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生命铸成的历史-----纪念抗击“SARS”胜利十周年作者:中华医学会内科学会分会主任委员刘又宁(已发表于《中华医学信息导报》)本刊“总编随笔”开篇已二周年,虽然笔者政治觉悟、学术水平与文笔能力都十分有限,但却也不断受到读者与有关人士的鼓励与鞭策。记得2011年与2012年本栏目的年初之作,都涉及到了全社会普遍关心又与本专业密切相关、对国人健康威胁重大的公共卫生问题:一个是控烟另一个是空气污染。2013年将要到来,即将迎来“抗击非典”胜利十周年。历史,特别是用生命铸成的历史是无法忘怀的。作为一名曾“出生入死”般地参加这场“战斗”的普通医务工作者一员的我,十年后的今天仍在脑海中铭刻着无尽的激动与伤痛,强烈驱使我写些纪念的文字。十年前的荣耀与磨难是新中国成立后医务界最值得纪念的重大历史事件之一,在医患关系尖锐复杂的今天,再一次宣扬“众志成城、抗击SARS”的精神,有助于医患间相互理解,具有重大现实意义。笔者曾口头向北京医学会、中华医学会直至卫生部个别领导建议,针对SARS十周年开展些纪念活动,但至今并无任何有关迹象。主流媒体不该因为当初主管部门曾有过失误,就羞于提起。笔者先在有话语权的本刊开个头,希望首先能得到广大医务人员的响应!因出版周期延后的关系,特将此文安排在本刊2012年最后一期,以期在明年初大家就能读到该文。悲壮历史的回顾一、事件起源于广东【1】全世界首例SARS并非发生在广州市也不是发生在2003年,而是2002年12月在广东省河源市首先被发现。患者是一位黄姓35岁的男性厨师,原因不明高热、呼吸急促、两肺阴影、迅速发展至急性呼吸衰竭。次日,同一河源市人民医院又接诊了一位郭姓40岁出租车司机,临床表现与黄姓患者完全类似,但二人素不相识,也完全没有任何接触。接诊这二位患者的是河源市人民医院呼吸科医生叶钧强,他是第一位被传染上SARS的医务人员,后来因病重送到外院抢救。经过九死一生的磨练后,这位可爱的医生对“领导们”提出的唯一要求竟是:能到收容他住院的大医院进修,再多学一些对抢救SARS有用的本领……此后很快与上述二名患者有过接触的八名医务人员患上同样的病,其中有两名护士是在怀孕期间,一位不幸流产,一位为保住孩子尽量不用药,冒尽了生命危险。她们不仅是第一批参加抢救SARS病人的护士,而且后来也都为同样是为抢救病人而患SARS的北京302医院姜素椿老大夫,贡献了宝贵的康复期血清。二位值得尊敬的“小人物”在媒体上是无法找到她们名字的,但她们都很年轻,却对自己的经历无怨无悔,康复后最关心的第一件事就是:“怎样能救助更多的病人”,让我们永远牢记她们的名字---肖冬梅、黄晓琴。写到这里,我不由地又突然想起当初社会上为什么会有“吸烟不得非典”的流传。其实原因很简单:第一批染病的多数是医务人员,其中以与病人密切、频繁接触的护士为多,而我国护士皆为女性,绝少有吸烟者……03年的第二天,广东省卫生厅就迅速成立了由临床与流行病专家组成的最初的专家组,时任广州呼吸病研究所副所长萧正伦任组长,临床专家还有黄文杰与邓子德,据我所知后二位专家后来在工作中都不幸染病。02年12月26日与03年1月4日,距河源数百里之外的中山市又有二名厨师发病,紧接着与河源情况惊人的相似,又有5名工作人员病倒。03年1月21日起,钟南山院士亲自参加了专家组的工作,1月22日完成了《省专家组关于中山市不明原因肺炎调查报告》,2月2日钟院士开始承担全省临床治疗专家组组长的重任。之后,张天托、邓子德、邓练贤三位在工作岗位上患病且病情危重的专家被转到钟院士所在的呼吸病研究所接受治疗。张天托、邓子德大难不死,先后康复出院,而邓练贤最终却永远离开了我们。当4月21日上午邓练贤的爱人,身为护士的朱秀娟带着儿子来见丈夫时,大声对邓喊到“儿子来看你了,你听到了吗?”,丈夫已没有任何反应,只有一颗晶莹的泪珠、缓缓地从邓教授眼角流了下来。当日下午5时许,邓练贤教授一颗赤子之心永远停止了跳动……到了03年的大年初五,邓练贤所在的中山三院已病倒了二十余位医护人员,其中5人是科主任,3人是正、副党支部书记、8人是共产党员,当这些人互相搀扶着或在同事帮助下步入医院设置的隔离区时,其悲壮场面比战场上下来的伤员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在当时“隔离区”曾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字眼,一旦进入隔离区,就意味着暂时或永远见不到亲人。邓练贤是自己走进隔离区的,为了缓解气氛和安慰家人还故作轻松地开着玩笑,妻子朱秀娟赶到时,邓已进到隔离区内,匆忙中准备的牙具等日用品也无法交给丈夫了,只能远远地注视着、期盼着,岂知,丈夫自此已再也不能回到家中……03年2月7、8、9三日是中山二院有史以来最不幸的日子。为抢救患者,第一批医护人员倒下了,第二批医护人员又冲上去救助自己倒下的战友,第三批再上去,又有人倒下,全员共有93名医务人员不幸患病,整个医院气氛凝重压得让人喘不过气。白衣战士们虽也无法知道上去的人会不会再倒下,进到隔离区的人会不会再出来,但却没有一个人拒绝、更没有一个人逃脱。在他们“出征”前,没有豪言壮语、更没有把酒壮行,有的男医生进入隔离区前决定将珍藏多年的“私房钱”交代给妻子,更有一位护士结婚才半年丈夫就不幸去世,一个人含辛茹苦地养大了丈夫的遗腹子,她在走进隔离区前写下了遗书,希望一旦自己不幸离去母亲能将6岁的儿子抚养成人……。最初中山二院隔离区只占一层楼,最后竟住满了所有5层楼,最早收治SARS的呼吸科,只剩下副主任江山平一人尚未被感染,在院务会上这位五尺汉子竟无法控制住自己,索性为病倒了的战友嚎啕大哭起来,没想到最终他自己也未能幸免而病倒……本节以上内容笔者绝大部分摘自当年的“深圳特区报”【1】,在此我特别向作者杨黎光郑重致谢,是你冒着生命危险走访多家医院,才留下了这些生动、珍贵、完整的记录,我想所有医务人员也都会感谢你的!当读者了解到这些英雄们的大爱之心时,一切善良的人们,难道你不为这些白衣战士而感动、而佩服、而骄傲吗!回想起十年前,当萧教正伦授郑重地对我说:“最近广东地区发现了数例无论如何也治不好的肺炎”,我竟回答到“你找我去就能治好”。不过,虽然是开了个玩笑,由于肖教授的提醒,当时我已初步了解到广东“不明原因肺炎”的传染性和危害性,也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在03年1---3月这段时间内,我利用一切学术会议机会曾在北京、西安、山东、四川、东北等各地,对我的同行大声疾呼,要他们尽早做好“迎接不明原因肺炎的挑战”,“大家迟早都要面临这一问题,不如主动做些准备”。虽然当时媒体是忌讳讨论这一问题的,也有个别同行认为我是“小题大作”,但后来的事实证明这种“预警”是完全必要的,只可惜没能由相关部门出面正式地、大张旗鼓地作出。二、悲剧在北京重演3月1日凌晨,在山西省人民医院魏东光大夫陪同下,120救护车从太原载来一位于姓27岁女性患者,该患者因去广东经商而染上肺炎,经过一周以上的常规治疗没有任何好转,因家属要求转到最好的医院,才来到解放军总医院。在当地虽然也有人怀疑该患者是不是“非典”,但患者最终仍被告知是“感冒”、“普通肺炎、不会传染”。因时值周末,患者在急诊留观一天半,3月3日收入呼吸科病房。根据病史与既往治疗反应,接诊的佘丹阳医生等已断定该患者就是广东的“非典”。但要知道当时北京正值“两会”期间,要想对北京的患者作出“非典”的诊断是需要足够胆量与勇气的,由当时作为科主任的我出面拍板自然就是义不容辞的了。出于对我的保护,科里人都劝我不必看病人,但被我严词拒绝。在进入病房前,护士长匆忙递给我一个薄薄的纸制口罩,经过仔细问病史、查体及复习相关资料后很快就确定了诊断【2】,并立即直接向院领导作了报告。在征求我本人意见后,院里决定尽快将病人及患病家属转往隔离条件好的302医院,随急救车前往的还是佘丹阳大夫。至此在首都北京的高层已正式拉响了SARS的警报!后来于某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其家破人亡的故事大家都已从媒体了解到,笔者在此不再重复。但我要强调的是,在当时的条件下,我们采取了力所能及的最坚决有效措施,以延缓输入SARS病例在北京的传播。虽然,后来通过另外的途径我院也有29位医护人员在工作中不幸感染SARS,但值得庆幸的是自始至终战斗在一线的我呼吸科医护人员全部幸免。最值得我欣慰的是:作为院专家组长的我,在院领导支持下,决定作出了一件“错事”但却是我一生最得意的好事之一,那就是向院里建议采取了“非常措施”,将病重的本院医务人员SARS患者留在院内隔离治疗,而并没有按规定转往指定医院。在技术上的处理就是将他们定为“疑似”患者,而非确诊患者。几位本院重症患者所有相关治疗措施,直至每一张处方都由我亲自决定。其中一位护士长和一位年轻机关干部,迅速出现ARDS,其严重程度不逊于我曾看过的任何其他患者,但最终仍获治愈。遗憾的是因于某一家的转入,302医院有十几名医护人员被感染,其中包括当时已74岁的姜素椿大夫,他们是北京市最早一批在工作岗位上倒下的医务一员。自SARS传入北京起,紧张甚至是恐怖气氛徒然在全城弥漫,在紧急状态下被动员起来的大批医护人员匆忙上阵,他们深知危险却没有一个人退却,个个勇往直前,赴死而不拒。我相信,在这些白衣战士中一定有许多十分感人,可歌可泣的动人事迹,只是至今尚不为人所知,如果是在当年朝鲜战争时魏巍的笔下,他们同样可称为为国家为人民作出牺牲的“最可爱的人”。记得在当时已没有什么人敢于与治疗SARS的医务人员相接触,我有一次乘出租车回家,下车时司机竟说到,“早知道你是301的,我都不拉你”。由于无从得到真实的信息,各种谣言大肆流行,事后我就曾听过一位外地同事亲口对我讲:“听说当时由南京某专家带领的一支医疗队,曾专程去北京抢救你”。在北京最早接收SARS病人的解放军总医院内部,同样也是人心慌慌,为了安定人心在我的建议下,院领导安排由我在全院大会作了一个关于“预防春季传染病”的报告,将真实情况毫无保留地告诉大家后,人们反到安心了!为了避免院内感染的扩大,我院为接触疫情的医务人员设立了专门的食宿区,院领导还特别为我准备了套间。因为担心居住在一起新婚的女儿女婿被传染,在她们自己的新居“甲醛”等有害气体尚未散去时,就被我们夫妇强行赶去居住。作为同样是义务人员的我的妻子,虽然深知当初防护条件尚不完善时的危险性,却从未阻拦过我去各处会诊、去一线看病人。只是事前不厌其烦地,反复嘱咐注意隔离,事后又亲自监督洗手、更换外衣,她心中所默默承受的压力我也是心知肚明,只不过互相没有点破而已,相信当时全国有无数个医务人员的家庭都曾面临过同样的风险、经历过相同的“煎熬”。命运既然安排我们从事了这一救死扶伤的行业,我们就不能胆怯,勇于承担责任、尽义务,既使献出生命也决不反悔!SARS在京流行之初,中日友好医院集中收纳了较多病人,应林江涛大夫之邀,我去会诊,主要是去看病情十分凶险的岗位中病倒的一位护士长和一位麻醉科主任,但同时也兼顾其他重症患者。十年后仍深深在我脑海里留下烙印的是:当时有一位中年男性患者,已发生ARDS,呼吸急促,神志恍惚,因暂时还没能得到机械通气治疗而生命垂危,当我走到他身旁时本已绝望的他,突然睁大双眼直向我望来,充满光芒与生存的渴望,遗憾的是我当时所能做的却只是对他进行语言的安慰。此后,这张面孔经常在我脑海中,甚至睡梦中出现,令我心神不安……当时北京市有几位重症患SARS医务人员集中收住在地坛医院,我也曾多次参加会诊而感触良多。令我最难忘记的却是该院那些战斗在第一线的护士们:她们为了减少感染机会,上班前尽量不喝水,穿着多层隔离服忍受大汗后的脱水,甚至在内衣中垫上“尿不湿”,以避免去卫生间而造成污染。当时的地坛医院并没有电梯,硕大巨重的氧气瓶也要靠她们纤弱的身躯楼上楼下地搬运。想到与我女儿年龄相仿,在家中“娇生惯养”的女孩们所承受的这一切,怎能不让所有善良的家长们心痛!北京的恐怖气氛也在向全世界蔓延,我在日本留学时结交的朋友们,也不断地通过驻京日本公司间接打听我的安危,以免直接打到家里时此人已不再而造成的尴尬……。成功与教训一、SARS与“非典”之争广东SARS流行之初,多数人并没有预见到后来会发展成一场世界范围的灾难,可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