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初书法,历来称“欧、虞、褚、薛”四家,实际上欧、虞皆旧人,入唐时都已是60以上的老者,风格基本定型,欧虽稍稍吸收南朝风气以博时君之好,但仍主要是北朝形意;虞则固守智永家法,纯然东晋(尤其是小王)风流。因而两位代表书家都可以说是隋代书风的延伸。但相对于隋代来看,这时期也有一些新的动向,例如贞观年间太宗倡导王羲之、提拔褚遂良、以行书入碑等,虽然没有立即在实践上形成变化,但无疑已经开始建立属于唐代的书风追求。欧阳询(557~641),字信本,潭州临湘(今湖南长沙)人。貌甚寝丑,而聪悟绝伦,博览经史。武德五年(622),奉诏撰修《艺文类聚》一百卷,历时三年完成。贞观初,官至银青光禄大夫、太子率更令、弘文馆学士,封渤海县男。世称“欧阳率更”。卒于贞观十五年,年八十五。欧阳询书法,文献称八体尽能,而以楷书为最工,影响最大,被后世称为“欧体”。用笔险劲,结体严密,于端庄安雅中寓险绝峻峭之势。唐张怀瓘评其书谓:“有龙蛇战斗之象、云雾轻浓之势。风旋电激,掀举若神。真、行之书,虽于大令亦别成一体,森森焉若武库矛戟,风神严于楷书智永,润色寡于虞世南。其草书迭荡流通,视之二王,可为动色。然惊奇跳骏,不避危险,伤于清雅之致。自羊、薄以后,略无勍敌。唯永公特以训兵精练,议欲旗鼓相当。欧以猛锐长驱,永乃闭壁固守。”传说他早年学习书法极其勤奋,途中访见索靖所书石碑,观之入迷,竟坐于碑旁,细心揣摩观赏,逗留三日,曲尽其妙而后离去。他的书法,兼有南朝书法的婉润和北朝碑刻的遒劲,创造出自己独特的风格面貌。欧阳询的楷书作品主要有《九成宫醴泉铭》、《化度寺塔铭》、《虞恭公温彦博碑》、《皇甫诞碑》等。《九成宫醴泉铭》建于唐贞观六年(632),魏徵撰文,欧阳询书丹,记载唐太宗在九成宫避暑时发现涌泉之事。此碑受皇帝之命而作,风格相对平和中正,一丝不苟,与世传他所作的《八法》中所谓“四面停均,八面俱备;短长合度,粗细折中”等可相印证,原石现存西安碑林,有宋拓本可以视作楷书产生以来在结构上传世。最为严密有序的作品。《化度寺邕禅师舍利塔铭》,亦称《化度寺塔铭》,李百药撰文,唐贞观五年(631)立石。清人刘熙载谓此碑:“笔短意长,雄健弥复深雅。评者但谓是直木曲铁,法如介胄,有不可犯之色,未尽也。”赵孟頫称“唐贞观间能书者,欧阳率更为最善,而《邕禅师塔铭》又其善者也”。(郁逢庆《书画题跋记》)可见前人对此碑的看重。关于欧阳询楷书的审美特点,包世臣强调其“实”,说:“指法沉实,力贯毫端,八方充实,更无假于外力。”而梁巘《评书帖》则重其“险”,说“人不能到而我到之,其力险;人不敢放而我放之,其笔险。”其实,“实”指的是周到严谨,“险”指的是丰富多变,两者是矛盾的两个方面,因而梁氏接着又说:“欧书凡险笔必力破余地,而又通体严重,安顿照应,不偏不支,故其险也,劲而稳。”这表明,欧阳询对于楷书形式规律的掌握运用,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欧阳询亦精行书,有《卜商帖》、《张翰帖》、《梦奠帖》等。《卜商帖》6行,52字,无款,现藏故宫博物院。《梦奠帖》9行,78字。现藏辽宁历史故宫博馆。用笔特点与其楷书相似,行笔少提按,比较沉稳厚实,而结构方面,却多取侧险之势,不像其楷书那么善于调整照应,因而微嫌单调,风格刚健有余而灵动不足。这与其学书根基本朝、对南朝行草相对淡漠有一定关系。虞世南(558~638)字伯施,越州余姚(今属浙江)人。幼年过继叔父,博学多才,23岁出仕,历经陈朝、隋代,并曾为窦建德所用,武德四年(621)入唐,为秦王李世民文学馆十八学士之一。太宗朝,历任中舍人、弘文馆学士、秘书监等职,封永兴县公,人称“虞永兴”。唐太宗极其欣赏他的德才,曰:“世南一人有出世之才,遂兼五绝,一曰德行,二曰忠实,三曰博学,四曰文辞,五曰书翰。有一于此,足为名臣,世南兼之。”是太宗学习书法的指导教师,《宣和书谱》记载:“太宗乃以书师世南。然常患‘戈’脚不工。偶作戬字,遂空其落戈,令世南足之,以示魏徵。徵曰:‘今窥圣作,惟戬字戈法逼真。’”虞世南长于楷书、行书,师法智永,继承王献之书风。楷书作品有《孔子庙堂碑》、《破邪论序》,行书《汝南公主墓志》。《孔子庙堂碑》,唐武德九年立,虞世南撰并书。书风雍容典雅,气秀色润。用笔圆转而不失刚健,结构舒展而又清雅,有从容大度的君子气质。张绅评谓:“字画之妙,独能与钟、王并驾于数千载之间,使人则之重之,又莫能及之矣。”褚遂良(596~659),字登善,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其父与虞世南并为秦王府十八学士,他是欧、虞的晚辈。贞观初年出仕为秘书郎,史载贞观十二年(638)太宗感叹虞世南去世、无人可与论书,魏徵举荐他说:“褚遂良下笔遒劲,甚得王逸少体。”太宗即日诏遂良侍书。以后备受重视,历任起居郞、谏议大夫、黄门侍郎、中书令,并成为辅佐太子的顾命大臣之一。高宗即位,曾经担任右仆射(宰相),并受封河南县公、郡公,所以后世称“褚河南”。高宗欲废无子的王皇后而立武则天,褚遂良冒死抗争,获罪贬为潭州都督、桂州都督,再贬为爱州刺史,死于贬所。褚遂良现存楷书作品可分为两个时期,前期有《伊阙佛龛碑》、《孟法师碑》,后期则以《房玄龄碑》、《雁塔圣教序》为代表。此外有传为他所书的墨迹《大字阴符经》等作品。《伊阕佛龛碑》与《孟法师碑》先后书于贞观十五年和贞观十六年,正是其艺术成长的时期。技巧大体来源于北朝楷法,存有隶意,字势端正宽博,用笔劲健多力。清梁巘《评书帖》谓《伊阙佛龛碑》“平正刚健”。李宗瀚谓《孟法师碑》“遒丽处似虞,端劲处似欧,而运以分隶遗法”。这时的褚氏,显然还没有脱出六朝书法和欧阳询的影响。《雁塔圣教序》,或称为《大唐三藏圣教序》、《慈恩寺圣教序》。实际上有两块碑石。一为《大唐三藏圣教序》,唐太宗李世民撰文,内容述三藏去西域取经及回长安后翻译佛教经典的情况。两石相对而立在西安大雁塔下,为褚遂良晚年杰作,标志着唐代楷书新风格的形成,对后世影响极大。此碑一出,褚书成为一时风尚。其点画丰富多彩,结体生动多姿,是楷书的字形,而有行书的流动与婀娜。唐张怀瓘《书断》对褚书评曰:“少则服膺虞监,长则祖述右军。真书甚得其媚趣,若瑶台青锁,窅映春林,美人婵娟,不任罗绮。增华绰约,欧、虞谢之。”草书领域,孙过庭《书谱》作为书法史上最重要的理论著作之一,在审美上提出“本乎天地之心”、“取会风骚之意”的理想;在实践上,他虽然规抚大王,米芾评以为“唐草得二王法,无出其右”,但实际上又有很大的开创,尤其表现在用笔和用墨上。《书谱》的许多笔墨处理,在形式上已经与后来张旭的某些作品有相通之处。固然还不能说他直接影响了张旭等人,但至少可以说他已开风气之先。孙过庭(648~703),字虔礼,吴郡(今苏州)人。在当时的影响并不大,而且仕途坎坷、英年早逝,但在后世享有很高声誉。米芾《书史》评价说:“过庭草书书谱,甚有右军法。作字落脚差近前而直,此乃过庭法。凡世称右军书有此等字,皆孙笔也。”《书谱》墨迹,纸本,三千五百余字。行书领域,受到李世民宗王的影响,陆柬之在学王上极其努力,深入羲之堂奥,只是稍嫌平淡。陆柬之(585~638),是虞世南的外甥。自幼随舅父学习书法,研习“二王”之法。张怀瓘《评书药石论》说:“昔文武皇帝好书,有诏特赏虞世南,时又有欧阳询、褚遂良、陆柬之等,或逸气遒拔,或雅度温良,柔和则绰约成姿,刚节则鉴绝执操,扬声腾气,四子而已。”有作品《文赋》传世,主要学习王羲之,风格平和安雅,但稍乏创造性。具有转折性意义的作品,是宗王与行书入碑两者共同作用下的产物——怀仁《集王圣教序》,是怀仁和尚历经多年,摹集补缀王羲之的字汇集而成的作品,刻于咸亨三年(672)。前人评价这件作品“纤微克肖”,“逸少真迹咸萃其中”,是王羲之作品的最完备的保存,“备极八法之妙,真墨池之龙象,兰亭之羽翼也”。而实际上,在摹集补缀、上石刊刻的过程中,怀仁对原作进行了许多处理,原作用笔的灵活多变、结构的欹侧跌宕、章法的流动起伏等等,都被简化、楷化和规范化了,王世贞解释说“盖集书不得不尔”。从风格上说,这件作品比王羲之原作显得更加端庄、遒劲,但在风流妍妙、灵动跳荡方面,则有所不足。因而从技巧和审美内含来说,它与王羲之本身特点已经有所不同。它的出现,可能带来两种结果:其一,它可能提供一种学王的新思路,其二,它可能使学王陷于僵化、肤浅。在盛唐时代,这两种可能性都有显现,从积极的一面看,应该肯定,它使唐代行书找到了一条新路,其代表人物是李邕。篆隶领域不像其他那样有显著的转折,但是也可以看到,沉寂已久的篆隶终于有了复兴的迹象,《美原神泉诗碑》等作品及一些篆隶书家的出现,表明人们对篆隶的理解、喜好程度有了提高。李阳冰(721或722~785或787),字少温,赵郡(今河北赵县)人。历官上元县尉、缙云县令、当涂县令、国子监丞、集贤院学士、将作少监、秘书少监等,世称“李监”。工书,尤喜篆书,曾退居缙云,穷研篆法,达10年之久。自称“志在古篆,殆三十年……得篆籀之宗旨”,以此闻名于世。曾作《说文刊正》三十卷,后世不传。李阳冰与颜真卿交好,常为颜真卿所书碑刻篆额。当时书坛,对他的篆书成就即已给了极高的赞誉,甚至推尊为“有唐字宝”,他也自诩为“(李)斯翁之后,直至小生”;宋人同样服膺他的篆书,朱长文将他与张旭、颜真卿并列归于神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