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都塞:矛盾与多元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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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三部分阿尔都塞:“矛盾与多元决定(研究笔记)”【第76页】在黑格尔那里,辩证法是倒立着的。必须把它倒过来,以便发现神秘外壳中的合理内核。卡尔·马克思:《资本论》第二版跋我不久前在一篇论述青年马克思的文章①里曾经指出,所谓“对黑格尔的颠倒”在概念上是含糊不清的。我觉得,这个说法严格地讲对费尔巴哈完全合适,因为他的确重新使“思辩哲学用脚站地”(不过,费尔巴哈根据严格的逻辑推理,从这次颠倒中只得出了唯心主义的人本学)。但是,这种说法不适用于马克思,至少不适用于已脱离了“人本学”阶段的马克思。我想进一步指出,在下面这段名言里:“在黑格尔那里,辩证法是倒立着的,必须把它倒过来,以便发现神秘外壳中的合理内核”,②“倒过来”一词只有象征的意义,甚至只是一个比喻,而不能【第77页】最后解答问题。在这个具体例子中,应该怎样去理解“倒过来”的含义呢?这里不再是一般地把黑格尔“倒过来”,即不是把思辩哲学倒过来。自从《德意志意识形态》发表以来,我们知道这样做是毫无意义的。如果谁硬要认为是把思辩哲学倒过来(例如为了从中得出唯物主义),那他就会不自觉地成为哲学的俘虏,正如蒲鲁东成了资产阶级经济学的俘虏一样。这里关系到辩证法,而且仅仅关系到辩证法。当马克思说必须“在神秘外壳中发现合理内核”时,人们可能会认为,“合理内核”指的是辩证法,神秘外壳则是指思辩哲学……何况,恩格斯后来对方法和体系的区分也正是用传统的术语表达【第78页】了这个意思。③据此,我们似乎应该扔掉思辩哲学的神秘外壳,以保留辩证法的宝贵内核。然而,马克思在同一句话里又①见本书上一篇文章:《关于青年马克思》。②见《资本论》第二版跋。我把德文版原文逐字逐句地译出来。莫里多尔的一文(科斯特出版社出版)基本上也是这个译法,个别地方有点想当然。至于由马克思改过校样的鲁瓦的译文,它冲淡了文章的语气(例如把“在辩证法神秘的形式上”译成“神秘【第77页】的方面”),有时甚至干脆砍头去尾。例如,德文原来说:“在黑格尔那里,辩证法是倒立着的。必须把它倒过来,以便发现神秘外壳中的合理内核”,鲁瓦却说:“在黑格尔那里,辩证法是头着地的;只要使它脚着地,就可以为它找到完全合理的面目。”内核和外壳都被删掉了!必须指出,马克思曾承认鲁瓦的译文比他的原文更清楚,或至少不那么“难懂”,指出这一点也许不是无的放矢,但是这又谁知道呢?难道马克思在事后终于承认了他最初的某些表述是难懂的吗?以下是德文版重要段落的译文:“我的辩证方法,从根本上来说,不仅和黑格尔的辩证方法不同,而且和它截然相反。在黑格尔看来,思维过程,即他称为观念而甚至把它变成独立主体的思维过程,是现实事物的创造主,而现实事物只是思维过程的外部表现。我的看法则相反,观念的东西不外是移入人的头脑并在人的头脑中改造过的物质的东西而已。将近三十年以前,当黑格尔辩证法还很流行的时候,我就批判过黑格尔辩证法的神秘方面……因此,我要公开承认我是这位大思想家的学生,并且在关于价值理论的一章中,有些地方我甚至卖弄起黑格尔特有的表达方式。辩证法在黑格尔手中神秘化了,但这绝不妨碍他第一个全面地有意识地叙述了辩证法的一般运动形式。在他那里,辩证法是倒立着的。必须把它倒过来,以便发现神秘外壳中的合理内核。”“辩证法,在其神秘形式上,成了德国的时髦东西,因为它似乎使现存事物显得光彩。辩证法,在其合理形态上,引起资产阶级……的恼怒和恐怖,因为辩证法在对现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时包含对现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即对现存事物的必然灭亡的理解;辩证法对每一种既成的形式都是从不断的运动中,因而也是从它的暂时性方面去理解;辩证法不崇拜任何东西,按其本质来说,它是批判的和革命的。”③参见《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2说,给内核剥去外壳和把辩证法颠倒过来是一码事。剥去外壳怎么可能是一次颠倒呢?或者说,在剥去外壳的过程中,究竟什么东西被“颠倒了过来”呢?我们来仔细研究这个问题。辩证法一旦被剥去了它的唯心主义外壳,就变成“黑格尔辩证法的直接对立物”。这是否等于说,辩证法不但不再与黑格尔的颠倒了的和升华了的世界发生关系,而且从此将被马克思运用于真实的世界?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黑格尔才确实“第一个全面地有意识地叙述了辩证法的一般运动形式”。因此,似乎应该从黑格尔那里把辩证法拿来,把它运用于生活,而不是把它运用于观念。“颠倒”似乎是辩证法“含义”的颠倒。但这种含义的颠倒实际上并不触动辩证法。可是,我在前面提到的那篇文章里以青年马克思为例恰恰指出,原封不动地照搬黑格尔形式的辩证法只能使我们陷入危险的误解,因为根据马克思在解释任何意识形态现象时所遵循的原则,说辩证法能够像外壳包裹着的内核①一样在黑格尔体系中存身,【第79页】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我讲这段话是想指出,不能想象黑格尔的意识形态在黑格尔自己身上竟没有传染给辩证法的本质,同样也不能想象黑格尔的辩证法一旦被“剥去了外壳”就可以奇迹般地不再是黑格尔的辩证法而变成马克思的辩证法(既然说到了“传染”,那就势必假定辩证法在被传染前是纯洁的)。其实,在马克思匆匆落笔撰写这篇跋的时候,他已感觉到了这个困难。通过比喻的堆砌,特别是把“剥去外壳”和“颠倒”奇怪地放在一起,他暗示了他有的意思没有说完。不仅如此,他还在别的段落里把未尽之意说了出来,而鲁瓦却把它多半给漏译了。只要仔细研究德文版就可以发现,事情并不像恩格斯后来的某些说明②能使人想象的①关于“内核”,参见黑格尔《历史哲学导言》。他说,对于伟人们,“应该称他们是英雄,因为他们的目标和志向不仅受到为现制度所接受的、安定和平静的生活长河的灌溉,而且导源于人们还不知其内容的、尚未达到现实存在的内心精神,这种隐藏的内心精神冲击着和打破着外部世界,因为它不是同这一果核相适应的果仁。”这是关于果核、果肉、果仁的长篇故事中的另一种有趣的说法。这里,果核起着包裹果仁的“外壳”作用,果核在外面,果仁在里面。果仁(新的原则)最终要冲破旧果核,因为旧果核对它已不再适应(这是旧果仁的果核……);果仁要求有自己的果核,即新的政治形式和社会形式等。下面在谈到黑格尔的历史辩证法时,我们可以再回想一下这段话。②参加恩格斯的《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我们当然不应该死抠这篇文章的字眼。一方面,它是一本供广泛发行的通俗读物,因而写得相当概括,恩格斯对此也毫不隐晦。另一方面,作者在四十年前亲身经历了发现历史唯物主义的伟大思想探索,他先后经历了他在文章中作了历史叙述的各种哲学信仰形式。确实,人们在文章里找得到对费尔巴哈意识形态的出色批判(恩格斯清楚地看到,在费尔巴哈那里,“自然界和人都只是空话”。——《马克思恩格斯选集》中文版第四卷第236页),以及对马克思主义同黑格尔主义关系的成功总结。例如,恩格斯指出了黑格尔对于康德是个极其尖锐的批判(第227页),并明确宣布:“辩证方法在黑格尔的形式中是无用的”(第238页)。另一个基本论点:哲学的发展原因不在哲学;迫使青年黑格尔分子起而反对黑格尔“体系”的原因是他们从事的宗教斗争和政治斗争的“实际必要性”(第217页);科学和工业的进步推动着哲学的发展(第222页)。我们还注意到,恩格斯承认费尔巴哈对《神圣家族》的强烈影响(第218页)。然而,文章还包括另一些提法,如果死抠字眼,它们就会把我们引进死胡同去。例如,关于“颠倒”的论题在文章里相当活跃,恩格斯甚至从中得出这样一个结论:“黑格尔体系只是一种就方法和内容来说唯心主义地倒置过来的唯物主义”(第222页)。应该承认,这个结论是合乎逻辑的。如果马克思主义确实是对黑格尔的颠倒,那么反过来说,黑格尔应该首先是被颠倒了的唯物主义,只有这样,负负才能得正。我们接着又看到,这种黑格尔的辩证法在黑格尔的形式下是无用的,恰恰因为它用头立地(用观念而不是用真实立地):“这样,概念的辩证法本【第80页】身就变成只是现实世界的辩证运动的自觉的反映,从而黑格尔的辩证法就被倒转过来了,或者宁可说,不是用头立地而是重新用脚立地了”(第239页)。这个提法显然是不确切的,但正是这种不确切才说明了困难在什么地方。我们还注意到恩格斯关于任何哲学家都必须建立一个体系的奇怪断言:黑格尔“不得不去建立一个体系,而按照传统的要求,哲学体系是一定要以某种绝对真理来完成的”(第213页)。这种必要性“产生于人的精神的永恒的需要,即3那样。神秘外壳根本不是思辨哲学、“世【第80页】界观”或“体系”,不是一种可被认为同方法相脱离的成分,而是本身就属于辩证法。马克思甚至说:“辩证法在黑格尔的手中神秘化了”,他还谈到辩证法的“神秘方面”和“神秘形式”。他正是用他自己的辩证法的合理形态去反对黑格尔辩证法的这种“神秘形式”。这就再也清楚不过地说明,神秘外壳无非是辩证法本身的神秘形式而已,换句话说,它不是辩证法的一种相对外在的成分(例如“体系”),而是与黑格尔辩证法同质的一种内在成分。因此,为了解放辩证法,只剥去第一层外壳(体系)是不够的,还必须把它从紧贴着它躯体的第二层外壳中解放出来;这第二层外壳,我大胆认为,就是同辩证法本身不可分割的一层皮,它在本质上就有黑格尔的性质。据此我们可以说,剥去外壳绝不是没有痛苦的,这实际上是破除神秘形式的过程,也就是改造其内核的行动。我因此认为,关于把辩证法颠倒过来这个不确切的比喻,它所提出的问题并不是要用相同的方法去研究不同对象的性质(黑格尔的对象是观念世界,马克思的对象是真实世界)而是从辩证法本身去研究辩证法的性质,即辩证法的特殊结构,不是对辩证法“含义”的颠倒,而是对辩证法结构的改造。毫无疑问,在第一种情况下,辩证法处在其可能对象的外部,即作为研究其对象所使用的一个方法,它涉及到的只是辩证法的前身,严格地说,这个问题对【第81页】马克思不能有任何意义。在第二种情况下,相反就涉及到一个真实的问题,马克思和他的学生们不可能没有在理论上和在实践上(在理论上或实践上)对这个问题作出具体的答复。这里对以上冗长的解释作个小结。我们可以说,如果马克思的辩证法“在本质上”同黑格尔的辩证法相对立,如果马克思的辩证法是合乎理性的而不是神秘的,这种根本的不同应该在辩证法的实质中,即在它的规定性和特有结构中得到反映。明白地说,这就意味着,黑格尔辩证法的一些基本结构,如否定、否定之否定、对立面的同一、“扬弃”、质转化为量、矛盾等等,到了马克思那里(假定马克思接受了这些结构,事实上他并没有全部接受!)就具有一种不同于原来在黑格尔那里的结构。这也意味着,结构的这些不同是能够被揭示、描述、规定和思考的。既然是能够的,那也就是必需的;我甚至认为,这对马克思主义是生死攸关的。我们不能满足于无休止地重复体系和方法的不同啦,哲学的颠倒或辩证法的颠倒啦,“合理内核:的发现啦,以及诸如此类的含糊术语,否则岂不是要让它们代替我们去思考;也就是说,我们自己不动脑筋,而是相信那些早已用滥了的词句能够魔术般地完成马克思的事业。我所以说生命攸关,因为我坚信,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发展当前就取决于这一项任务。①【第82页】既然我们必须自己动动脑筋,我想用列宁关于“最薄弱环节”的命题为具体例子,大胆地对马克思主义的矛盾概念作一点研究。列宁首先赋予这个比喻以一种实际的含义。一根链条的强弱取决于它的最薄弱环节。一般地说,谁要控制某个特定的形势,他就会注意不让任何一个弱点损害整个体系。相反,谁想击破这个体系,即使他的力量显然处于劣势,他只要找出一个弱点,就足以使体系的全克服一切矛盾的需要”(第215页)。恩格斯还说,由于费尔巴哈在乡间过着隐居的生活,他的唯物主义具有局限性(第226页)。①毛泽东于1937年撰写的《矛盾论》一文对矛盾问题作了一系列的分析;在那里,马克思主义的矛盾观似乎与黑格尔的观点毫无关系。这部小册子的基本概念,如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矛盾的主要方面和次要方面、对抗性矛盾和非对抗性矛盾、矛盾发展的不平衡规律等,在黑格尔著作中都是无从找到的。毛泽东的文章是根据中国党内反对教条主义的斗争而写出的,总的来说是一篇叙事文,在某些地方也用抽象的方法。在叙事部分,他的概念与具体经验相适应。在抽象部分,这些含义丰富的新概念主要是对一般辩证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