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记》是其短篇小说代表作。拙文试对其浅析,力求把握作家的思想状态,艺术技巧,从而真正走近卡夫卡的思想天地和艺术世界。卡夫卡出生于一个犹太资产阶级家庭,他所处的时代,正是西方出现信仰危机的时代。19世纪末,特别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以来,资本主义社会的种种弊端暴露无遗。动荡不宁的现实,日趋激烈的竞争,豪商巨贾与赤贫百姓的强烈反差,致使人们对传统价值观产生怀疑,加之以尼采“上帝死了”为滥觞的西方悲观意识的萌芽,西方世界出现了弥漫着幻灭情绪的精神荒原。正是在这一主流思想冲击下,年轻时曾获法学博士学位,离开学校后在一家保险公司担任一般职员的卡夫卡自然会对现实作深入的审视。小说描写了一个社会人“异化”成了甲壳虫后经历一系列事情,最后死亡的悲剧故事,荒诞不经。整部小说运用了意识流的手法直接反映人化了的小动物的内心感受,通过虚化的、荒诞的情节,荒唐的行为描写人的真实的心里状态.表现那个时代小人物为了生存普遍存在的恐惧心理和非理性的生存环境。描写非现实生活中的事件,让非现实的人物生活在现实生活的环境中,其目的是通过格里高尔的心灵语言和孤苦环境来展现西方社会人的异化的普遍本质。正是由于对现实的失望绝望,人们开始在迷惘、痛苦、悲观面对现实的同时,将关注的重心放在个体内心体验、思想状态上。卡夫卡在审视现实的同时,不可避免地流露出悲哀绝望的情绪,换句话讲,在悲哀的情绪流露中,完成对现实的审视。那么,卡夫卡的“变形记”完成了哪些审视呢?1、表现人的异化西方工业文明的到来,导致“人”生存环境的异化,生存状态的“恶化”,人蜕化为“非人”。卡夫卡的长篇小说《城堡》中的城堡就是人类异化的生存环境,《变形记》中萨姆沙所不能迈出的卧室,同样也是人类异化的生存环境,变成甲壳虫的萨姆沙“有的只是无数细小的腿,它们一刻不停地向四面八方挥动,而他自己都完全无法控制”。人不能成为自己的主宰,人在生活的重负之下必然异化。所以,当“大家相信他有什么地方不太妙”准备弄开门时,“他觉得自己又重新进入人类的圈子”。“重新进入人类的圈子”,这只是一厢情愿,这不独因为他已变成甲壳虫,更因为残酷的现实使他如此。现实就是一张“床”,格里高尔·萨姆沙想“冒一切危险来实现离床”,这个希望是“极渺茫的”。现实对人的束缚太紧,压抑太重,人永远只是现实的奴隶,永远在现实的魔网中异化,因而人的异化具有普遍性。君不见,小说中那位“经受了漫长的一生中所有最厉害的打击”的老妈子居然失去对弱者的怜悯,“她兴致一来就这样无聊地滋扰”萨姆沙,将个人对痛苦暂时忘却的瞬间愉悦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2、表现人际关系的异化人的异化必须导致人际关系的异化。《变形记》中,变成甲壳虫后的推销员,听到妹妹“开门”请求声时,“并不想开门,所以暗示庆幸自己由于时常旅行,他养成了晚上锁住所有门的习惯,即使回到家里也是这样”,这反映了人与人的疏离。外部世界对人的挤压,人对外部世界的戒备,不正反映了人际关系的异化?当格里高尔变成甲壳虫,家中生活困窘,不得不租房出去,当妹妹以“优美悦耳的小提琴演奏”表达家人对房客的尊重之意时,而房客们居然“不断把烟从鼻子和嘴里喷向空中”,表现出极不耐烦;而格里高尔听到演奏,“觉得自己一直渴望着某种营养了”。对艺术的痴迷,对人的正常生活的眷恋,正反衬出房客的无礼和人性的残酷。“旅行推销员几乎长年不在办公室,他们自然很容易成为闲话,怪罪和飞短流长的目标”。格里高尔所处的外部世界的人际关系竟如此凉薄!人际关系的异化在家人对待主人公的态度的巨变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当推销员格里高尔凭自己的诚实劳动养活全家时,家人表现出感激热情。而当他丧失这一作用时,家人唯恐避之不及,母亲见到儿子,“霍地跳了起来,伸开两臂”,身不由已地一直往后退;妹妹“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就把门砰地重新关上”,再也不考虑拿什么他可能最爱吃的东西来喂他了,只是在早晨和中午上班以前匆匆忙忙地用脚把食物推进来,手头有什么就给他吃什么,到了晚上只是用扫帚再把东西扫除去。父亲在不得不结束养尊处优生活,当了银行杂役后,渐渐厌恶儿子,以至有一天决心要轰炸他了。他把碗橱上盘子里的水果装满了衣袋,也没有好好地瞄准,只是把苹果一只接一只地扔出来。其中一只正好打中了儿子的背并且陷了进去。这致命的一击最终结束了儿子的生命。依然“怀着温柔的和爱意想着自己的一家人”的格里高尔·萨姆沙的死去,给家人带来轻松的心情,“让我们感谢上帝吧”;家人如释重负,因而到郊外去的旅途中感受到了“充满温暖的阳光”的爱抚。小说详细的描写了家人对他从关心到厌恶到必欲置其于死地的过程,这一过程实际上是希望他恢复赚钱的能力到彻底绝望的过程.这是一个为家庭奉献了一切,却由于失去了原有的价值而被家庭抛弃的小人物的悲剧,这类悲剧在人情冷漠的现代社会里并不罕见.家人尚且如此,更何况他人?3、表现人的软弱和不可摆脱的悲剧命运现实对人的压抑、束缚,力量巨大,人是弱者。现实让格里高尔变成一只可怜的甲虫,“比起偌大的身躯来,他那许多只腿真是细得可怜,都在他眼前无可奈何地舞动着”,即使是这些小腿,“人自己却完全无法控制”,“无论怎样用力向右转,他仍旧滚了回来,肚子朝天”。人最大的悲哀莫过于不能主宰自我,自己凭辛勤劳动养活全家,却要受公司既无骨气又愚蠢不堪的听差的巡查;尽管格里高尔还一心想为父亲还债,还想送妹妹进音乐学院,但是,公司秘书主任的催促、逼迫、离去,宣告了格里高尔作为人正常生活的终结,宣告了他梦想破灭。主人公变为甲虫,不得不呆在卧室中,最终难逃一死,仿佛在冥冥之中有神秘力量主宰、约束着主人公。主人公的命运,就是芸芸众生的悲剧命运。它,难以摆脱,也无法摆脱。这是作家卡夫卡对下层人民生活深入体验的一个成果。卡夫卡是一位有社会使命感、责任感的严肃的思考性作家,对社会的深入观察体验,深刻认识,使他在作品中竭力去表现现实的残忍和悲哀。他细腻地表现人多方面的异化和无奈。冷漠地审视,表现出冷峻的风格;悲哀地审视,具有撼人的力量。他的作品包含了寓言式的结构,象征与荒诞的手法的运用,现实主义的语言与非现实主义的内容,简洁;平淡;还有那冷漠的语言风格。卡夫卡说“一切障碍都能摧毁我。”孤独脆弱,悲观自弃的性格是卡夫卡小说艺术倾向形成的重要原因之一。《变形记》作为他的主要作品也不可避免的带有卡夫卡强烈的自传色彩。主人公处在一种身世不由自主的境地里,迷失在梦幻一般的世界中,充满着恐惧和不安。他们都有一个目标,但是无论怎样费尽心机,也达不到自己的目的,最后终于走向灭亡。这也是卡夫卡作品的共同特点。《变形记》作为表现主义流派中颇有代表性的佳作,通篇采用荒诞变形、象征暗示的手法,反映出资本主义社会“非人”的现象,人被挤压的生存状态和苦闷彷徨无奈的心理状态,是西方精神荒原出现的状态下人们反叛传统,寻求艺术突围的一种成功尝试。可以这么说,《变形记》是西方精神荒原中一支奇异的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