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斯:未来的经济学将由中国主导第1页:和张五常成为朋友是最美已经百岁高龄的科斯教授为庆祝罗纳德•科斯教授百岁华诞,天则经济研究所与其它学术机构于2010年12月29日在京组织了“科斯与中国学术研讨会”,并邀请科斯教授、张五常教授和科斯教授的助理王宁先生通过网络视频参加了会议。此外,科斯教授的助手王宁先生还在2010年12月28日至29日期间,在美国芝加哥对科斯教授进行了采访。科斯教授由于“发现并阐明了交易费用和产权在经济组织和制度结构中的重要性及其在经济活动中的作用”的杰出贡献,于1991年获得了诺贝尔经济学奖。他于1910年在伦敦出生,后于伦敦经济学院就读、任教。1950年移民到美国,先后于布法罗大学和弗吉尼亚大学任教,之后一直担任芝加哥大学教授和《法学与经济学杂志》主编。1982年科斯教授从芝加哥大学法学院退休。早在学生时代读马可•波罗游记的时候,科斯教授就对中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20世纪80年代初期,科斯教授极力建议张五常先生去香港大学任教,因为他认为香港大学是当时对中国最新的经济改革进行研究的最好的地方。1993年,科斯教授邀请盛洪教授去芝加哥大学法学院作访问学者。近几年,科斯教授还通过科斯基金会,组织并资助了2008年芝加哥国际会议“中国经济体制改革30年”,以及2010年芝加哥研讨会“工业的生产结构”。在2008年芝加哥国际会议上,学者(来自中国和北美地区的经济学家,社会学家,政治学家,经济历史学家以及法学家等),中国的政府官员及企业家们共聚一堂,对具有中国特色的市场经济转型进行了深入探讨。2010年,芝加哥研讨会对中国工业的生产结构进行了讨论。科斯教授与王宁先生合著的“HowChinaBecameCapitalist”一书,将在2011年由PalgraveMacmillan出版公司和英国经济事务研究所共同出版。新成立的科斯中国学会以促进科斯经济学在中国的发展为宗旨。科斯教授称“科斯经济学”为“正确的经济学”。他认为,正确的经济学应当研究真实世界的经济运行,如果加以适当运用,经济学应当能够阐明经济系统是如何运行、当系统运行出现问题时该如何解决。科斯教授认为,经济学有很多方面要多向生物学和医学学习——这两个学科从细胞层次逐步上升到生物个体层次来研究人体的总体运转、不同器官之间相互协调方式,以及当某个地方出现问题需要修复时该怎样做。王宁先生自1998年起担任科斯教授的助手,在芝加哥大学获得博士学位,现任职于美国亚利桑那州立大学。在接受王宁的采访时,科斯教授对科斯中国学会的使命、对经济学的展望、以及中国经济学家任重而道远的使命等问题进行了阐述。科斯教授接受1991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和张五常成为朋友是最美好的时光之一王宁:首先,科斯教授,祝您生日快乐!您知道,现在中国的经济学家们将要在北京举行“科斯与中国研讨会”来庆祝您100岁生日。据我所知,除了卡尔•马克思,还没有哪个西方经济学家在中国赢得过如此崇高的敬意。原因是双重的,首先是因为您的思想的巨大影响,其次是因为您对中国的特殊感情。中国文化一向重视礼尚往来。很多中国人想要问您的第一个问题是:是什么使您对中国产生了浓厚兴趣?科斯: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对中国有这么大的兴趣。很早很早以前,早到我都记不得具体是什么时候了,我就开始对中国产生兴趣了。很多年前,可能是学生的时候,我就读过《马可•波罗游记》,这本书让我印象深刻,事实上,我觉得读过这本书的人都会对它印象深刻。几百年前,早在西方世界崛起之前,中国曾取得过巨大的成就,这个印象一直留在我的脑海之中。王宁:您跟张五常教授的关系,是否也对您的中国印象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科斯:没有。早在我见到任何中国人之前,我对中国的印象就是这样的了。当然,我跟五常的关系很好。很多年前,他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读书,后来在芝加哥大学待了两年,我们经常一起聊天,并很快成为了好朋友。这是我生活中最美好的时光之一,我觉得那段生活对我们都获益匪浅。不幸的是,两年后,他去了华盛顿大学(西雅图),我时常觉得那是一个错误。王宁:我记得张五常教授曾经跟我说,这可能是他这辈子唯一后悔过的决定。科斯:五常说过他在香港长大,很想念大海。但我觉得这不是一个好的理由。王宁:如果五常留在芝加哥大学,您认为这是否会妨碍他发展出自己的思想?当时芝加哥大学里人才济济,米尔顿•弗里德曼、乔治•斯蒂格勒以及其他重量级经济学家很很强势。科斯:这个其实是不会发生的。我在芝加哥大学做研究和在布法罗大学其实是一样自由的。王宁:我觉得您是对的。按照张五常教授的性格,我觉得应该没谁能阻止得了他发展自己的观点。科斯:我很高兴后来我极力建议他去香港大学。我当时并不知道这样做究竟有多么好。但现在看到五常在中国的影响,我觉得当年的决定是正确的。王宁:在发展和阐述您的思想方面,张五常教授在中国起了非常大的作用。从这点来看,当年他去西雅图,也对像道格拉斯•诺斯和约拉姆•巴泽尔那样的人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我记得诺斯说过很多次,他是从张五常教授那里学到了交易费用经济学,而张五常教授则是从您那里学来的。科斯:五常无论在哪儿都会取得很大的成绩,这点我从来都不怀疑。好的经济学吸引好的经济学家,如果他当年留在芝加哥大学,他应该会取得更多更好的成就。王宁:您可能是对的。如果张五常教授当年留下了,那么即使到他回香港大学之前,“科斯—张五常”工作小组也会延续10多年。按照您的性格,您不会在芝加哥大学强势地推行您的经济学观点。但如果您和张五常教授并肩合作,那您所提到的好的经济学可能就会在芝加哥大学流行开来。科斯:是这样。第2页:不喜欢“科斯经济学”这1991年12月,张五常夫妇赴斯德哥尔摩参加科斯教授的诺贝尔奖颁奖典礼。照片为科斯与张五常夫妇在一家酒店里的合影。不喜欢“科斯经济学”这个词王宁:您多次提到您不喜欢“科斯经济学”这个词,更倾向于直接称为“正确的经济学”或者“好的经济学”。您认为“好的经济学”跟“坏的经济学”,或者“正确的经济学”与“错误的经济学”的区别在哪儿?科斯:我所说的坏的或者错误的经济学,是我叫做“黑板经济学”的经济学。这种经济学不研究真实世界的经济,而是把主要精力放在研究那些只存在于经济学家头脑中的想象的世界,比如说,零交易费用的世界。在经济研究和科学追求中,思想和想象都极为重要。但学科的研究对象必须是真实世界,而不是想象的或虚构的。王宁:既然科斯中国学会是以您的名字来命名的,那么我们就免不了要用“科斯的”这个词。科斯:我不喜欢“科斯经济学”这个词。我头脑中的“正确的经济学”,也就是你们称为“科斯经济学”的经济学,其实是经济学本来应该的样子。王宁:这个绝对正确。建立科斯中国学会的目的就是要推动“正确的经济学”,使其流行开来取得成功。王宁:很多中国人想要问您的第二个问题是:您觉得其他国家能从中国向市场经济转型的实践中学习些什么?我们能否从中国模式中总结出一些共性的经验?科斯:我还不知道。在我们开始试着学习之前,我们永远都不知道能学到什么。王宁:我觉得您这个观点是极为重要的。如果我理解得没错的话,您的意思是说,向中国或者其他国家学习,不同于学习一本书或一个食谱,而更像是通过做事来学习。如果中国的经济改革是一个实验,那么向中国学习也是一个实验。不同的国家即使是向同一个模式学习,他们也会学到不同的东西。科斯:是这样的。我们所做的都是实验。王宁:您的话让我想起了邓小平的“改革就是实验”的说法。但实验并不能保证一定会成功。我们都记得毛泽东的社会主义实验、大跃进,等等。科斯:没什么能保证一定会成功。人生来就是容易犯错的,我们会经常地犯各种错误。王宁:所以我们的问题就是如何以最小的成本从实验中学习。或者说,就是我们以何种方式来构建经济和社会,才能使我们以可承受的代价来促进群体学习的问题。科斯:对。哈耶克认为,由于社会中的知识是分散的,所以计划经济是不可能成功的,这个观点是很正确的。王宁:知识的分散化也造成了另外一个社会问题:互相竞争的思想之间的冲突。据我所知,只有人类才会为自己的观点而战(宗教或者意识形态观点),也只有人类会愿意为自己的观点牺牲自己。动物世界是血腥而野蛮的。但据我们所知,动物是不会为观点而斗争的。科斯:这可能是对的。这也是我们需要思想市场的原因。思想可以相互竞争,但持不同思想的人们是不需要互相杀戮的。王宁:这似乎是所有政府的第一要务:为各种观点培育一个活跃的思想市场,以维护文明的秩序。科斯:对。王宁:您说过很多次,中国的经济改革是非同寻常且出人意料的。第三个问题是:您认为,这场出人意料的经济转型的主要因素是什么?科斯:关于这一点,在我们合著的HowChinaBecameCapitalist一书中进行了解释。这场改革是在人们的意料之外的,没办法提前预测。这应该跟一些个人有一定的关系。如果没有邓小平,可能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有些在我们书中称作“边缘革命”的发展,包括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经济特区等,我们是可以预料的。但当这些真的发生的时候,我们又感到非常惊讶。王宁:确实是这样。中国人自己也感到很惊讶。科斯夫妇在2008年芝加哥大学《纪念中国改革开放30周年》会议上。未来的经济学将由中国主导王宁:第四个问题:您对中国寄予厚望,认为经济学的未来在中国。是什么使您这样想的呢?科斯:这个很明显是中国的人口规模。新的思想总是被一小部分人所接受,但中国的一小部分人就是很多人了。这也跟中国现在对新的思想接受度很高的事实有关。旧的思维方式已经被抛弃,但新的方式还没有发展起来。在中国,新的“好经济学”和新的“坏经济学”都有很大的机会。我们想要看到“好经济学”流行起来取得成功。中国还有一个优势。正如我们的书中所写的,我们要从中国市场经济转型中学习的经验还有很多,关于中国特色市场经济是如何运行以及如何随时间而发展的,我们还要作很多研究。如果中国的经济学家们能够成长起来,迎接挑战,将会对经济学的发展做出巨大的贡献。1988年我曾给盛洪写过一封信,在信中我说:“我坚信,对中国正在发生和已经发生的事情的研究和理解,将会极大地帮助我们改进和丰富我们关于制度结构对经济体系运转的影响的分析。”我现在仍然坚信这一点,而且这个信念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在过去,经济学曾是英国主导的一个学科,现在美国成为了经济学的主导。如果中国的经济学家能够有正确的态度,那么经济学就会成为中国主导的一个学科。王宁:您的话深深打动了我。这会给中国经济学家极大的动力和信心去发展自己的观点。科斯:这也正是他们所应该做的。这也是我不喜欢“科斯经济学”这个词的另外一个原因。如果我头脑中的“正确的经济学”首先在中国发展起来,那么就应该被未来的历史学家叫做“中国经济学派”。王宁:这在我看来是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观点。您的意思是说,科斯经济学或您所说的“正确的经济学”现在还没有发展起来,是一个开放的学科,您相信中国的经济学家有很大的可能发展这个学科。科斯:对。我觉得顺从权威是中国人的一个不好的特点。中国经济学家应该做的,是在对中国市场经济运行进行认真系统的调查的基础上发展自己的观点。我的论文,《企业的性质》或者《社会成本问题》,并没有给中国经济学家要解决的问题提供答案。我的以及别人的论著所能做的,至多是提供解决问题的可能方向。2010年9月4日,周其仁到科斯教授家中拜訪。认真研究是得到全面观点的唯一路径王宁:我同意。我觉得越来越多的中国经济学家已经认识到,他们要么走自己的路,要么无路可走。最近的金融危机和经济危机,尤其是美国经济学家没能做出合理清晰的解释,让中国的经济学家意识到了主流经济学的缺陷。科斯:我认为,科斯中国学会的主要作用应该是促进中国经济学家独立思想的发展。学会不是要发展成一个大的组织,而是要成为一个由很多学者群组成的网络。每个学者都应该竭尽全力对自己认为最重要的问题进行深入研究。每个学者群形成一个小团体,就中国经济的某个方面或某个地区进行研究。我们要鼓励各种类型的研究,历史的、统计的、或者分析的,只要这些研究对中国经济的运行或变革提供了新的认识。这是得到全面观点的唯一路径。王宁:是的。学会将与中国的大学进行广泛合作。中国的大学可以成为学会的会员,根据其所处的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