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教育调查报告:走向“空壳”的乡村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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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教育调查报告:走向“空壳”的乡村学校中国的乡村,始终是叫人牵挂的热土。当这一社会始终注目的焦点“乡村”与另一个焦点“教育”勾连起来时,热土中的焦点愈发炽烈。从1986年《义务教育法》的“人人有学上”到现今学杂费的全免除“人人上好学”,伴随着这个漫长过程的是中国乡村教育不可忽视的现实:《从2007年起国家将对中、东部农村义务教育阶段的农村学生全部免除学杂费》学校越来越“小”,学生越来越少,老师越来越“老”;城市教育的压力越来越大,竞争越来越激烈,城市学校“大班额”比比皆是。这一系列问题,是在当前城乡二元化结构的大背景下,中国社会转型过程中教育改革引发的一种必然的普遍的阵痛与无奈,值得关注和思考。带着这一课题,今年6月中旬至8月底,本报两名记者走访了我省陕北、关中、陕南的近20个县40所乡村学校,与基层教育职能部门、学校、教师、学生、家长以及教育研究者等多个层面的近百人,进行了深入交流、探访和调查。这里为读者呈现的相关调查报告和个案解剖报道中反映出的问题,其症结就在于多年来城乡义务教育天平的失衡。新任教育部部长袁贵仁11月7日表示,要科学确定农村中小学布局调整的规模、层次和速度,建立义务教育均衡发展激励机制,推进义务教育均衡发展。这也许是解决问题的关键,也是全社会的期待。调查报告·现状没有了学生的乡村学校原声实录“娃娃少了,老师教书都似乎没了信心……就像是放羊呢,羊多总是要操心;只有几只羊,放着都没劲。”———没了学生,何以“校”为?榆林靖边县镇靖乡学区校长李锦禄如此比喻2005年前后,陕西农村展开新一轮旨在提升办学条件、促进义务教育均衡发展的中小学布局调整工作。几年过去了,从某个角度看,农村教育出现一种颇为奇特的衰败景象:乡村小学越来越“小”、老师越来越老、学生越来越少,甚至在一些学校里老师比学生多,最终不得不“关门大吉”……王文贵坐在办公桌前,桌上摆着一瓶红墨水,瓶里插着一支蘸水笔。桌上本该再有一摞学生作业本,但是没有——一本也没有。他抬头看看窑洞壁上挂在一块小黑板上方的石英钟,喊了一声:“毛小!回来!该上课了!”却没人回应。王老师走出窑洞,又喊了一嗓子。稍许,铁栅门外闪出一个瘦小的男孩,小男孩一边走一边把玩耍着的几粒石子丢到地上。转身进了屋的王老师又坐回到办公桌前。男孩跟在后面,在桌旁的一条长椅上侧身坐下,从布书包里取出语文练习册,翻开,拿笔写起来。2009年7月7日上午11时,榆林市清涧县下二十里铺乡向阳小学唯一的学生惠毛小,就这样开始上课了。“好好教吧教完这个就没得教了”在当地话里,“毛小”是指家里特别喜欢的小男孩。惠毛小今年7岁,上一年级。42岁的班主任王文贵无奈地指着墙上一张表说:“(春季)开学时我还管了3个娃娃呢。”这张《学生基本情况表》只列了两个年级:一年级,3名学生;学前班,2名学生;合计5人。开学没几天两个学生转走了;一天前,学前班两个孩子放了假。学校里就只剩下了惠毛小。两年前,惠和平调到这所小学当校长时,还有63名学生,从学前班到六年级“俱全”。那时全校6名教师,后来学生少了,用不了那么多老师,调走俩,现在还有4名——“4个教师、一个娃娃,”惠和平强调着:“要是这个‘毛小’再‘保不住’,我们就‘失业’啦。”在老师们的记忆中,以前学校不是这个恓惶样子。离清涧县城10多公里,位于公路边上的向阳学校过去甚至有高中,上世纪80年代初,绥德县的学生都来这里上学,学生多得挤满了27眼窑洞。如今,原先作为高中教室的那排窑洞闲置多年,大都变卖了,剩下的三五眼也已堆满杂物。去年,六年级9个学生考了中学,下面接不上茬了,上课连教室也用不着打开,教师办公桌旁就解决了。惠和平指指墙角的一大箱粉笔,那是几年前买来的,打开了没几盒,似乎永远也用不完了。向阳学校从高中、初中一步步“萎缩”成一所小学,其实已名不副实了,它不过是个小小的教学点了。从外观上看,它也一点不像个学校,除了院墙外那两行色彩斑驳的校训:勤学遵纪、团结奋进——可惜唯一的学生惠毛小根本没有可以“团结”的对象了,他连个下课一起玩的伴儿都没有,只能到院墙外去玩土。这有多无聊啊——王文贵给他“翻译”:“问你心里空不空啊?”小家伙没吭声,始终是一脸闷闷不乐的表情。不过,即便只有一个学生,该上的课还得上,一节也不能落下。这不,再过几天就放暑假了,王文贵正给毛小复习功课准备考试。乡上的教育专干曾跟惠和平说过,“一个娃娃也要照样好好教”。惠和平记得,专干当时还开玩笑说,“好好教吧,教完这个就没得教了。”“农民进了城乡村娃娃也进了城”学生数整体在减少。以榆林为例,2008年全市在校生688809人,比2007年减少21663人;而现有的1702所学校,比2007年减少了374所。在这种情况下,农村越来越多的孩子转到了城里。白瑞章10岁的孙子春季开学不久就到城关小学念书去了。附近韩家硷村40岁的村民韩万宁早在两三年前也把3个孩子送进城了。老韩只上过小学二年级,连个简单的条子也不会写,再不能让娃娃吃没文化的亏了。他在家放羊、务农,让婆姨(陕北方言,媳妇)跟着几个娃进了城,在离学校两公里远的地方租了眼窑洞,每天只干一件事:给娃娃做饭。老韩在城里租的窑洞一个月100元,加上几个娃吃饭、零用,每月少说也得两三百。这是笔额外的费用。好在现在学杂费全免,也没有收了很多年的高额借读费了。这样的好事,21岁的子洲人高安峰没赶上。小高从小跟着父母到延安讨生活,一家人在市区清凉山后的狮子巷租了眼窑洞,父母在工地上打零工,小高姐弟3个,只供了他一人读书,花的钱自然不是个小数目:光是借读费,小学每学期300元、初中500元、高中800元。放着农村家门口的学校不上,进城念书多掏比农村学校多得多的花费——不管是白老汉、老韩两口子,还是小高的父母,他们都“愿意”,尽管这实际上更是出于无奈的选择。可话又说回来,在他们眼里,和有些人家比起来这不算个啥——向阳小学教师惠高亮的孙子直接去西安上小学了,那不得花更多的钱吗?“现在,不只是农民进了城,乡村的小娃娃也进了城。”白瑞章自问自答:“为啥娃娃进城(念书)?不就图个城里的条件肯定比农村好嘛。”娃娃都进了城,难怪乡村学校里老师比学生多呢。这样下去,学校能不越来越“小”吗?而有的学校本来就偏远——商洛市山阳县漫川关镇同安小学,距县城93公里,在接近湖北的大山深处。上世纪80年代末,学校有150多人,现在只有20多人了。有的村子占地面积很大,一个村就有两三所学校,相隔很远,每所学校的规模都不大。可有的学校规模并不小,现在照样人少。创办于1974年的延安市延川县文安驿镇中心学校就在210国道边上,占地80多亩,有着在乡村罕见的400米跑道,16200平方米操场,建筑面积8180平方米的教学窑洞,还有微机室、语音室、物理化学实验室,各种仪器设备总价值13万元,达到省级一类学校标准,可谓“硬件一流”。按说这么好的条件,学生应该“人满为患”才是。校长高杰说,多年以前确实是这样,连延安市宝塔区甘谷驿镇的学生都远道而来。可现在,全校只有80来个学生——平均一个娃娃占地1亩。生源奇缺,高杰对此一点办法也没有。2001年,他来这所学校时,有300多名学生;2003年“普九”设了初中,在校生人数过千。从2005年开始,学生就逐渐流失,有的进了城,有的转到外校;教师也从最多时的60多名到剩下18人。暑假时,校园办公区的20孔窑洞只住着高杰一个人——即便平时也多不出几人。学校有两处教学楼:1998年由江阴援建的一栋两层楼,颇为气派,楼顶上“江阴市扶贫中学”几个金属字牌很显眼,可楼上8个教室现在全空着,只是楼下用了几间当幼儿园教室;另一处是“逸夫教学楼”,几排窑洞依山而建,阔气得很,可16间大教室现在只用了6间。按初中标准化配备的微机室有25台电脑,物理试验室铺的是防静电的地板……高杰历数着他所管辖的这些“硬件”,神情却一点也不自豪。这么大一所学校,这么多高配置的教学硬件,虽说也有学生使用,但人数有限,又能发挥多大用途?“没羊放”的老师自己都觉得没劲用榆林靖边县镇靖乡学区校长李锦禄的话说,“娃娃少了,老师教书都似乎没了信心”。李锦禄管理的学区镇靖乡解放前是靖边县城所在地,现有人口大约13000人,1997年有13所完全小学,现在只剩下4所。撤掉的9所,有的是生源减少自然消失的,有的是政府行为布局调整撤并了的。在李锦禄的记忆中,撤并从2005年前后开始,当时学区的学生总数有3300多,乡中心小学和枣刺梁小学人数最多,各有400人,最少的40多人。现在整个乡才有490名学生——这在靖边县的乡镇来说,已经是很多的了。就这,学生还不全是本地的。像水口滩村小学,因为离县城五中只有500米,170多名学生中有不少外地打工者的子弟。但不管怎么说,比起多年前,乡村学校的学生确实少得可怜,学校不撤不行。比如芦东村小学,7个学生,从学前班到六年级,一个年级1个。“你说该给配几个老师?”老师又不是万能的,又要教语文、数学,又要代英语(论坛)、计算机,还要做实验,这是一名教师无法完成的。李锦禄自问自答:“一个?肯定不够。那就一个年级1个?这成本得多高!”农村学校的班级称谓,不像城市的“×年级×班”,往往是一个年级只有一个班,还人数稀少。陕西省教育厅编辑的《2008年陕西教育事业统计年鉴》显示,农村小学班额在25人以下的有38567个,其中包含多个年级的复式班有3929个。所以,这样的教学点、复式班的最终命运,几乎都是“不撤不行”。镇靖学区的周湾、显安、芦东、芦西、阳坬5个村把原有的小学撤了,五六十名学生集中到乡中心小学上学。这不只是陕北独有的情况。商洛商州区上官坊乡南宽坪村村民涂根庆的老家原有4所学校,现在只剩一所,因为“没有上学的娃了”。没了学生,“何以‘校’为”?李锦禄“打了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是放羊呢,羊多总是要操心;只有几只羊,放着都没劲。”靖边县镇靖乡中心学校校长赵立忠评价“没羊放”的老师时说了三个字:“老弱病。”按教学需要,镇靖乡中心学校最少需要14名老师,但现在是17人,人数超了,可赵立忠说“顶用的不多”:五十八九岁的老师有两名,马上就退休;其他老师除了一个是师范毕业的,几乎全都不是科班出身,专业人才几乎是零,音乐、美术、科学实践这类课程,年纪大些的老师知识结构老化,都说教不了了。过去教学是以书本为主、以讲为主,新课改后是以想象思考为主,虽说老师一直在接受各种培训,但跟不上就是跟不上。赵立忠为此愁得很。以前也陆续分来过五六名不错的教师,30岁上下,个个都是骨干,可根本留不住,刚培养了几天,就调回城里了,剩下的就是老弱病,要么没门道,一时调不走,迟早都会走。山阳县教育局副局长李永东也认为这问题很严重:山阳县55岁以上的男教师、50岁以上的女教师约占教师总数的67%,而且几乎都在边远地区。这真是一个悖论:与乡村学校越来越“小”相对应的,是年纪、心态、知识结构都越来越老的老师。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教好少得可怜的孩子,不是一点难。“老”、“小”交织在一起,结果就是个——撤!撤与不撤之间一年1600万的差距乡村小学的师生比是1:23。这是个“标准”。现在极端的反比是4名教师“管”一个学生。而这在有些地方早已不是新鲜事了:延川县教育局副局长董军成记得,由于生源减少,学校撤并早在1999年就开始了。一开始还带有强制性质,每年有若干任务。那些撤并的学校有的校舍还盖得挺好的。吴起县教育局副局长胡志宝印象中,目前的撤并已是第三轮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搞过一次,接着“普九”又搞过第二轮。胡志宝直言:“‘普九’时村村盖学校,现在没娃娃了,回头看真是‘浪费’了。”当年村村办学给当前留下的局面是布点多、规模小。延安市教育局规划与资金管理科科长王根科说,延长县772个自然村,曾有617所小学,几乎一个自然村一所,校均规模41人,每年级不到7个。1996年实施第一期国家贫困地区义务教育工程时,延长县的项目资金只有438.3万元,申请上报的项目学校却达600多所,受到教育部、财政部的批评。山阳县教育局副局长李永东举出一组数据:2002年,全县970所学校,其中10个学生以下的学校有90多所,而一师一校的有327所。从教育主管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