器，究在若干年代之前，无从考证。但夏人既能为玉床，殷人既能为玉杯，可无庸疑。史言，夏桀为琼室，象廊，瑶台。玉床，以行淫纵乐。又言商纣始为象箸，箕子叹曰，彼为象箸，必为玉杯。为玉杯则必思远方珍怪之物而御之矣。玉床，玉杯虽不必雕镂为文饰，然能以玉为床，为杯，可见其时攻玉之技术既极精巧。尝见古玉器数事，以其玉质之经过酸化程度考之，决非西周以后物。其所刻云雷纹，夔纹，穀纹，虎形等，极尽雕琢之能事。其阴文直线，劲直如发，非有锋利之刃，不能成功。其刃若非铁制，亦不能运用。近代青年考古家拾外人牙慧，谓东周尚为铜器时代，战国时人始能用铁作耕具。秦人尚以铜作兵器。云其所持理由，谓出土古物至周时尚不见有铁器。不知铁质易起酸化，可以其锈蚀之速见之。无论如何精炼之铁器，决不能保存至二千年以上而不销灭者。以铜作兵器或有其别，故不能因未见周代铁器之遗留，遂谓周人不知用铁也。古玉器除石器时代之玉斧外，当以璧为最古。盖由宝用而入于珍宝之第一件事物。其创制或亦在石器时代。璧之体制，象于月因人类之与月有一种特别之情感。宇宙间至足代表天然美者，无过于月。吾人每当月白风清，一种愉快之情，非寻常时日所有。日人日下部四太郎曰，在二十世纪之文明人，或可不置月于念头之内，然海滨之土人，藉独木舟交通于群岛之间，则为月所支配之。潮汐自能左右彼等之行动。未有灯火之野蛮人，月之朔望对彼等利害关系之重大，亦在豫想之外。又曰，妇人之月经与月之公转周期相等，亦决非偶然之事。吾人之祖先于晦朔之暗夜，大概蛰居不出。至望之前后，乃徘徊于月下而嬉游。故男女之性交，亦从月之朔望周期的行之习惯。化为第二天性。故妇人肉体的变化之周期，亦与太阴之周期相近。由此可见月与人类关系之深切矣。古人制玉当其由实用观念而入珍宝观念之时。取象于月而为璧，盖亦美感之自然流露者也。又古人以璧为凡玉之通称，言璧散璧角璧人璧门等。亦以其事物之古可代表玉也。古人之执圭，实由历史观念转化而来。此种观念或亦发源于石器时代。人类社会之最初，其部落酋长，必由勇武取得。其酋长手中，必常执持可以杀人之利器，以威服其部众。其情状可由今日野蛮民族中之酋长见之。当铜器未发明之前，杀人利器不过石斧，石鑿等物。及后，文化渐进，部落酋长有为世袭者，则其人不必定为勇武矣。且分工渐起，杀人之事亦不必酋长自为之。然为酋长者，仍必手持刀斧，以临其众，以表示其手操生杀之权。如今日武人之佩军刀焉。暨乎文明大启，制礼作乐之事与，以是化干弋为玉帛，而王者乃去刀斧而执圭。圭之体制似斧鑿，盖古人之制器物必有所取象。周礼玉人曰，天子执冒四寸，以朝诸候。说文解字注谓，瑁似犂冠。瑁即冒也。中国以农立国，古代帝王以课农为第一要政。耕具自为所重视。冒之似犂冠，非以冒为耕也，所以劝农也。圭之似斧鑿，亦非以圭为杀也。所以示王者有生杀之权而不用也。康成于王执镇圭。公执桓圭，候执信圭，伯执躬圭，子执穀璧，男执蒲璧之下注云。不执圭者未成国也。夫有国者，方有生杀之权。子男无国，而无生杀之权故不执圭也。圭乎圭乎，其所以成洋洋大国，民之风乎。古代帝王，率以口语为命令其行事，概不用公文书。其有口语不能宣达之处，则凭信物而执行之。如召人则以瑗。徵守及恤凶荒，则以珍圭。和难聘女，则用穀璧，治德结好，以琬圭。易行除恶，则以琰圭。治兵守起军旅，则以牙璋。牙璋之制，变为后世之兵符，沿用至汉唐而不替。琰圭之制，变为后世杀人之令箭，沿用至前清末年而始止。前清时吏杀人行刑者，必持令箭一枝，其物以黄缎为之，而贯以长柄，形如琰圭而长大倍之。人以其似羽箭，故以令箭呼之，盖即古琰圭之替物也。中篇宝赤刀与璧羡书史所载之古器物，徃徃不为世人所识。玉器亦然。戚友陶君家藏古玉刀一柄，长及营造尺一尺有八寸，濶及四寸，通体赤色。玉质至为纯粹，制作甚精。体有棱而边有刃。其刀身与柄相连处，锓有横余交错之直线纹，或二线一组，或四线一组。其空处成多数之斜方尖角形。如丝织物之锦边。然柄有穿孔一，其穿孔由一面钻入，正面大而反面小。以其玉质之经过酸化程度考之，其为三代物无疑。余因鉴定为宝赤刀。此种玉器亦为古代帝王所服御之物。古书虽无天子服玉刀之明文，然典瑞有王晋大圭，执镇圭以朝日。玉藻又有天子晋珽方正于天下也之言。可见天子所服用之玉器亦无一定之形式。周书顾命曰，越玉五重，陈宝赤刀，大训，弘璧琬，琰在西序。古人以玉为宝，宝赤刀者，赤玉所造之刀也。孔氏传书不顾本文而加强解，乃割裂陈宝二字为一句，谓陈先王所宝之器物。正义因曰，河图，大训，贝鼓，戈弓皆是先王之宝器也。即使贝鼓，戈弓皆为宝器，下文既一一叙列，又何必于上文多一宝字之赘文。宝字必连赤刀二字，为一物无疑。列子曰，周穆王征西戎，西戎献昆吾之剑，赤刀切玉如切泥。后人传写认为赤刀。正义或即引此乃曰，谓之赤刀者，其刀必有赤处。若然，则其刀有白处，当谓之白刀乎。何其言之无意义如此。余意以为，依越玉五重四字推之，盖将所有玉器列为五重或陈于西序，或陈于东序。宝赤刀固为玉制，天球。河图亦以玉为之大训或亦锓刻先王诰命之玉版。周承殷后，前代珍宝尽归所有。书言，武王俘商得宝玉万四千，佩有八万。其方虽不免过甚，然为数当不在少。观其后分宝玉于伯叔之国可知。由此言之，则越玉五重或陈于西序，或陈于东序。其器物皆为玉制明矣。周礼郑注亦多穿鑿传会之处，其释璧羡，前郑曰，羡，长也。后郑曰，羡，不圜之貌，盖广径八寸，袤一尺。如此则不成其为璧矣。前在滬上，有河南玉贾持来新出土之三代古玉器一件，体制如璧，而沿边有机括三节，每节有小锯牙六枚，以营造尺度之，外沿得一尺八寸有八分，内孔直径得二寸有五分，其一面锓有纵文直线一，横文直线二。其横文直线二直线合为一组，位于器之内孔边旁。其纵文直线亦不在直径部位，乃偏于直径部位右边三分处。依其割线。其面积可分为四部分。而大小不相等，由沿运转度之，其第一部分得六寸二分，第二部分得五寸六分，第三部分得三寸四分，第四部分得三寸六分。其他一面则无锓文。与吴大澂古玉图所录载之璿玑无稍别异。余因鉴定为璧羡。羡者，余也，溢也。璧羡者，璧之外郭多余溢出锯牙者也。典瑞曰，璧羡以起度。玉人曰，璧羡度尺，好三寸以为度。其外郭之小锯牙，所以备为度时，可以钤物，由沿边运转而无滑走之患，可得其准确之度数耳。惜周人尺度不可考，不知其四部分沿边长短之分寸作何之计算。司农康成未见宝物，乃释羡为长。吴氏清卿昧于实用，误认为古代天文仪器之璿玑。璿玑固非，而璧羡亦决无不圜之貌。尝见龙大渊古玉图谱一书中有汉玉螭玦，其形状与广径八寸，袤一尺相似。郑氏或又以玦为璧羡矣。又郑氏释琮谓八方象地。戴氏考工记图因而绘作四方八角。而今世传之古琮，未见有四方八角者，释璧散，璧角，则谓散角皆以璧饰其口，亦不知散角有为玉制者也。下篇古玉之变化及其产地玉有软硬二种，皆含有石灰与水银。大概山崖者多硬玉，水产者多软玉。因其原质稍有别异，故硬玉之体量比较软玉为重，硬玉之光泽亦比较软玉鲜丽，然玉质之纯粹，则软玉过于硬于焉。盘弄古玉器，玉体热即觉有水银粘手，即其本何中所化分之水银受热流出者。昔人以为沁入之水银，非也。古玉非能件件受水银沁也。又新出土之古玉器，其表面常现白色，如沾粘石灰，然经人盘弄后，体内复生白点，如含渣滓然，然亦即其本体中所化分之石灰。近人罗振玉曾在洹阳采掘骨甲，谓得贝璧。古人有无以贝为璧。未敢断定，但古玉器在地中年久，玉质既朽，只存石灰与水银，形似贝壳所造者，亦常有之事。不知罗氏所得是否真贝璧耳。古玉器埋藏地中年久，经过酸化作用，硬玉之白者则变红色，软玉之白者变黄色，若绿玉则不论软硬，除沁入之颜色外，其本色不变。玉为一种善以吸引之物，取井水一盂，煮玉器于其中，经过一小时取出，则玉器全体皆粘着如粉末之物质。盖井水多含碱，受热后为玉所吸引也。故玉器埋藏地中，常吸引邻近物质为巧沁，变成种种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