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尼斯《传播的偏向》读书报告09新传王佳逸091050060我用两个星期读完了《传播的偏向》一书,深感作者伊尼斯对于时间问题的执著,也许这正是他对存在着深层危机的西方文明独特的关怀方式。作为传播学、媒介学奠基的经典,这本书弥漫着厚重的历史感,缘其自始至终贯彻着的历史实证精神,往往一页就有横跨几个世纪的复杂,给我们这些从未系统接触外国历史的读者造成了不小的阅读障碍。可是,正如麦克卢汉在这本书初版时为其所作序言中会将其构造的世界与波德莱尔的诗歌和塞尚的绘画并相提及【1】,伊尼斯在这本书中并没有为我们勾画出一幅系统的世界图景,而更像是后现代主义马赛克式的图像拼接。也许这并非他原初的意愿,但确是时代所为。与同时代许多思想家,如柏格森、维特根斯坦、马斯洛等人一样,伊尼斯始终显示出色的原创性和直觉,他呈现给世界的不是思想的体系而是随时产生的令人惊讶的新观点。透过纷繁复杂的历史事实,我们可以尝试厘清《传播的偏向》一书的大致思想脉络。正是这些思想让我第一次对媒介学说有所认识,给了我不少启发,但也不乏我觉得值得探讨和有待批判的内容,这将构成这篇读书报告的主要内容。I.伊尼斯关于传播媒介的主要观点A.传播的偏向“根据传播媒介的特征,某种媒介可能更加适合知识在时间上纵向传播,尤其该媒介笨重而耐久,不适合运输的时候;它也可能更加适合知识在空间中里横向传播,尤其是该媒介轻巧而便于运输的时1候”。【2】“所谓媒介或倚重时间或倚重空间,其涵义是:对于它所在的文化,它的重要性有这样或那样的偏向”。【3】在伊尼斯的归类中,偏向时间的媒介包括:语言、石头、黏土和羊皮纸等等,偏向空间的媒介有:纸张、文字、莎草纸等等,当它们分别作为决定性的传播媒介存在时,支配了不同形态的社会。B.媒介决定论“也许可以假定,一种媒介经过长期使用之后,可能会在一定程度上决定它传播的知识的特征。一种新媒介的长处,将导致一种新文明的产生”。【4】偏向时间的媒介便于小范围区域垄断和对时间跨度的控制,有助于权威的敬仰和崇拜,形成森严的等级制度;偏向空间的媒介便于对空间跨度的控制,有利于贸易的开展和政权的巩固,可以协助在广大范围内形成有效的中央集权。C.西方文明的危机伊尼斯认为,现代西方文明的危机根源在于忽视了时间偏向,而过于倚重空间偏向。它迷恋自己的独特性,并且“用最狭隘的政治观点取代其他一切人类思考事务进程的办法,把局限于处理紧急事务的办法上升到处理问题的一般原理,这种趋势造成的氛围,削弱了人们的信心和判断力,损害了哲学、艺术、宗教等等的一切”。【5】在伊尼斯看来,这无异于文化的自杀。II.对本书思想的分析和批判2A.“时间观”的争论虽然伊尼斯一再强调文明的持续和繁荣依赖时空观念的平衡,但鉴于他把西方文明的危机归因于对时间的忽视,这本书更多的倾向于对时间的讨论,他本人也说:“我偏向于口头传统,尤其是希腊文明中反映出来的口头传统”【6】,而口语恰是时间偏向性媒介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是诸如此类的说法会涉及到一个更为基本的问题,什么是伊尼斯所理解的时间?20世纪上半叶,线性的实用主义的时间观受到来自物理学和哲学的双重挑战。正值经典的绝对时空观面对相对论的攻击甘拜下风之时,倡导生命哲学的哲学家又提出“绵延”的时间观,“时间是生命本身异质性的延伸,是永恒的绵延,不可分割也不可测量”。【7】通过把时间固定住取得的一切认识,即传统意义上的“知识”,只不过是人为截取了一个僵化的片段,因为这样无法正确把握流变不息的时间。从《传播的偏向》一书中的种种表述来看,伊尼斯是认可这样一种时间观的,这表现为他对将时间空间化切割的消极态度:“工业主义就是关注技术,这意味着把时间分成精确的段落,以满足工程师和会计师的需要……(这)使我们甚至难以认识到时间和空间的平衡,求得时间和空间的平衡就更困难”【8】。但奇怪的是,在为其观点引例证明的时候,他似乎又背叛了这个观点,更倾向于把时间看成不连续的拼接。我们可以援引41页、45页和127页的状况,那种满页纸可怕的年代堆砌来发问,这样的引证是否有意义。为什么时间仿佛总要为某些历史现象和历史事件的出现而停留?为什么历史总是在一跳一跳地前进(抑3B.历史实证主义的主观性在《传播的偏向》这本书里,伊尼斯对于他诸多观点的证明,走的是一条历史实证主义的道路。在实证主义经历了19世纪的猛烈批判后,伊尼斯又一次试图将它在传播学领域复兴无疑是一个大胆的举动。但实证主义的逻辑根本上是有问题的,如果关于事实的知识必须建立在感觉经验的基础上,这样的知识永远只能是或然的,不能获得普遍必然性,对于经验的选择带有很大的主观性。在这本书中,甚至就出现了很多为论证而论证的情况,很容易让人举出反例来,例如,在谈到西方文明忽视时间向度而造成的危机的时候,他说:“所谓专注于当下的执着,已经严重扰乱了时间与空间的平衡,并给西方文明造成了严重的后果。失去时间的把握后,国家请愿诉诸战争,以实现自己眼前的目标”。【9】然后他举出北美殖民地和大不列颠的例子来论证。我认为那个结论本身就有问题,“专注于当下的执着”,如果我们不把时间作空间化的分割以致过去和未来与当下的关系严重分立,关注当下并不就意味着忽视时间而只强调横向的空间。另外,从其所举的例证看,这两个例子都是非常讲究实用主义的国家,这是英联邦的传统,可伊尼斯为什么拒绝去举德国和法国的例子呢?找出“执着当下”的反义词,即关注历史和关注未来,然后我们可以这样提出质疑:“法国4人具有构想未来的惯例,德国人的历史感是无与伦比的,这在两国人的学术和文学著作中都有明显的外化,但他们对于时间的关注,是否阻止了它们强烈的侵略野心呢?”事实证明,这两个国家非常好战,他们曾花了几百年的时间去咬别的国家,同时自己身上也留下了不少牙印;再看看中国,在作者的观念中,中国缺乏时间性的宗教,又诉诸文字,是一种彻底的空间偏向文明,我不否认中国人有时候显得目光短浅,但这似乎并没有导致中国的好战情绪,因此我认为作者的以上推理是不成立的。另一个显著的例子是,我认为这本书中对于黑格尔哲学思想的理解和叙述方式都有不当的地方。比如,为了证明西方文明从近代以来就有严重的空间偏向而忽视了时间,伊尼斯说:“时间被摧毁,对空间的垄断日益重要,这个趋势彰显于黑格尔的著作中,他认为,进步是永恒的运动和斗争”。【10】对此我深表不解。众所周知,不管黑格尔的哲学有多少形而上的东西值得批判,但我们不应否认其突破性的成就,即将某种动态的生成性因素引入哲学,把他的思想说成忽视历史感和时间向度的范例,恐怕就是最反感黑格尔哲学的叔本华都不会同意。伊尼斯的意思是,因为黑格尔强调“斗争”,而斗争是执着当下的产物,所以他的思想是空间性的;那么让我们把这个推理根据的那句看似合理的话倒过来说,我们就会得到一个完全相反的结论:如果“运动和斗争的结果是是永恒的进步”,那我们还能否认其思想包含的时间向度吗?!我所要说明的是,后一种理解其实更接近黑格尔的原意。C.媒介决定论的偏颇5“媒介决定论”是多伦多学派多年来备受争议的一个思想,在该学派先驱者伊尼斯的著作中,这种决定论倾向也是非常明显的:“一种新媒介的长处,将导致一种新文明的产生”,【11】“凡尔赛和约通过接受自由权的原则,承认了印刷术的冲击,它摧毁的大型的政治组织,比如奥地利帝国”。【12】这里,媒介通过决定社会心理和社会的认知结构,支配了社会形态。可是,基于我们认为得出这个结论的实证方式不合理,我们也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这样的结论并不十分可靠。从根本上来说,把媒介看成外在于历史而支配历史发展的事物,无异于是把技术看成类似于“理型”和“绝对精神”的东西,它通过各种媒介形态不断实现自身,人类历史就在透过不同形态的媒介来认识世界改造世界,同时又不断更新技术创造出新媒介中向前推进。这样的结论会产生很多问题,比如我们可以再追问一句:“那么这个居于决定地位的媒介最初从何而来呢?”伊尼斯没有回答,因为如果必须要在他的那种坚定的主客二分的思维基础上来解答这个问题,答案不是诉诸宗教就是神秘主义。在这个问题上,伊尼斯没有超越他的同侪。20世纪20年代,新康德主义者李普曼提出的“拟态环境”论,执著地坚持人只可以通过外在媒介把握真实世界(物自体)对我们的表象。不过伊尼斯的同样伟大的后辈麦克卢汉倒是为解决这个问题做出了不少努力。他那本被认为观点甚为玄妙的巨著《理解媒介》一开篇就论及“媒介即讯息”,颇让人联想到“思维即存在”之类的说法;紧接着他提出另外一个重要观点,“媒介是人的延伸”。麦克卢汉给了媒介一个来源——人的延6伸,消除了其外在性(如何延伸?这确实是一个玄妙的过程…);又提出应将媒介和讯息看作一个整体来认识。不过他这种主客统一的方式倒更像是19世纪上半叶流行一时的形而上的辩证法而不是他所处的那个时代的现象学,究其原因,麦克卢汉依然是紧紧抓住媒介决定论不放,媒介和讯息在他那里地位是不均等的,无论媒介为何物,一切讯息都因与特定的媒介形式相对应的特定思维方式对它的把握才会成为有意义的存在;另外,他片面强调媒介对人的生物性“延伸”,又是在以自然科学的模式为范本来解释人的认知活动,或也可以这么说,他总是在片面强调“自我”的延伸而忽视了“本我”的延伸。这一点,他做得尚不如试图以人类历史史实说明一切的前辈伊尼斯。当有一种外在的事物能决定人类的历史进程时,个体(除少数被选中作为这种事物代言人以外)的一切努力和挣扎就会沦落得毫无地位,这毋庸质疑。伊尼斯在媒介决定论的大背景下似乎也有意无意地赞同这种观点,并偏向了一种精英主义。例如他会引证一些话语:“在对人类最重要的诸多事情中,重中之重是支配那些有意志的人的意志”(黑格尔《历史哲学》)【12+A】,“从长远的观点来看,容许人人读书,不仅会糟蹋写作,而且会糟蹋思想”(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14】,这些话语中的精英贵族立场是毫不掩饰的。我个人认为,伊尼斯一再贬斥空间偏向的媒介,强调限制传播范围的时间媒介,可能一定程度上是受到了这种立场的影响,这样的话语在媒介大众化的今天,不能说不是在和社会主流唱反调。我们还可以考察一下媒介决定论在现实中的合理性问题。美国社7会学者布克里指出,社会通过环境适应而趋于稳定的过程需要五种要素:“(1)有不断向社会系统内引进‘复杂性’(多样性)的源泉;(2)有既保持系统内的‘紧张’状态又不断满足社会成员需求的机制;(3)有将社会系统的各组成部分适当连接的双向传播网络;(4)有面对外部环境和内部状况的变化而进行的自主决策系统;(5)有保存并普及意义、象征和价值体系的有效机制”。【15】对比于决定论,我更倾向于这种要素论,它同样没有忽视传播媒介的地位,而是将它作为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之一提及,使结论更加完整客观。不过如果我们反思这个问题,即,如果伊尼斯足够冷静客观地不偏狭地将媒介置于要素的地位,他还能成为媒介学的开山祖吗?每个学者不是都有这种保守于自己思想主题的倾向吗?……也许在这种不可调和的矛盾中我们才能理解他的种种做法。III.一些附加的思考A.口语和文字作为媒介的独特性是否可以将口语和文字作为媒介,一直以来都有很多争论,但即使我们姑且认为它们是媒介,也不应忽视它们作为媒介的独特性。把口语和文字同纸张、印刷术、电子媒介这样的东西相提并论是让人难以理解的,它们之间的显著区别只消回答这样一个问题就会很明了:如同纸张、印刷术、电报电视这样的媒介都已随着或迟早会随着新媒介的开发而消亡,然而你能想象吗,什么时候口语和文字会因其它媒介的开发而从地球上消失?8口语和文字应该是最高等级的媒介,我们不仅通过它们去认识,还通过它们去表达,所有媒介中只有它们与人的思想意识直接联系,其他的一切媒介都是直接或间接服务于它们的媒介。就二者的关系而言,口语是内省性的,文字则是外化性的。麦克卢汉说:“口语出口即逝,文字则不会消逝,然而短暂性也是和‘生命的那一刻’捆绑在一起的”。口语诉诸当下的直觉,文字则需要通过思维整理后被表达,文字是在把某一瞬间的直觉固定住加以利用。从这个意义上说,真正的口语(不夹杂任何思维形式的)是比较真实的;文字则更倾向于一种形式,“这种语言表达式的意指意向是空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