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鲁迅的散文回忆散文集《朝花夕拾》散文诗集《野草》“精神回乡”——《朝花夕拾》一、《朝花夕拾》的概况《朝花夕拾》收鲁迅1926年所作的散文十篇,前五篇写于北京,后五篇写于厦门,曾以《旧事重提》为总题陆续发表于《莽原》半月刊,1927年作者在广州编集时改名为《朝花夕拾》,出版于1928年。《朝花夕拾》的概况这些回忆性散文是鲁迅对自己童年、少年和青年时代的生活片断的回忆和记录,带有自传的性质;描绘出了从清末年到辛亥革命前后这一历史时期的若干社会、人生风貌,其间又饱和着作者进入中年后,以丰富的社会、人生阅历和博大精深的思想对社会、人生的深邃思考。二、《朝花夕拾》的基本内容:《朝花夕拾》是鲁迅追述自己前半生由故乡绍兴的童年和少年,到青年时代在南京,后来赴日本以及回国初期直到走进北京知识界的心路历程的一份扼要的文学传记。《朝花夕拾》的基本内容1.鲁迅忆写孩提时代的生活。《狗·猫·鼠》、《阿长与山海经》、《五猖会》等。《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对于生趣盎然的百草园的描绘,洋溢着对于童年温馨生活的留恋。《朝花夕拾》的基本内容2.鲁迅回溯自我人生的历程。《父亲的病》、《琐记》、《藤野先生》与《范爱农》通过其自我人生历程的忆述,将从1898年离开故乡去南京求学、到日本留学、回国任教、到南京任职的经历十分生动地勾勒了出来,成为研究鲁迅的第一手材料。《朝花夕拾》的基本内容3.鲁迅忆写亲朋好友的往事。《阿长与山海经》描绘了女工长妈妈的形象,她“常喜欢切切察察,向人们低声絮说些什么事”,造成家里的“小风波”;夏天睡觉时伸开两脚两手,摆成一个“大”字,挤得“我”没有余地翻身;新年虔诚地讲究“祈福”的繁琐礼节,讲些神诡竦然的故事。《阿长与山海经》但长妈妈又纯朴无私,愿做“别人不肯做,或不能做的事”,为我买“有画儿的‘三哼经’”等等。这个既愚昧无知又淳朴善良的下层劳动妇女,虽有许多“我”不喜欢的毛病,但又实际上是孩童的我的养护人和保姆,有人所不知的“伟大的神力”,故作者深怀敬意地写道:“仁厚黑暗的地母呵,愿在你的怀里永安她的魂灵!”鲁迅忆写亲朋好友的往事这类文章中还有作者所尊敬的日本老师,教学严格认真,为人诚笃而不拘小节,不怀民族偏见的藤野先生(《藤野先生》);有正直狷介、落落寡合,终于溺水而亡的密友范爱农(《范爱农》);也有到处制造是非,散布流言的衍太太(《琐记》);他们都被描绘得活灵活现,表现出作者对于人的理解和评价的独特眼光和尺度。《朝花夕拾》的基本内容4.鲁迅描述故乡的民俗风情。《无常》、《五猖会》、《二十四孝图》、《阿长与山海经》与《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等散文忆写传统的民俗,透露出浓郁的乡情乡思。三、《朝花夕拾》的艺术特征1.感情基调:温馨的回忆与反思批判的融合在《二十四孝图》和《后记》中,写出许多令儿童肉麻甚至毛骨竦然的故事,如“老莱娱亲”、“郭巨埋儿”,这两个故事令作者甚为“不解”以至“发生反感”:故事中的人物手里都拿着富于童趣的“摇咕咚”的玩具,但一个竟是躺在父母跟前的以此玩具娱亲的老头子,一个却是即将被活埋的三岁小孩。对于前者,鲁迅反感于“将‘肉麻当有趣’”,以为“简直是装样,侮辱了孩子”;对于后者,产生的只有恐怖的联想:“我已经不但自己不敢再想做孝子,并且怕我父亲去做孝子了。家境正在坏下去,常听到父母愁柴米;祖母又老了,倘使我的父亲竟学了郭巨。那么,该埋的不正是我么?”《朝花夕拾》的艺术特征2.民俗的叙写与民俗的考证结合。鲁迅在对于一些传统民俗的生动忆写中,透露出其浓郁的乡情乡思。在叙写各种民俗时,他常常以学者的态度,对民俗作深入的考证。四、《朝花夕拾》的深层价值:显示了一部个体心灵的“当代史”。对鲁迅来说,《朝花夕拾》追忆的不仅是对个人童年生活的呼唤,而且是对“个人历史”的呼唤。“个人”在民族历史的母体中痛苦地生存着,它读出了母体和它自身的“史前史”,因而这种记忆常常是带血的,像刀刮过的鱼鳞,“中间混着血丝”(《且介亭杂文·忆韦素园君》);同时,这记忆也记载着现代反思者的心理体验过程,饱含鲁迅反思的痛苦和直观生存的勇气。《朝花夕拾》的回忆视角《朝花夕拾》成了一种鲁迅专门抒写记忆的专门文体,勾画出鲁迅童年和青少年时代的生活状态和思想感情的发展过程。当然,这些是由作品中的“叙”和“议”来完成的,叙是回忆性的叙述,以作者青少年时代的生活经历为线索,属于过去时态;而议则是叙述者意见对于叙述的直接切入,体现为作者当下的生存境域和思想观念,属于现在时态;正是叙和议的交织和相互切割,构成了《朝花夕拾》独特的记忆的时间结构,表现出反思者对体验者的分离和审视。它不仅体现为鲁迅对于自己生存经验的重新整理和定位,而且因其现代视点的切入,使属于过去时态的生活经验和记忆,呈现出某种“当代史”的意义。鲁迅的生命哲学——散文诗《野草》一、《野草》的概述《野草》创作于1924年到1926年间,包括《题辞》(1927)共计24篇,1927年7月由北新书局出版。《野草·题辞》揭示出一个“绝望”的诗题:“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二、《野草》主要从三个方面来书写绝望。1.首先是绝望当中寻求希望,从中显示出鲁迅所特具的强力自我意识的韧性战斗精神。《希望》:“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反抗绝望的人生哲学《死火》:面对冰川深谷,“我”必得思考它燃烧的意义:要么烧完,要么冻灭。“我”与死火皆毅然果断地选择了烧完与走出冰谷的行动,“他忽而跃起,如红慧星,并我都出在冰谷口外”。这是鲁迅精神的最终搏击,“我”虽被冰谷外的大石车所碾死,重又坠入冰谷,但所显示的仍然是鲁迅朝向希望的抗争精神,愿与生存的世界一道毁灭的抗争精神。有关绝望的表述《雪》:在美艳雪景的消失和希望的消褪以至破灭的现今境地中,“我”唯有颂赞如粉、如沙、决不粘连的“朔方的雪花”,即便在晴天,在旋风下,“如包藏火焰的大雾,旋转而且升腾,弥漫太空,使太空旋转而且升腾地闪烁”。这正是鲁迅于绝望中,从洞彻一切的虚妄中爆发出的强力意志的韧性战斗精神:在无边的旷野上,在凛冽的天宇下,闪闪地旋转升腾着的是雨的精魂……那是孤独的雪,是死掉的雨,是雨的精魂。鲁迅反抗绝望的生命哲学《这样的战士》:要有这样的一种战士——“要有”分明是一个期待,“这样的”预示对这类战士具有极清醒的认识,是从鲁迅生存中生长出来的。作品以极精练的语言刻写出这样的战斗的隐蔽性,挑战“无物之物”;亦写出战斗的残酷性,面对面地“肉薄”空虚中的暗夜;同时还写出战斗的循环往复,没有止境;甚至预言战斗的悲剧结局——毫无意义,天下太平。这岂不是一种极度的“无”吗?极度的“绝望”吗?但战士所拥有的朝向未来的自我强力意志的“投枪”仍然一再举起,永远进击!鲁迅的生命哲学——散文诗《野草》2.其次是对“绝望”根源的深入挖掘。绝望源于彻底的孤独,首先是民众的昏噩与麻木。如果说在“呐喊”中,他对民众尚怀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大爱的话,那么至希望一再破灭的现今,大爱甚至转变成了大恨,他不得不向民众——庸众——复仇。《复仇》和《复仇(其二)》,是因为“憎恨社会上旁观者之多”而作,是对只会充当戏剧看客的愚弱国民的严厉针砭。《复仇》写一男一女捏着利刃裸立临野,长久地无所动作,使“看客”们看不成热闹,使他们感到无聊,并且将他们由“看客”变为被观赏者,从而实现了对这些“看客”们的“复仇”。《复仇(其二)》表现了对愚昧群众的怨愤,耶稣是人类的救赎者,但愚昧的群众却钉杀了他;而钉杀了耶稣就是钉杀了他们自己得救的希望,因而耶稣在自己被钉杀的事实中实现了对愚妄群众的“复仇”。鲁迅的生命哲学——散文诗《野草》鲁迅绝望的情绪在《颓败线的颤动》中得到了令人惊骇的抒发。作品采用“双梦”的结构,前一个梦写希望,后一个梦写绝望,两梦连贯衔接,把希望之绝望这种灵魂颤动的“颓败”写至无以复加的地步。在前一个梦里,一个年轻的女子在苦痛与羞辱中以出卖自己鲜活的肉体来养育年幼的女儿。梦境是令人颤粟的:“在破塌上,在初不相识的披毛的强悍的肉块底下,有瘦弱渺小的身躯,为饥饿,苦痛,惊异,羞辱,欢欣而颤动。”连空气中也“弥漫地摇动着饥饿、苦痛、惊异、羞辱、欢欣的波涛”。这当然是一个象征,瘦弱渺小的身躯在苦痛与羞辱中的颤动,象征着先驱者灵魂的煎熬与震颤,在“强悍的”历史重压之下,其唯一的希望是以自己的忍辱负重来养育嗷嗷待哺的“女儿”——他们的后代。《颓败线的颤动》然而在“我”再续的“残梦”中,女儿长大了,有了一个完满的家,但他们却都怨恨鄙夷这位以青春和生命养育过他们的母亲”。“她”只得遗弃了背后一切的冷骂与毒笑”,出走独立于深夜荒野上,如一尊“赤身露体”的骨立的石像,百感交集,举两手向天,以“人与兽的,非人间所有的”,“无词的言语”质问苍天。这正是现代先驱者的自我塑像,当爱人者已经牺牲掉自己而再也无可牺牲时,便成为爱己者所不齿的人。鲁迅颂赞这一骨立的石像,“她”颓败的身躯的颤动:如点点鱼鳞起伏,如沸水在烈火上;如暴风雨中荒海的波涛,如太阳光的幅射,如飓风汹涌奔腾于无边的荒野。这一连串极度的比喻写出老妇人于颓败中的坚毅,绝望中的强力意志,先驱者忍辱负重的现代精神,鲁迅的自我人格。•在绝望的抒写中,《失掉的好地狱》是一篇经典之作。绝望不仅在于“身内的青春”——希望的自我追寻,和“身外的青春”——民众的麻木,青年的衰老,皆濒于破灭,且更在于鲁迅由此而延伸至未来的境域中,所看到的也只是绝望。“曼陀罗花立即焦枯了。油一样沸;刀一样璋;火一样热;鬼众一样呻吟,一样宛转,至于都不暇记起失掉的好地狱。“这是人类的成功,是鬼魂的不幸……。“朋友,你在猜疑我了。是的,你是人!我且去寻野兽和恶鬼……。”——《失掉的好地狱》3.最后,鲁迅绝望中的自我人格对话,他所遭遇到的巨大精神冲突。鲁迅心灵的自我对话始于散文诗的首篇《秋夜》,“我”之秋夜沉思。秋夜图是鲁迅沉思的象征性显现:奇怪而高的夜空似乎象征历史的现实的重压;枣树的铁立和疗伤象征作者自己的生存状况,它孤独而倔强,具有坚毅的生命力。它充分体现了鲁迅对自己存在的骄傲,这是一个坚韧的文化战士对自我存在价值的肯定。在《影的告别》里,“人睡到不知道时候的时候,就会有影来告别”。也就是说,人沉思到精神的深处时,就有潜在的无意识来与你对话。“影”是什么?鲁迅的另一个“我”,影即阴影,心理的黑暗部分,似可称作“旧我”;与之相对的是朝向现代的“自我”,“新生的我”,是“你”;其“告别”是痛苦的精神的诀别,心灵的冲突。影的告别发生在现在与未来之际,既便是“天堂”、“地狱”,还是“将来的黄金世界”,影皆不愿去,它无法再追随“你”了,只能“彷徨于无地”。有我所不乐意的在天堂里,我不愿去;有我所不乐意的在地狱里,我不愿去;有我所不乐意的在你们将来的黄金世界里,我不愿去。。《影的告别》它毕竟只是一个暗影,黑暗使它沉没,光明使它消失,它不愿彷徨于明暗之间,也无法在光明中现身,只能沉没于黑暗。作品所揭示的正是鲁迅作为“历史中间物”处在民族转折期间复杂痛苦的深刻内心冲突。鲁迅清楚地感到像自己这样一个文化战士,在整个的历史进程中不过是一个“影子”。鲁迅的自我人格对话更集中体现在《过客》中。这是一幕精神之剧,“过客”象征具有强力意志的韧性战斗精神:“老翁”喻指“陈旧”的我;“女孩”则指其生命的能量。过客不为坏的结果而止步,也不为好的结果而追求,他只坚信命运就在不问意义的不止息的行走。老翁提醒他,前面只有坟和死亡,“你的来路”(过去的生命)也许是“最好的地方”,而前面是绝望的渺茫,劝他不如回转去,停息下来。但是,过客毅然否定:回到那里去,就没一处没有名目,没一处没有地主,没一处没有驱逐和牢笼,没一处没有皮面的笑容,没一处没有眶外的眼泪。我憎恶他们,我决不回转去!况且,在前面,有一声音在召唤他:“在前面催促我,叫唤我,使我息不下。”这正是在《秋夜》中从“我”嘴里发出的深夜的“笑声”,是“过客”从内心倾听到的无声的“现代自我”的呼唤,鲁迅小说中的“呐喊”,将他呼向前去,走向绝望的“坟地”,在似乎无路的“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