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两汉经学时代的文学批评第一节西汉前期的道家文学观与司马迁的“发愤著书”说西汉是儒家经学极盛时期,但西汉前期儒学的地位并不高,而黄老思想则占有统治地位。文学思想也有所反映,如贾谊、刘安及其主编的《淮南子》,都比较鲜明地表现了道家的文学思想。一、刘安对屈原《离骚》的评价据班固《离骚序》中引刘安对《离骚》的评价:“昔在孝武,博览古文,淮南王安叙《离骚传》,以《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悱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蝉蜕浊秽之中,浮游尘埃之外,皦然泥而不滓。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一是突出“怨刺”;二是“出淤泥而不染”;三是认为“其文约,其辞微”“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附录司马迁对《离骚》的评价:“《离骚》者,犹离忧也。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屈平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谗人间之,可谓穷矣。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二、司马迁的“发愤著书”说《报任少卿书》“盖西伯拘而演《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后来欧阳修有“诗穷而后工”、韩愈有“不平则鸣”说等皆滥觞与此。第二节封建正统的文艺观的确立——从《礼记·乐记》到《毛诗序》两汉儒家的文艺观出现了不同于先秦儒家文艺观的新特点,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一是保守性增强了,批评性减弱了。“温柔敦厚”的“诗教”成为长期封建社会中文艺发展的桎梏,使文学变成了儒家经学的附庸。二是汉代儒家文艺思想也发展了先秦儒家文艺思想中科学的、积极的、进步的内容,作了更加深入、更加系统的阐述,并充实了许多新内容,使之更趋成熟、也更完整了。这主要表现在:“六义”说的提出;“志”与“情”的结合;进一步明确了文学与时代的关系;提出了文学创作中的“物感”说等等。一、《乐记》的音乐思想《乐记》的音乐美学思想与文学思想是完全相通的,而且直接对文学理论批评产生了影响。1、音乐的本源在人心感物“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比音而乐之,及干戚羽旄,谓之乐。”这里的“声”与“音”不是一回事,“凡音者,生人心者也。情动于中,故形也声;声成文,谓之音。”自然之“声”不同于审美之“音”。声音也还不是“乐”,“乐者,通伦理者也。是故知声而不知音者,禽兽是也。知音而不知乐者,众庶是也。唯君子为能知乐。”2、音乐对社会政治有重大的反作用“是故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声音之道与政通矣。”3、关于音乐创作问题“是故情深而文明,气盛而化神,和顺积中而英华发外:唯乐不可以为伪。”西方论艺术真实注重于艺术作品内容与现实生活的一致,而中国古代则侧重于强调作家的思想感情与艺术作品中思想感情的一致。这种对艺术真实的要求,是中国古代文学理论中真实论的主要思想。二、《毛诗序》的诗学思想《毛诗序》的作者是谁?学界有争议,郑玄《诗谱序》说:“《大序》是子夏作,《小序》是子夏、毛公合作。”;范晔的《后汉书》则认为是东汉时人卫宏所作,等等。从《毛诗序》的内容来看,恐非成于一人之手,可能是毛公传诗时已有,后人又作过修订补充。1、“发乎情,止乎礼义”“故变风发乎情,止乎礼义。发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礼义,先王之泽也。”“国史明乎得失之迹,伤人伦之废,哀刑政之苛,吟咏情性,以风其上。”这种思想是对荀子《乐论》的继承和发展,荀子已说“乐者,乐也,人情之比不能免也”“以道制欲”等。2、讽谏说“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郑玄《诗谱序》云:“论功颂德,所以将顺其美;刺过讥失,所以匡救其恶。”3、六义说“诗有六义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风、雅、颂是对《诗经》的分类;赋、比、兴是对《诗经》表现方法的归纳。《毛诗序》对前者有解释,但对后者没有解释。汉儒郑众、郑玄对后者的解释:“比者,比方于物也”“兴者,托事于物”;“赋之言铺,直铺陈今之政教善恶。比,见进今之失,不敢斥言,取比类一言之。兴,见今之美,嫌于媚谀,取善事以喻劝之。”4、情、志统一说“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吟咏情性”。第三节儒家“定于一尊”与扬雄、班固的文学理论批评如果说《礼记·乐记》和《毛诗序》是体现了汉代儒家对诗乐的评论,那么,扬雄和班固更突出的是对《楚辞》与汉赋的评论中反映了汉代儒家的文学观一、扬雄的文学理论批评1、原道、征圣、宗经《法言·吾子》“或曰:人各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将谁使正之?曰:万物纷错,则悬诸天;众言淆乱,则折诸圣。或曰:恶睹乎圣而折诸?曰:在则人,亡则书,其统一也。”“舍舟航而济乎渎者,末矣;舍五经而济乎道者,末矣。弃常珍而嗜乎异馔者,恶睹其识味也?委大圣而好乎诸子者,恶睹其识味也?”2、对屈原的评价《法言》:“曰:或问屈原、相如之赋孰愈。曰:原也过以浮,如也过以虚。过浮者蹈云天,过虚者华无根。然原上援稽古,下引鸟兽,其著意,子云、长卿亮不可及。”“过以浮”是指屈原的作品文辞华丽,不像儒家经典那样质朴;“蹈云天”是指屈原作品中上天入地的夸张描写,以及大量的神话传说内容,不符合孔子“不语怪、力、乱、神”的精神。《法言·吾子》说屈原“如其智,如其智”,据俞樾《诸子评议》考释,此即是“未足以为智也”。扬雄从儒家君臣之道出发,认为遇不遇是命运决定的,臣下不应对君上表示不满,自恃才高而以死表示抗议,是不符合为臣之道的。3、对赋的认识扬雄早年喜爱汉赋,并给予较高的评价,晚年则多所批评,甚至趋于否定。《法言·吾子》:“或曰:赋可以讽乎?曰:讽乎?讽则已;不已,吾恐不免于劝也。”“或曰:吾子少而好赋?曰:然。童子雕虫篆刻。俄而曰:壮夫不为也。”二、班固的文学批评理论1、对屈原的评价《离骚序》中说:“且君子道穷,命矣。故潜龙不见是而无闷,《关雎》哀周道而不伤,蘧瑗持可怀之智,宁武保如愚之性,咸以全命避害,不受世患。故《大雅》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斯为贵矣。今若屈原,露才扬己,竞乎危国群小之间,以离谗贼。然责数怀王,怨恶椒兰,愁神苦思,强非其人,愤怼不容,沉江而死,亦贬絜狂狷景行之士。”“多称昆仑冥婚伏妃虚无之语,皆非法度之政,经义所载。”2、对赋的认识《两都赋序》:“或曰:赋者,古诗之流也。……或以抒下情而通讽谕,或以宣上德而尽忠孝,雍容揄扬,著于后嗣,抑亦雅颂之亚也。”《汉书·艺文志》“汉兴,枚乘、司马相如,下及扬子云,竞为侈丽闳衍之词,没其风谕之义。”3、对乐府诗的认识《汉书·艺文志·诗赋略论》:“自孝武立乐府而采歌谣,于是有代、赵之讴,秦、楚之风,皆感于哀乐,缘事而发,亦可以观风俗,知薄厚云。”第四节王充真、善、美相统一的文学观东汉时期出现了反传统的进步文艺思潮,它以桓谭、王充为最杰出的代表。东汉是谶纬神学极盛时期,强调君权神授,把儒学神学化。王充的《论衡》中心就是批判谶纬神学。一、提倡真实,反对虚妄《对作》云:“是故《论衡》之造也,起众书并失实,虚妄之言胜真美也。”《佚文》云:“《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论衡》篇以十数,亦一言也,曰:疾虚妄。”二、增善消恶,有补世用《自纪》云:“为世用者,百篇无害;不为世用者,一章无补。”《佚文》云:“文岂徒调笔墨为美丽之观哉?载人之行,传人之名也。善人愿载,思勉为善;邪人恶载,力自禁裁。然则文人之笔,劝善惩恶也。”《书解》“德弥盛者文弥缛,德弥彰者人弥明。大人德扩,其文炳;小人德炽,其文斑。官尊而文繁,德高而文积。”三、反对复古,提倡独创自纪》云:“必谋虑有合,文辞相袭,是则五帝不异事,三王不殊业也。美色不同面,皆佳于目;悲音不共声,皆快于耳;酒醴异气,饮之皆醉;百谷殊味,食之皆饱。谓文当与前合,是谓舜眉当复八采,禹目当复重瞳。”《齐世》云:“俗儒好长古而短今”“好高古而下今”而“世俗之性,贱所见,贵所闻也。”附录:《自纪》“口则务在明言,笔则务在露文。高士之文雅,言无不可晓,指无不可睹。观读之者,晓然若盲之开目,聆然若聋之通耳。……夫文由语也,或浅露分别,或深迂优雅,孰为辩者?故口言以明志,言恐遗灭,故著之文字。文字与言同趋,何为犹当隐闭指意。”第五节王逸对《楚辞》的评论与东汉后期文学理论批评的发展一、王逸对《楚辞》的评论王逸按儒家称诗三百篇为“经”的方法,把《离骚》也称之为“经”,他从正统儒家观点出发,认为屈原的为人及其《离骚》等作品是完全符合儒家思想,《离骚》从思想到艺术都是模仿《诗经》的。1、对“忠”的不同理解班固认为屈原“责数怀王”“忿怼沉江”是对君上不忠,而王逸则认为“危言以存国,杀身以成仁”是“忠”,故云:“是以伍子胥不恨于浮江,比干不悔于剖心,然后忠立而行成,荣显而名著。”认为屈原“责数怀王”“忿怼沉江”正是忠的表现。2、对“怨”的理解班固认为屈原“露才扬己”“怨刺其上”“强非其人”,而王逸则认为“且诗人怨主刺上曰:‘呜呼!小子,未知臧否,匪面命之,言提其耳。’风谏之语,于斯为切。然仲尼论之,以为大雅。引此比彼,屈原之词,优游婉顺,宁以其君不智之故,欲提携其耳乎?而论者以为‘露才扬己’‘怨刺其上’‘强非其人’,殆失厥中矣。”3、《离骚》的艺术特点《离骚经序》“《离骚》之文,依《诗》取兴,引类譬喻。故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恶禽臭物,以比谗佞;灵修美人,以媲于君;伏妃佚女,以譬贤臣;虬龙鸾凤,以托君子;飘风云霓,以为小人。”二、中国文学的自觉问题本教材认为:“汉代文学观念的发展与先秦相比,有较大的变化,这就是文学的独立与自觉的逐渐形成。一般人所说到魏晋方始进入文学的独立与自觉时代之说其实是不确切的。”其理由有三:一是汉人把文人分为“文学之士”与“文章之士”。前者是指学者,后者则指文章家,相当今天所说的文学家。“文章”观念的确立,是文学独立和自觉的重要标志。二是汉代出现了以专门写作文章为主的专业文人队伍。如司马相如、扬雄、王褒、枚乘等。三是诗赋已成为独立的一类,它已从学术文化中分离出来了。如刘歆《七略》、班固《汉书·艺文志》等都把“诗赋”单独作为一类。附录:鲁迅《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中说:“用近代的文学眼光看来,曹丕的一个时代可说是‘文学的自觉时代’,或如近代所说的是为艺术而艺术的一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