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人与匈牙利人是真有交集公元九世纪末,当游牧的匈牙利人在喀尔巴阡盆地出现的时候,在中欧引起的惊惶之情不亚于四个半世纪之前匈奴人的来到。在这个时候,曾经在欧洲西部推翻罗马帝国、一度使人胆战心惊的游牧野蛮民族都已经定居下来了,皈依了基督教,从事着农耕生活,建起了城堡和修道院。无怪乎当信奉原始宗教、赶着马群和牲畜到处为家、还不时劫掠左近民族的匈牙利人到来时,被周围的斯拉夫人和日耳曼人视为魔鬼的化身了。那么,这些匈牙利人究竟是谁?要回答这个问题并不容易。古代史──也就是定居以前的历史,始终是匈牙利历史中争论最多的部分。可以依据的史料并不多,最早的文字记载只能追溯到在今日匈牙利这块土地上定居前后,而且还不是匈牙利人自己写的。在此之前的历史──可能是若干年世纪,也可能是几千年──历史学家们只能求助于语言学、考古学、民俗学和人类学的研究了。在匈牙利古代史的研究方面,迄今以语言学最有成绩。比较语言学家们在对语法结构和基本词汇等方面进行比较的基础上,找到了匈牙利语的同族语言。如今已肯定,匈牙利语属于芬-乌戈尔语系,与匈牙利人最接近的民族是数千公里之外,分散居住在亚洲鄂毕河畔的汉特人和曼西人。同语系的其他旁支分布在伏尔加河中游地区的马里、科米、乌德穆尔特和莫尔多瓦诸自治共和国境内,北欧(芬兰人和拉普人),以及波罗的海沿岸(爱沙尼亚人)。?值得一提的是,在十九世纪末,甚至连一部分匈牙利语言学家也对这种“有鱼腥味的”亲属关系讳莫如深,并且在德国学者马克斯·缪勒的错误学说引导下,援用九世纪东罗马帝国皇帝君士坦丁七世·波菲罗吉里特斯的错误论断,从突厥语族中寻找祖先,仿佛这可以使自己的民族高贵一些似的。这是因为当时大部分属于芬-乌戈尔语系的民族发展水平很低,落后于欧洲好几个世纪。当然,如今已经没有芬兰人或匈牙利人坚持要和土耳其拉亲属关系了。语言学上的亲属关系可以说是弄清楚了。但匈牙利民族究竟是从哪里起源的呢?奥匈帝国的皇家科学院院士克勒希·山多尔曾经在中亚和西亚寻找过本民族的摇篮,如今也还有一部分人坚持这一观点,而另外也有人认为芬-乌戈尔民族的发源地应该在乌拉尔山东麓和西西伯利亚。但比较普遍的看法是,匈牙利民族最早的起源地“尤格拉”(Yugra)是今天卡马河、别拉雅河与乌拉尔山脉环抱的地带。至少已有足够的科学材料证明,在公元前若干世纪,匈牙利人的祖先确实曾在这一地区与芬-乌戈尔语系的其他民族聚居过。从这一地区的地理特点,以及反映当时生活方式的一些最古老的(与芬-乌戈尔语系其他语言最相近的)匈牙利语词汇──根、浆果、蜂蜜、鱼、网、弓、箭等等──来判断,可以认为匈牙利人的祖先当时以渔猎为生。发掘到的那个时期的墓穴中,女性的陪葬物远较男性的丰富,说明那个时期的匈牙利人过着母系氏族生活。?好像地理学家能够根据地层区分年代一样,语言学家也能够把匈牙利语中的词汇分出“层次”,从大体上说出匈牙利人在历史上和什么民族发生过接触,并从语言中的“外来语”中考察向周围的民族学习到了什么。后来,当匈牙利人的祖先从林区向草原迁移时,生活方式开始发生重大变化,在公元纪元前后的一段时间里学会了游牧放马,匈牙利语中出现了“马”、“鞍”、“缰绳”等词汇。游牧生活方式也影响了社会结构,母系氏族社会逐渐过渡到父系氏族社会。从考古学和语言学等方面的证据判断,这时期的匈牙利人在河里捕鱼,在住处附近经营小片耕地,种植一些高粱、大麦和小麦。在水果中,他们熟悉苹果、梨、核桃和葡萄。他们把谷物放在两块石片中碾碎,然后做成“面包”(其实是粥),也会用奶制作奶酪和干酪。他们很爱吃羊肉,每逢喜庆节日则吃马肉。有一种十七世纪源自法国的观点认为,今日的匈牙利人是昔日侵袭欧洲的匈人的后代,而匈人就是从中国北方西迁的北匈奴人。但是在西方史学界,北匈奴后裔是否成为入侵欧洲的匈人尚无定论。这主要是因为缺乏DNA方面的证据。法国和匈牙利遗传学者利用在蒙古国出土的古匈奴贵族遗骸进行Y染色体、线粒体和常染色体DNA分析,结果证明古代中国北方的匈奴人和今日蒙古人为延续世系,但是和在欧洲出土的古匈人贵族遗骸却并没有明显的血缘对应关系。一些学者认为,入侵欧洲的匈人可能确实源自北匈奴部落,但在其穿越欧亚大草原的三个世纪漫长旅程中,不断融入沿途其他民族的血统,以至于最后发展成一个由喜欢骑马征战的混合游牧民族,但只是一个民族集团(类似于清朝初年由女真、蒙古、索伦、鄂伦春等民族、甚至包括一部分汉人和朝鲜人共同组成的“满洲共同体”),而非由同一种族构成的族群。由阿提拉大王建立的匈帝国后来遭到原来臣服于匈人的盖庇德人的攻击。阿提拉的后裔向东退至今天的匈牙利一带,然后又退往乌克兰东南部的顿河河口地区,分成了库特利格人和乌提格人两大支系。他们相互攻伐,最后与西突厥人融合,逐渐演变为居住在南俄大草原的保加尔人。一部分保加尔人南下并斯拉夫化,成为今天的保加利亚人;另一部分保加尔人则逐渐演化为今天俄罗斯的楚瓦什人。游牧生活易于迁徙。随着畜群的日益扩大,需要寻找适当的草地和适于越冬的较为背风的地区。匈牙利民族由此脱离芬-乌戈尔族群,开始了历史上所称的“大迁移”阶段。迁移大概从五世纪的中叶开始,持续了四个世纪以上。匈牙利人从其祖居地“尤格拉”出发,在伏尔加河流域的“大匈牙利”(MagnaHungaria)短暂落足之后,向黑海以北的南俄罗斯草原移动。现在还无法确切地说出其移动的具体路线,但大致沿着亚速海北岸的沼泽地带。根据匈牙利的民间传说,两个英雄──胡诺尔和马扎尔曾在这里抢走了当地国王的两个女儿。?匈牙利民族渡过伏尔加河之后,关于其大迁徙的史料就比较多了。公元八世纪,大部分匈牙利人来到顿河与第聂伯河之间,并定居下来。东罗马帝国皇帝君士坦丁七世在他的历史著作中将这片地区命名为莱维迪亚(Levedia),因此匈牙利人居住在这里的时期被叫做“莱维迪亚时期”。但并不是所有的匈牙利人都到达了最后这一站。有一部分人半途留在、或着中途返回了所谓“伏尔加匈牙利”,即今天俄罗斯的巴什基尔共和国一带。公元1235年,匈牙利神甫尤利安为了寻找匈牙利人的发源地,曾经前往东方寻找过这些“伏尔加匈牙利人”的后代,但在蒙古西征的“鞑靼之灾”后就无法寻找了。关于“莱维迪亚时期”的时间长短存在着巨大争议,有人认为只有三年,有的学者却认为长达三个世纪。当时黑海北岸的统治者是由突厥人建立、并以犹太教为国教的卡扎尔帝国(KhazarKhaganate),匈牙利人是这个强大帝国的臣属。公元850年的时候,突厥语系的佩切涅格人(Pecheneg)被卡扎尔帝国击败,向西侵入莱维迪亚地区,迫使当地的匈牙利人向西迁移,来到第聂伯河与多瑙河下游之间埃泰克兹地区(Etelkoz),这段时期被叫做埃泰克兹时期。一部分匈牙利人则向南逃跑,翻过高加索山脉,定居在今天的格鲁吉亚地区。他们的后裔在那里一直生活到十三世纪,之后就消失在民族融合的长河中了。?在长时间的向西迁徙过程中,匈牙利人基本上都在突厥语系各民族管辖的区域内生活,无怪乎波斯和东罗马的文献把匈牙利人叫做突厥人。匈牙利人和突厥人的长期混居不仅造成了血统的混杂,而且在匈牙利人的经济和社会生活方面也引起了重大变化。匈牙利语中关于畜牧业的词汇,例如“公牛”、“阉牛”、“牛犊”、“猪”、“羊”、“奶酪”、“干酪”等词汇,都来自于突厥语。这说明在这一时期,游牧已经成为匈牙利人最主要的生活方式。在放牧野性未驯的马群的同时,他们也放牧着一种极能耐劳、躯干小而大角的“匈牙利牛”,粗毛的拉茨卡绵羊和还没有完全驯化的猪。在埃泰克兹时期,由于畜牧业主要由男性承担,因此男性的地位也逐渐增强,妇女逐渐退居次要地位,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自己也变成了财产。匈牙利语中“女婿”一词的原意是“买主”,而达到婚龄的女子在匈文中的原意就是“待卖的姑娘”。此时古匈牙利人的部落-氏族组织开始瓦解,出现了农耕和贸易(匈牙利语中的“集市”和“赶集日”这些词汇就是这一时期从波斯语中传入的),并导致财产上的贫富区别和阶级的出现。最初的贫富区别可能是偶然原因导致的,比如草地肥沃、水源充足、过冬条件好、瘟疫少等等,有时则是在战争中俘获了奴隶。这样,富裕牧民的劳动力增多,畜群变大,财富和权力使得他们可以进一步把公共牲畜变成自己的财产。从此在匈牙利人中逐步形成了一种习惯,即氏族和部落的主要职务一般由最富有、最有威望的家族世袭。当时东罗马和波斯文献中“衣锦绣、佩宝刀”的匈牙利人,可能就是指这类人。?根据东罗马和波斯的史料,埃泰克兹时期的匈牙利人占据了很大面积的土地,最多时甚至多达三十多万平方公里。生活在这大片土地上的匈牙利人充其量不过几十万,由两个首领──由卡扎尔帝国可汗任命的最高宗教首领“凯代”或者“君迪”(kende,由于记载这名字的文献用的是阿拉伯文,没有元音字母,因此很难确定正确的读音),以及由各部落自己选举的、掌握实权的政治/军事首领“久拉”(gyula)领导。阿拉伯学者阿赫默德·伊本·鲁斯塔在920年所记载的“突厥人”(即匈牙利人)首领的情况是,“其首领号称肯代,意即君主,然掌权者实为久拉。无论战争或平日,事无巨细,咸由久拉一言决之。”根据君士坦丁七世皇帝的记载,埃泰克兹时代的匈牙利人共有七个部落,即涅克(Nyek)、麦扎尔(Megyer)、居特焦尔马特(Kurt-Gyarmat)、陶尔扬(Tarjan)、耶诺(Jeno)、凯尔(Ker)和凯西(Keszi)。这七个部落在埃泰克兹成立了部落联盟。其中第二个部落麦扎尔的实力最强,因此这七个部落组成联盟后,逐渐都以“麦扎尔”、“莫扎尔”为自称,最终演变为今日匈牙利民族的自称──“马扎尔”(Magyar)【注】。依据其居住方位,这些匈牙利人分别被称为“白马扎尔人”、“黑马扎尔人”、“红马扎尔人”和“蓝马扎尔人”。这里的蓝、白、红、黑分别代表东、西、南、北四个方位。构成今日匈牙利主体民族的是白马扎尔人和红马扎尔人的后代,因此无论是在王国时期还是在当今的共和国时代,匈牙利都采用红白相间的图案作为其国徽图案的底纹。?【注】匈牙利人的自称是“马扎尔人”(Magyarok)。本文在提到种族学意义上的匈牙利人时,一般将其称为“马扎尔人”;在提到政治意义上的匈牙利人,即匈牙利王国的臣民或匈牙利共和国的公民时,则将其称为“匈牙利人”。这两个名称在一般的情况下可以互相通用,但种族意义上的“马扎尔人”实际上还包括一些小的分支,比如居住在罗马尼亚特兰西瓦尼亚地区的塞克勒人(Szekelys,匈文发音实为塞凯伊)、居住在摩尔多瓦共和国巴克乌附近的桑戈人(Csangos)、以及居住在斯洛伐克南部的帕洛奇人(Paloc)等等。从基因学的角度来说,塞克勒人和帕洛奇人带有古代突厥系游牧民族卡扎尔人、佩切涅格人和库曼人的血统,但是其语言和文化认同却是倾向于匈牙利人的。另一方面,今天在匈牙利中部居住着大约8.5万名雅西人(Jasz),他们的祖先与居住在高加索地区的奥塞梯人有极近的血缘关系,其语言也属于印欧语系伊朗语族的奥塞梯语。这些人的祖先可能是与库曼人一起来到匈牙利,并加入马扎尔人部落联盟的。他们虽然从政治角度上也被称作“匈牙利”人,但当然不能划入种族学意义上的“匈牙利人”或马扎尔人之列。此外在昔日的匈牙利王国及今天的匈牙利共和国境内还居住着罗马尼亚人、犹太人、德意志人、斯洛伐克人、克罗地亚人、吉普赛人等少数民族,这些匈牙利人也不能被称为“马扎尔人”东罗马皇帝君士坦丁七世在他的著作里记载道:“匈牙利诸部落有鉴于阿尔莫什之子阿尔帕德(Arpad)深孚众望,才智过人,勇力超群,按照卡扎尔风俗与法律,置阿尔帕德于盾上,立为大公。”此后七个部落的首领都起誓永远从阿尔莫什的后代中推选大公,而大公在分配战利品方面要永远照顾其他首领的后代,并听取他们的意见。此后,七个首领按照原始的宗教风俗,割肤滴血于盆,以固盟约。君士坦丁七世在著作里称匈牙利人为“翁古里”(Ungroi)或“土耳其”(Turkoi),伊本·鲁斯塔的著作称匈牙利人为“马扎加里亚”(Madjghariyah);中世纪欧洲的拉丁文文献中把匈牙利人称为“翁戈里”(Ungri)、“匈戈里”(Hungri)、“翁加里”(Ungari)和“匈牙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