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0集北京饭店一楼张治中临时住所六月夜,天气有点闷,张治中睡不着。他下了床,在卧房里走来又走去,一身睡衣悉率悉率响。妻子洪希厚则倚靠在床头看着他。“不错,不错,我是个国民党员,”张治中像是对妻子说,但更像是对自己说。“我不但是普通党员,而且是领导人员,但我扪心自问,我与国民党是什么关系呢?”妻子安静地凝视着灯光下的丈夫。张治中:“我与国民党的关系,应该说是革命的关系。而国民党这个组织,怎么样了呢?它早已从孙中山所创立的革命组织,蜕变成一个为蒋家王朝服务的反革命组织了,作为一个革命的党员和干部,我怎么还能继续跟着它走呢?对它还有什么值得留恋而不思割弃的呢?”“是啊,”妻子点头,“其实国民党怎么变化的,你在兰州演说的时候,就说明白了。”“那么,我与蒋介石又是什么关系呢?”张治中继续皱眉,“不是一般关系,也不是封建的关系,应该说,是革命党人和党史魁的关系。是不是,希厚?”妻子点头:“你说得很对。”2“我当初认识他的时候,他是孙中山先生的信徒,受孙先生的委托创办黄埔军校,以后又受国民党中央的委托充任国民革命的首脑。开始的时候,我这个党员,应该说与党魁的关系不错,这对不对呢?这当然也对。可是,后来,从‘四.一二’起,他就逐渐地变了,向反革命方向变化了。虽然说,我对他还一再存在幻想,但是现在,事实证明,他已经蜕变为彻头彻尾的反革命了,那么,革命的干部与这样的领导、党员与这样的领导的关系,就不复存在了。我离开他,抛弃他,转而投向人民,皈依革命,不是完全合乎逻辑的吗?希厚,你怎么了?”他惊讶地看见,妻子脸上默默地挂下了两行泪水。张治中走到床边:“希厚,你到底怎么了?”妻子:“我是高兴,真的,我流眼泪是我高兴。治中,整整两个月了,我一直为你揪着心啊,我知道你很不容易啊,你这两个月总算转过一个大弯子来了!”张治中重新上床,无言地搂过妻子,久久没有说话。“我很高兴,希厚,”他说,“我从一条蚕变成蛾子了!”“我比你还高兴,治中。”妻子说。台湾西部的大海边海浪汹涌。浪花在礁石上发出一阵阵单调的轰鸣。眼睛。张一真凝望着大海以及大海上方近乎透明的天空。他乌黑的眼睛显得十分凝重。旁白:“我父亲终于决定脱离国民党阵营,留在北平,与中国共产党一起投身于新中国的建设。而我在台湾的生活,由于父亲的抉择,不言而喻,就有了多方的限制……”3在旁白叙说的同时,另有两双眼睛在离张一真大约一百公尺的礁石后面隐约升起。这些阴沉的目光显然居心叵测。张一真凝思的表情。旁白继续:“……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只能通过一些零零星星的消息,知道父亲在北京的大体情况。我知道父亲心绪后来一直很好,但他的直言不讳的性格却依然没有改变,新中国的一些决策由于他的直谏而重作考虑的事,时有发生……”北京东总布胡同十四号张治中新宅半夜,一只手伸出薄薄的被子,伸向床边的电话机。旁白继续:“……譬如,对于中国人民共和国国名和国旗的审定过程,就蕴含了我父亲的意见和智慧。”张治中的声音:“我是张治中,我想求见毛泽东先生,请帮我预约联系。”啪达,电灯打亮了。开灯的是妻子洪希厚,妻子看着打电话的丈夫,一脸惊讶。“你发什么病啊?”妻子在丈夫搁下电话之后表现出了少见的不满意,“怎么能半夜三更约见毛先生?毛先生现在忙着开国,开国之君,容得你半夜三更打搅吗?”窗外,北京九月夜,房后小花园传来一片秋虫低鸣之声。张治中睡不着,下了床,取茶杯喝茶:“希厚,我打这个电话,就是为开国的事。”妻子也下了床:“毛先生开国,你又参乎什么?”“我怎么能不参乎?我现在是新中国的一员,有什么建议,就该直接提。我总是记得毛主席对我说的一句话,他说:你过去的阶段,等于4过了年三十,以后呢,还要从大年初一过起。希厚,从大年初一过起,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你说呢?”“从大年初一过起,就是一元复始,万象更新的意思。”“就是从头干起。”“你说得对,就是从头干起,所以我要振奋精神啊!凡是我觉得应该说的,我还是要说,让我做的,我还是要做,这才叫从大年初一过起!”“唉呀,”妻子的声音大起来,“你过大年初一,也不要拖着毛主席过大年初一啊,他那么忙,你怎么动不动就去麻烦他啊!”张治中声音更大:“有关国名的问题,向别人说没有用,只能向毛主席说!”有人轻轻敲门。张治中打开门,发现是睡眼惺忪的女儿和儿子。张素我:“爸爸妈妈,你们干嘛呀?”张一纯:“还以为你们半夜吵架呢!”“都进来坐吧,”张治中说,“也是为了一件大事呢!”北平香山双清别墅台灯亮着。烟头也亮着。毛泽东半夜阅文。秘书悄步进书房,轻声报告说:“张治中先生想见主席一面。”“哦,他有什么事啊。”“据说是为国名的事。”“国名?”深更半夜的北京东总布胡同张治中新宅5一家子在灯光下商谈。张治中叙说着自己的想法:“国名问题,当然是大事啦!现在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正在筹备,毛主席说了,要我关心政协的事。审定国名,就是政协要做的一件大事。”张一纯:“这当然不是小事。”张治中:“你们都知道,人的取名有很大的讲究,一个人名字取得响亮,可能一生都响亮,又何况一个国家取名呢?现在有人建议,新中国的国名叫做中华人民民主共和国,我听了,哎唷,怎么这么拗口呀。”“拗啥口呀,”张一纯说,“总不至于再叫‘中华民国’四个字呀!”大女儿张素我:“毛主席怎么说?”张治中:“毛主席倒是同意。”张一纯:“同意叫中华人民民主共和国?”父亲:“是啊,所以我才着急啊。”时年三十四岁的张素我显出了深思熟虑:“毛主席是开国之君,开国之君既然同意了开国的国名,便自有他的考虑。我赞成妈妈的意见,爸爸不一定要说这件事,何况是半夜三更打搅毛主席。”父亲:“为什么呢?”张素我急了:“爸爸,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份啊,你刚刚脱离蒋介石政权,国民党那边有人在骂你,共产党这边大家在看你,你现在的急务是多学习?是不是啊?你要多看书,多看报,多看文件,少讲话,少表态,少发表意见!”张治中有些恼了:“这是什么话?”大女儿也急了:“我这是心里话,你把我从美国召回北平,不就是想听我说说心里话么?”洪希厚:“治中,素我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人家共产党做事,每6做一件,有是有板有眼,用不着我们多疑的。国民党政府就是只说空话不做事,才倒了台。”张一纯:“妈妈,姐姐,我倒是赞成爸爸的想法。爸爸一向敢说话,敢提建议,跟共产党走了之后,要是装哑巴,这不就显得新中国不民主了么?所以,我觉得,爸爸想说什么,还是说什么。舌头上有话,不说出去,要生疮的。”儿子几句话,倒叫母亲笑出声来。张治中摇摇手说:“大家都别再多说了,这样吧,毛主席要是肯召见我,我就说,要是不肯召见,我就不说,好不好?”张素我:“这样也好。”父亲:“我呀,我这样想,我现在是新中国的一分子,毛主席将来还要给我派工作,我可能也是政府的一分子。既为自家人,那就该说一家子话。我的意见和建议,也许不对,也许背时,也许有违领袖初衷,那怎么着?那也无妨!我无非是抱着众人拾柴火焰高的想法说话的,采纳不采纳,在领袖,在众人,但是要我不说,不吭气,我舌头上真是要生疮的!”洪希厚:“你们的父亲就是这脾性,依了他吧,大家都睡觉去。”电话机此时忽然就响铃了,张治中接起电话,说了一连声的“好,好”。他满脸皆是喜色。搁了电话,张治中对妻子说:“明天中午,毛主席到中南海办公,请我去吃便饭。”妻子:“应该说是今天中午,你听听,鸡都叫了!”秋虫鸣叫之中,果然夹杂着远处的鸡啼之声。张治中十分感慨:“唉,说明毛主席也是个不眠之人。”7中南海丰泽园桌上菜肴很少,大豆、红烧肉、辣椒,仅此而已,然而东道主兴致很高。毛泽东:“吃!吃!虽说皖人不如湘人会吃辣,但听说文白先生也是可以吃几个辣椒的。”张治中连连摇手:“我见辣椒怕。”毛泽东作吃惊状:“文白先生在我的家乡当过父母官,却偏偏没学会吃辣椒,这就太遗憾了。好吧好吧,今日,除去辣椒与国名这两样东西之外,文白先生不会再有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了吧?”张治中被毛泽东逗得笑起来:“跟主席共同进餐,真是轻松。”毛泽东停了筷:“那么,请抒高见吧,为什么中华人民民主共和国的名称不好听?”“主席说好听不好听?”张治中反问一句。“好听。中华、人民、民主、共和,每一个词,都是中国共产党为之奋斗几十年的崇高目标,是不是?政协筹委会为此已经征求了许多的意见,黄炎培是这个主张,还有一个姓张的上海复旦大学教授,写了文章,也主张用中华人民民主共和国的国名。”“治中以为,这些词汇虽好,但是连在一起,便有重复之嫌。”毛泽东专注起来:“怎么个重复法?”“共和一说,本来就蕴含民主之意,民主共和并列,一听就觉得重复。”毛泽东沉吟了一会,说:“你的意思是,去掉民主二字?”“正是。”毛泽东放下筷子,离桌走了几步。8“是啊,”他说,“听文白先生一分析,我看也有重复之嫌。清华大学有个教授,叫张奚若的,就是坚决主张叫中华人民共和国。”“我也是这个主张,省去两字,更简洁,更响亮。”“啊,”毛主席笑起来,“我请你吃了一顿饭,你替我省了两个字,这顿饭没有白请啊!”“主席啊,你从谏从流,治中至为敬佩。”“我准备提请政协筹委会再研究一次,总而言之,我的经验是,今后还要多请文白先生吃饭!来,来,干一杯!”酒杯子在空中相碰。旁白:“毛泽东主席从谏如流的态度使我父亲深受鼓舞……”北平某饭店会议室张治中列席首届政协大会的国旗、国徽、国歌审查小组会议。墙上贴挂着三幅国旗图案。旁白继续:“……在第一届全国政协开幕以后,作为政协特邀代表,他又以一种不折不扣的主人翁态度,就新中国的国旗的审定方案,表达了自己非常强烈的看法,虽然他也知道,这三面候选国旗的图案都已经为毛泽东主席所欣赏。”审查小组的一位负责人指着墙上的三种国旗图案作介绍。这三种图案很相近,均为红底,左上方均有一颗黄色大星,差别只在于旗帜中间分别有一道横杠、两道横杠、或三道横杠。小组负责人:“经过登报向全国征求图案之后,人民反响极为强烈。我们先后收到图案两千多种。经过筛选,选出三十多种设计图案。诸位手上的图册中,就印着这三十多种图案。在这个基础上,我们国旗、国徽、国歌审查小组再经过反复斟酌考量,最后,集中到墙上挂着的这三9种图案。”张治中与几十位与会人员一样,凝神盯着大墙。小组负责人:“图案虽是三种,样子都基本相近。旗帜为红底,象征革命。左上方一颗大星,象征共产党的领导。旗中一横杠,代表黄河。第二种方案是两横杠,代表黄河与长江。第三种方案是三横杠,代表黄河、长江、珠江,这三条河流就代表中国文化的发源地。现在,请诸位发表意见。”人们的情绪热烈起来。有人说一条杠好,有人说二条杠好,也有少数人赞同三条河都一起象征进去,以显示中华文明的整体性。“还是一条杠的好,”有个代表站起来说,“听说毛泽东主席比较赞同一条杠的。”此言一出,全场都有些肃然。小组负责人:“那么,我们是不是就鼓掌通过这个图案,然后就递交大会主席团审议?”张治中:“慢!”所有的目光都集聚过来。张治中:“我是不是能发表一点不同意见?”小组负责人:“请。”“我认为这三种图案都不妥当。”一听这话,会议室里所有的眼睛都露出了惊诧之色。张治中:“我认为,以一条横杠来代表一条河流,这并不科学。我们可以看看地图,没有一条河流是一道横杠。”有代表说:“那么,可以把横杠搞成波浪形!”另有代表反驳:“波浪形状不简洁,还是一条横杠为好。我不同意张治中代表的意见,既然是象征,横杠并不是不可以代表河流!”10对这一说法,不少代表附和,都说:“是啊,也是可以代表的。”张治中:“我还有意见,一条黄色横杠把红旗分成两半,会使人想到分裂。”“分裂?”好几个代表笑起来,“张代表说得过于严重了吧?”还有个人说:“真是有点惊心动魄。”张治中沉默了一下,又一字一顿说:“本人坚持自己的看法。”中南海丰泽园菊香书屋坐在桌前的毛泽东取起一支烟。秘书为他点燃火苗,并且继续报告。秘书:“他还说,如果旗帜的红色代表革命,那么,这条横杠就是分裂革命。如果这面长方形的国旗是代表国土,那么这条横杠就是分裂家国。”穿着白衬衣的毛泽东站起来,缓步走到墙上挂着的地图前。“这么说,”毛泽东徐徐吐出一缕青烟,“张文白是想到那个‘划江而治’的方案了。”“这个张文白啊,”毛泽东走回桌前,又说:“是个放言极谏的人物。听说在那个蒋委员长面前,他也是直言不讳的。人生着一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