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晖:中国要崛起中国模式不应崛起2010年11月17日17:24山西出版传媒网【大中小】【打印】共有评论8条中国的崛起和“中国模式的崛起”完全是两回事。中国模式的崛起如果意味着“低人权优势”在世界上风行起来那决不是什么好事,即便从中华民族利益或民族主义的立场上说也是如此。【秦晖语录】在中国,左派和右派殊途同归“中国的特色不在于“主义”,而在于那个平台:西方的左右派都是在民主的平台上玩,而中国的左右派却是在一个相反的平台上。于是中国的左右派首先都是在为“皇上”考虑,而不是为老百姓考虑。”在西方为啥左派与右派都表扬中国?“现在西方经济学的左右派都觉得中国模式的确有吸引力,左派表扬中国低自由,右派表扬中国低福利,出现了一场大合唱。可是老实说,他们表扬归表扬,要学中国都学不了,除非他们废了民主制度。道理很简单,在他们那个平台上要既降福利又降自由,几乎根本做不到。”穷人、富人都没权利“我们的穷人虽然没有高福利,我们的广义高税收难道比瑞典少?我们的平民富人受国家聚敛、官僚勒索之苦比瑞典轻吗?瑞典富人的经济行为受法律的约束,而我们的富人也许更有本事钻法律的空子,但他们受种种官场陋规与“潜规则”的限制难道少吗?瑞典的资本家也许惹不起工会,但他们不会在官员面前低三下四。瑞典的老板固然不能随便解雇工人,但瑞典的官府更不能随便对老板搞抄家没产、“国进民退”!”“官自由”PK“民自由”“如果说“穷人的自由”和“富人的自由”未必冲突,“官自由”与“民自由”却一定是冲突的。官府不受制约,民众(无论贫富)必无自由!这也是无论“福利国家”还是“自由放任”的主张者都承认的吧!”“中国奇迹”的由来?以“地方政府竞争”来解释“中国奇迹”的说法倒是指出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中国好多地方不择手段地竞相“招商引资”,其提供的条件的确具有任何民主国家(无论是福利国家还是偏重自由竞争的国家)无可比拟的吸引力,这条件当然包括低工资低福利,但也同样包括低自由--比如任意圈地拆迁带来的用地便利、野蛮城管驱逐穷人创造的“高贵城市”、禁止工潮降低了所谓“交易成本”等等。我想没有哪个经济学家,无论“新自由主义”者还是凯恩斯主义者,能够把这些谓之“自由”,甚至是“比西方更自由”!美国真的会学中国废弃民主吗?“世界大势是欧洲学美国,美国学中国”,老实说,张五常这话不是一点谱都没有。上海的李巨廉教授最近戏言:1949年“社会主义救中国”;1978年“资本主义救中国”,1989年“中国救社会主义”,2008年“中国救资本主义”。这最后一句其实就是:中国的“专政”可以免除“民主给资本主义带来的麻烦”。如果美国真的学中国,废弃民主,铁腕治民,右手取消福利:看你还敢消费?左手取消自由:看你还能消费?如此,美国人的“消费狂”症将立马消失。我们医疗福利的钱都花到谁身上了?美国的医疗制度的确有毛病,实际上高福利有高福利的毛病,低福利有低福利的毛病。但是在他们这些国家所谓低福利就只保最穷的,所谓高福利是指不那么穷也可以保。而我们呢?我们国家提供的福利性医疗覆盖率有多高?改革前不会比美国高,美国是18%,我们那时享有公费医疗的人有多少?至少在改革前应该说很少,农民没有,二轻企业没有。大中国企只是工人本身有,但家属没有,而且大家知道报销标准有非常大的差距。前卫生部副部长退休后说中国的公费医疗资金80%用在领导干部身上。你说这是低福利还是高福利呢?覆盖率并不高,但覆盖的方向和美国正好相反,不是覆盖最低的,而是覆盖最高层的,而且是从最高往下覆盖的。“反美”要反到点子上积极参与“人权全球化”,无论是“左派人权观”主张的社会保障,还是“右派人权观”主张的经济自由,还是左右派共同主张的人权观强调的政治自由、民主博弈都能得到发展。左手争福利但决不压自由,右手争自由但决不压福利——有保障的人敢花钱,有自由的人会花钱,我们的“内需”还会是个问题?而可恶的美国人还能借我们如今对“外需”的依赖来“剥削”我们吗?今天很多人恨美国,但要说“反美”,这才是反到点子上了。怎样才能实现真正的中华崛起呢?中国当然要崛起,但必须是换一种模式的崛起,而不能是现在这种“模式”的崛起!不要说我们今天只是GDP总量增长很快(还不知道能持续多久),人均水平还差的老远,就算人均GDP也上去了,甚至就是我们在军事上把人家打败了又怎么样呢?当年沙俄打败了拿破仑,俄军占领了巴黎。但是俄军中那些青年精英到那里一看:法国人生活得多么有尊严!而我们俄国人把自己当人了吗?于是胜利者羡慕失败者之余,回国后他们就成了开创俄国变革与自由之路的十二月党人!中国应该怎么变?中国应该改变,改变老实说也很简单,无论是自由还是福利都得向人家学习。政治自由的意义自不待言,经济自由也还要增加,要反垄断,改变“国进民退”的做法。其实不要以为这是什么了不得的思想解放。大家忘了这其实是中国共产党的老主张。1949年以前共产党把那时的国有资产叫“官僚资本”,而私营企业叫做“民族资本”。“官僚资本”被列为罪恶的“三座大山”之一,而那时的“国进民退”被共产党叫做“官僚资本摧残民族资本”。所以让“民族资本摆脱官僚资本的摧残”其实也不是什么“新自由主义”的专利。什么是“中国模式”?现在议论“中国模式”变得很热闹。有人说已经有了这么个模式,有人说还没有。在说有的人中,有的说这是个好模式,有的说它是个坏模式。而在说好的人中,有人说它可以推广,有人说它只适合我们的特殊条件,不宜到处鼓吹。而所有这些争论的前提,就是所谓中国模式究竟是什么?我觉得中国当然不是事事特殊,它的增长有些因素是共通的。比方说无论社会主义还是资本主义,这世界上都不只中国有,就是什么两者结合的“第三条道路”、“中间道路”、“中左”、“中右”乃至“混合经济”,也几乎可以说是普遍现象--毕竟现在“纯资本主义”或“纯社会主义”在这个地球上可以说都找不到,各国都可以说是混合经济,而且从更多点资本主义到更多点社会主义的各种不同混合比例都可以见到,我们谈不上有什么特别。但是中国当然也有一些特点,无论叫它“中国特色”、“中国道路”、“中国经验”还是中国模式,总之就是那么回事。其实就是个比较出来的概念。而这个比较的主要参照系,应该说就是西方。无论是所谓“华盛顿共识”和“北京共识”的对举,还是“中国走出了不同于西方的现代化道路”的说法,说的都是中国与西方的不同。问题在于其实“西方”内部也千差万别。前不久北大的姚洋教授总结中国模式的特点,一是比较注重平等,二是有个“中性政府”。这第二条容俟后述,至于第一条,如果说我们比美国“注重平等”,这虽有争议,至少有人还可以这么说。但是与瑞典相比呢?即便按他的定义,我们好意思说比瑞典更“注重平等”吗?所以,如果我们要说“中国模式”体现了与“西方”的不同,那当然不是说与西方某一个国家例如美国的不同,而是与所有西方国家、至少是主要的西方国家的不同。如果我们在所谓的西方、即从美国到瑞典的那些国家归纳出某些他们共有的特点,而这些特点中国恰恰没有。同时中国又有一些东西是那些国家--从美国到瑞典--都没有的。那大概就是中国模式了。这次危机就给我们提供了一个观察这些“特点”的难得机会。我们知道所谓“西方”其实是个万花筒,其中既有像瑞典那样比中国还要“社会主义(社会平等,共同富裕)”得多的“左派”国家,也有像美国那样讲究自由竞争、市场开放的“右派”国家,而且他们每个国家内部也是万花筒,都有各自的左右派在那里争论。但一个共同点是他们现在遇到了难题,而且说实在的,两派都没有万全之策。“金融危机”以来国外左右两派吵翻了天,左派说这是右派自由放任造成金融监管不严之过,右派说左派搞凯恩斯主义赤字膨胀弄得国家财政破产了。其实摈除派别的偏见,左派和右派所主张的那些理论各有优缺点,但现在我们看到的这种情况不是这两种毛病的任何一种。现在西方,不管是美国还是欧洲,这次爆发危机的核心问题就是民间和国家借债太多,窟窿太大,弄得资金链断裂了。民间借债比较复杂,但根源和国家负债的根源是一样的,对此我另外写了文章讨论,这里从略。而国家为什么有这么大的负债呢?不管是左派主张的高税收高福利,还是右派主张的低税收低福利,尽管各有缺点,但理论上都是账面平衡的嘛,凯恩斯主义承认赤字财政,也是要可控的嘛。为什么会搞成现在这样?其实道理很简单,就是因为他们的左、右派都处在一个民主的平台,双方都要为老百姓说话。左派说高福利理直气壮,说高税收就吞吞吐吐的;右派说低税收理直气壮,说降福利他们就吞吞吐吐的。如果是高福利、高税收,或者低福利、低税收都不会有这种情况。但是如果你搞成低税收、高福利,当然就成了财政大窟窿了。他们的左派一上台就说国家要为老百姓花更多的钱,右派一上台就说国家不能向老百姓收那么多钱。这么折腾几次,国家财政不破产才怪,而且左右互相埋怨管什么用呢?这本来就是你们两家共同造成的嘛。如果民主制度都这样运作,早就破产了。我当然认为民主比专制好(用更为低调的说法,也可以讲作为一种制度,民主比专制的坏处小)。但民主的问题我从来不回避。那么为什么民主制度以前一直可以成功运作?其实老百姓也不是不懂道理,如果财政真要出了一些问题,本来很快就会反映到社会上,造成一些小危机,老百姓感受到了,觉得这是个问题了,那么无论是税收增加,还是福利减少,老百姓也不是不能接受。其实民主制度一两百年税收就是明显增加的,如果民主制度一建立就不能增税,岂能维持到现在?福利也是一样,民主制下老百姓接受福利降低也是不乏前例的。那末这几十年为什么不这样呢,尤其是最近二十年为什么不是这样呢?这与全球化在深度与广度上的大幅进展有关,同时更与这种全球化在性质上的扭曲有关。所谓深度,就是经济全球化深化了,尤其是深化为金融的全球化,原来在全球做买卖,问题不大,现在可以全球借钱、全球透支,这就有问题了。因为债务窟窿通过透支来填补,就反映不到社会上,老百姓感觉不到危机,自然会把“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的游戏玩下去。尤其是美国,凭借美元的地位就透支得更厉害。但是这当然不是长久之计,拖得越久窟窿越大,最后一旦烂包,就不是小危机了。所谓广度,就是原先玩全球化的只是西方和他们的殖民地,现在发展中国家加入进来,冷战结束后“前计划经济国家”也加入进来,全球透支的对象就多多了。尤其像中国这样的国家更是他们的最佳透支对象。“中国模式”的特点不在“主义”而在于那个平台因为中国正好跟他们相反,这就是“中国模式”了:中国也有左、右派,而且中国的左右两派理论,比如社会主义和自由主义也都是从西方传来的,老实说谈不上什么“特色”。中国的特色不在于“主义”,而在于那个平台:西方的左右派都是在民主的平台上玩,而中国的左右派却是在一个相反的平台上。于是中国的左右派首先都是在为“皇上”考虑,而不是为老百姓考虑--我这并不是进行“道德谴责”,中国的左右派也许良心不比西方的左右派差,问题在于他们生存的平台不一样。于是他们无论左右,所扮演的角色就都与西方截然相反:咱们的左派鼓动国家向老百姓拼命收钱,不收就是该死的“新自由主义”;而咱们的右派就说国家不必为老百姓花钱,否则就是可恶的“福利国家”。过去说我们的做法是“打左灯,向右拐”。其实西方也有类似的问题。只不过方向相反:咱们的政府拥有“社会主义式的权力”却只承担“资本主义式的责任”,而他们的政府只有“资本主义式的权力”,却要承担“社会主义式的责任”。用我们以前的一句话来讲,市场经济改革就是要让老百姓“不找市长找市场”。这句话很有意思。其实理论上讲,市场经济应该要限制政府权力,是“市长不找,市场找”,也就是说市场经济下“市长”不能随便找老百姓的麻烦。他要想支使老百姓,常常要借助市场。比方说“市长”喜欢官办企业,计划经济下他可以找民营企业的麻烦,把它灭了。但市场经济下不行,官办企业只能在市场上与民企竞争。计划经济下哪张报纸惹了“市长”,他就可以“找”上门去把它灭了,但市场经济下不行,你不喜欢它,你就得自己办一张老百姓更爱看的报纸,在市场上把它竞争垮嘛。这就叫“市长不找市场找”!这就是西方的市场经济。但是在我们这里,这样说,“市长”不爱听。于是只好捡他爱听的说:计划经济下老百姓什么柴米油盐生老病死都要你管,烦不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