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宿崖:激战之后此处无雁宿这篇文章与本刊记者10年前所采写的《黄土岭:“名将之花”是这样凋谢的》是上下篇,此篇本该为上,但是由于当时缺乏足够史料等原因,没有详细展开对这场战斗的探究。可以说,没有雁宿崖战斗近乎全歼一路敌人的战果,阿部规秀也许就不会亲自带队落入八路军的重围。但很多人只知道击毙阿部规秀的黄土岭战斗,却不清楚在这之前的雁宿崖歼灭战。因为这场战斗的重要意义,10年后我们再次寻访当年的战场,探究76年前发生在这里的雁宿崖战斗。日军排兵:“名将之花”幻想绽放在太行山上今年6月24日,记者一行从北京出发,驱车经4号国道转张石高速前往河北省涞源县。途经紫荆关、太平梁、浮图峪、二道河等10多条隧道,有时我们看到了城镇没过多久又进入到隧道里,有时从隧道出来竟不禁舒了口气,因为实在太长了。回望这些通过的隧道,尤感太行山脉之连绵高峻。涞源县是八路军挺进华北敌后收复的第一座县城。此后,日军又曾两次占领涞源城,均被八路军收复。1938年10月,涞源城在日军对晋察冀边区“扫荡”中再次落入敌军手中,从此,日军一直将涞源城当作对边区进攻的重要据点。涞源为何成为敌我必争之地,雁宿崖战斗前八路军与日军的交战情况,以及日军在涞源的布防,在《黄土岭:“名将之花”是这样凋谢的》一文中已有介绍,这里不再赘述。需要补充的是,1939年8月20日,日军第110师团警备部队将涞源县防卫任务移交给独立混成第2旅团独立步兵第4大队,彼时的独立混成第2旅团的警备态势为:独立第1大队(大队长辻村宪吉大佐)警备张家口地区;独立第2大队(大队长中熊直正中佐)警备怀来地区;独立第3大队(大队长绿川纯治大佐)警备蔚县地区;独立第4大队(大队长堤赳中佐)警备涞源地区;独立第5大队(大队长森田春次中佐)警备天镇地区。据日本防卫厅防卫研究所编公刊战史之《华北治安战》译本上册所载,独立混成第2旅团于10月10日发布的1939年度第三期(1939年10月至1940年3月)“治安肃正”计划中,其工作要点是“对东部及南部山地,为了扫荡共匪巢穴,应以武力讨伐肃正为主,对其他地区,为实施各项建设措施,应以一般肃正工作为主”,其要领提出“东部及南部山地地带的讨伐,除由原来负责的警备队进行外,随时以旅团主力进行讨伐”。1939年10月底,日军从张家口、蔚县出动数辆汽车运送兵员、物资向涞源集结。这是阿部规秀亲率独立步兵第1大队从老巢张家口赶至涞源,拟会同担任涞源县警备的独立步兵第4大队,对晋察冀军区第一分区进行重点“扫荡”。从日军警备力量部署和之后日军进攻的三路部队,可以判定独立步兵第3大队即绿川大队此时也到达了涞源,涞源的日军增加到2000余人。敌军还四处掠夺,抓了上千民夫和骡马。10月31日,旅团长阿部规秀做出部署:“堤讨伐队从插箭岭,首先对走马驿镇之敌,辻村讨伐队从白石口,首先对银坊之敌,分别进行袭击,11月2日半夜以后,开始行动。”虽然《华北治安战》中记载的作战部署为两路,但从《涞源文史资料(第一辑)》和陈正湘、杨成武、聂荣臻的回忆录等资料中都可知,日军实际是兵分三路,意欲包抄歼灭杨成武部队。这三路部队,可以确定辻村大队为左翼。在所占有的资料中,唯一提到第三路部队进攻路线的是《红色涞源》,即经北石佛,进攻水堡、北水泉。但记者在地图上进行搜索后发现,水堡在走马驿镇的西北方向,且有道路可直通走马驿镇,但北水泉镇却在涞源县以北,属蔚县地区;但在水堡村以西,有下北泉村和上北泉村,所以此处应该有误。如果按这条路线,堤赳大队应为中路,绿川大队则为右翼。作家萨苏的研究认为,辻村大队为东路,堤赳大队为西路,阿部规秀率领绿川大队在涞源接应,并部署中熊大队和森田大队向涞源靠拢,作为预备队。《涞源文史资料》则记载说绿川为中路,具体路线不得而知,不过辻村和堤讨伐路线中间地带为白石山,绿川大队不大可能从白石山区挺进。由此可见日军打算一举拿下晋察冀军区主力部队的决心。本月刚刚提前晋升陆军中将的阿部规秀,多么渴望他这个“山地战专家”的战功簿上再添上这太行山脉的胜利一笔。八路军情报工作显神通10月30日,正在阜平县参加中共中央北方分局工作会议的一分区司令员杨成武接到敌军将对一分区进行“扫荡”的情报。这份情报是从哪里来的呢?原来,涞源城虽被日军盘踞,广大乡村仍然控制在八路军手中,建立起巩固的敌后根据地。即便是涞源县城,也有我地下党组织和情报联络网,这个情报网对雁宿崖战斗发挥了重要作用。这份情报的当事人叫冀诚,涞源县人,1938年参加革命,20多年前已经去世,老作家魏巍曾两次到涞源探望过他。魏巍在《漫忆黄土岭之战》(《人民日报》1995年8月19日第7版)讲述了情报获得的过程。“(冀诚)看上去貌不惊人,个子也不高,面黄肌瘦,甚至有点孱弱。他受组织之命,最初扮作卖花生的小贩,接近日本兵,取得信任,混进了日军的情报部门,当了一名杂役。一天,他发现涞源城增加了600余名日军,并且索要牲口和民夫,就知道要‘扫荡’了。同时他在日本队长的桌子上发现了一份路线图。冀诚就很快把这个情报经由我方情报站,转到一分区司令员杨成武将军手中。”当杨成武向军区司令员聂荣臻汇报这一情报时,聂荣臻首先问:“情报可靠吧?”“涞源情报站站长是分区参谋崔喜峰,他们送出的情报是根据涞源伪维持会和宪兵队的我内线情报员的报告,然后又汇集了五回岭情报站的情报,经过各地情报人员的核实、分析,再报到分区司令部来的。一向都是比较及时准确的。”杨成武答道。五回岭位于易县境内,该情报站站长叫崔明贵,是一个东北流亡学生,个子不高,整天乐呵呵,对涞源、易县的千头万绪了如指掌。(以上据《杨成武回忆录(上)》)民间专门研究一分区历史的网友“YANXIN”提出,崔喜峰和崔明贵可能为同一人。崔喜峰为黑龙江呼兰人,1937年6月参加革命。《红色涞源》所记载送出情报的人为冀诚和崔富,这个崔富到底是崔喜峰还是崔明贵,还是一个人就不得而知了。网友“YANXIN”猜测崔喜峰原名崔明贵,1933年宋哲元第29军取得喜峰口大捷后,他改名“崔喜峰”;或反之,因从事情报工作后改名“崔明贵”,取的正是当日寇“催命鬼”的谐音。这一猜测的依据还基于,当时一分区侦察情报科的涞源县情报站就设在易县、涞源县交界处的五回岭,这也是一分区驻涞源县最关键的情报站点。也就是说,日军在涞源盛气而自以为神秘地排兵时,八路军已经知道日军的计划,并以此布下阵来,就等敌人送上门来。八路军布阵:天时地利人和杨成武依据情报提出了打东路敌军的作战构想。因为从涞源到银坊都是高山深谷,出涞源城过白石口,再往南到雁宿崖、银坊只有一条山路可走,两面都是大山乱石,不难找到伏击地域。虽然这是敌军主力,但由于山路阻隔,其他两路日军也难以策应,日军主力变成了孤军一支。且一分区主力部队多数在南管头村(易县西南)以东,打其他两路日军,部队运动起来困难大些。杨成武向聂荣臻汇报了这一战斗方案后,同时请战。聂荣臻、军区政委彭真和当时受邀到阜平参加晋察冀军区两周年庆祝活动的第120师师长贺龙、政委关向应都同意打这一仗。聂荣臻命令杨成武不要参加会议了,立刻返回分区组织战斗。杨成武骑马返回分区驻地的途中,特意绕经银坊镇、雁宿崖、三岔口、白石口、插箭岭、黄土岭,再次详细察看了每一处的地形地貌,选定了一处理想的伏击阵地。记者一行从涞源县城前往这个伏击阵地的途中,在白石口村附近发现了内长城遗迹。过了白石口村,便进入了蜿蜒曲折的盘山路,并且能明显感觉到下山之势。待汽车再次进入相对平坦的谷地,我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雁宿崖。雁宿崖,顾名思义,是一长达几百米的悬崖峭壁,坐落在三岔口和张家坟之间的河床西岸。如今的雁宿崖村坐落在河床东岸,20世纪70年代雁宿崖村的村民从崖下搬到了东面较高的平地上。村旧址上现在已长满了树林和杂草,还有老汉在山坡上放羊。村主任刘连有告诉记者,2012年“7·21”京冀地区大暴雨时,这里被冲刷得没了样子,所以我们现在见到的村旧址,也与网友“千年猫”2009年来村里拍摄的照片有了很大的不同。在雁宿崖村石砌的高台上,还用红笔写着“自强不息,重建家园”8个大字。无论东岸还是西岸,雁宿崖村都处于两山之间,村东边是海拔200米至500米的连绵山地,村西边是2000多米的银石山。两山相距不过百十米,中间有一道溪流。这就是杨成武所选择的伏击阵地:北起三岔口,中经雁宿崖,南达张家坟长达10余里的一条深沟。八路军把这种地形叫做天然“口袋”,村民们则有更直接的叫法--“棺材”,说日军从北来往南走是自己进棺材。11月2日,杨成武做了如下部署:军区配属的第3分区第2团(团长唐子安,政委黄文明)全部由川里镇进到银坊以西吉河村、南道神地区,并向插箭岭方向派出侦察警戒,主力由西向东攻击;另拨第3团第2营归第2团指挥,隐蔽于雁宿崖西北,警戒辛庄、白石沟门情况;第3团(团长纪亭榭,政委袁升平,副团长邱蔚)主力由银坊出发,集结于银坊东北西流水以西地区,以一部位于银坊以北担任正面堵击,主力则由东向西攻击;第1团(团长陈正湘,政委王道邦)全部由东杜岗、苑岗出发,进到司各庄隐蔽待命,如敌情无变化,3日拂晓前隐蔽进入三岔口、雁宿崖伏击阵地,南面与第3团阵地衔接,从东北插至白石口,截住敌人退路;第25团(团长宋学飞,政委张如三)两个营由寨子山南出发,经管头、良岗尾随第1团前进,为第二梯队,归第1团首长指挥;游击第3支队(曾雍雅、梁正中支队)位于三岔口、张家坟一线,向白石口、鼻子岭侦察警戒,全力负责阻击由插箭岭向走马驿进犯之敌,同时派小分队到白石口诱敌深入。(据《杨成武:“名将之花”命丧太行山》和《红色涞源》)这一方案和《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图集》中的《雁宿崖、黄土岭战斗示意图》基本吻合。八路军的参战兵力包括3个主力团、2个营和1个游击支队。《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八路军·表册》记载的参战兵力包括一分区主力,三分区第2团和第120师独立第1旅第715团一部。由此,八路军占据了有利的地形实施伏击,可谓“地利”;在涞源拥有广泛的群众基础和出色的情报网络,参战人数上也占有绝对优势,可谓“人和”;而作战当天晴空万里,可谓“天时”。但这天时之巧合,却不仅于此。雁宿崖战斗的时间,11月3日,临近晋察冀军区成立两周年纪念日(11月7日),也是日本的重要节日--明治天皇的诞辰(战后改主题为文化节)。取得这场战斗的胜利,应该是双方最想得到的节日礼物。新线索:一本日本阵亡士兵的追忆集雁宿崖战斗的详细经过,可以从当年指挥和参加战斗的杨成武、陈正湘、黄文明、赖庆尧等人的回忆中得以部分重现,其中团长陈正湘的回忆文章,虽然不尽全面,重点写了其所在的第1团,但更准确地讲述了雁宿崖战斗的真实场景,更具层次感,为世人了解这场战斗提供了一个更为微观的视角。因此,雁宿崖战斗的详细经过,本文主要引用了陈正湘的回忆文章(《击毙阿部规秀--我对雁宿崖、黄土岭战斗的回忆》陈正湘遗著,陈炜整理)。而本刊余戈主编在旧书网上淘到的一本日本兵的追忆集,也从敌方视角提供了新的线索。这是日本人小岛清所整理的《雁宿崖》一书,该书是为他在雁宿崖战斗中阵亡的上等兵弟弟小岛茂所出版的追忆集,其中有小岛茂生平履历以及小岛茂在战场与家人朋友的书信。余戈主编特意请海军某基地杨雪丽女士帮助翻译了“阵亡前后”一章。从这些内容,我们获得了小岛茂生还战友对战斗的叙述,小岛茂战死的详细报告以及日媒对雁宿崖战斗的新闻报道。我方和日方的资料互为补充校正,使得我们得以尝试再现出这场战斗的面貌。战斗开始前,八路军即掩护老乡迅速撤离战区。《黄土岭:“名将之花”是这样凋谢的》一文中提到了这一情节:当时还是十三四岁少年的刘如江老人就是提前撤离的群众之一。可惜10年后再去探访雁宿崖村的时候,村里早已没有了对当年战斗有记忆的人。雁宿崖战斗前还有一个跟着部队四处转移的人,这就是杨成武的妻子、军分区群工干事兼易县妇救会主任赵志珍,当时她即将临产,行动十分不便。而她和杨成武的大女儿杨易生(后改名杨毅)就是在战斗中诞生的。小岛茂是辻村讨伐队主力永田中队的一名掷弹兵。11月2日,小岛茂随该讨伐队从涞源出发,在崇山峻岭间彻夜行军。小岛茂的战死报告中,是这样描述的:在中国北部的山岭地带,在雪寒交加的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