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经》意义的来源陈坚(山东大学哲学系,山东济南250100)摘要:《易经》文本的零散性使其表面上看来并没有什么意义,但是,易学史上所诠释出来的《易经》意义却丰富多彩,那么《易经》的这许多意义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易经》意义的来源有三个方面,即(一)天地赋予《易经》以意义,这就是《易经》的天地意义;(二)《易经》符号(卦爻符号和文字符号)之间的逻辑关系会产生意义,这就是《易经》的逻辑意义;(三)人类将自己的认识投射到《易经》上而形成《易经》的投射意义。《易经》的这三大意义及其来源有着中国式的独特学理,即使是专门研究文本意义的西方解释学对之亦不能完全加以解释。关键词:《易经》;意义;天地;逻辑;投射WhereDoestheMeaningsofYiJingStemfrom?Chenjian(DepartmentofPhilosophy,ShandongUniversity,Jinan,Shandong,P.R.China,250100)Abstract:ThoughYiJinghasanappearanceofbeingmeaninglessbecauseofitsscatteredtext,thehistoryofYistudieshasseentherichandvariedmeaningsexpoundedfromYiJing.Wheredoesthesemeaningsstemfrom?Therearethreesourcesofthesemeanings,Firstly,somemeaningsarefromuniverse;secondly,somemeaningsoriginateinthelogicalrelationshipbetweenthesymbolsincludingthepaintsandscriptsofGuaYaoinYiJing;andlastly,peopleprojecttheirknowledgeonYiJingtocreatesomemeanings.AllthesemeaningsofYiJinghavetheirChinesecharacteristictheorieswhicharebeyondtheinterpretatingcapabilityofWesternHermeneutics.Keyword:YiJing,meaning,universe,logic,project一、问题的提出有两件事促使我要写这篇文章。第一事是:我的儿上小学五年级,已能看报读小说了。有一次,他闲来没事,在我的案头上随便翻书;过了一会儿,他拿了一本《易经》过来问我“爸爸,这是什么书呀?”接着,他又在我面前打开《易经》。我一看打开的这一页记载的是“师”、“比”、“小畜”和“履”这四卦的内容。他指着其中的卦爻辞满眼疑惑地问我“这些话乱七八糟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呀?”我一时语塞,但是他的这一问却似禅宗的“棒喝”让我有一种“顿悟”般的心头一震:我确实了解易学史上许多人(比如王弼、二程、朱熹等)是怎么解释《易经》的,可是,你若问我这《易经》本身究竟是什么意思,我真还不知道,而且说实在的,我从来也没有追究过这《易经》本身究竟是什么意思。此时,我猛然发现了一个我以前从来没感觉到过的事实,那就是我头脑中所装的原来都只是别人对《易经》的解释而自己对《易经》却是一无所知。我当时愣了一会便敷衍地搪塞了一句:“等你读大学了,你就知道了。”另一件事是:一个跟我学中国禅学的法国留学生有一次课间休息的时候突然拿出一本《易经》来对我说“我对《易经》有兴趣,但我怎么能看懂《易经》呢?我把它从头到尾都看了,但还是不知它究竟讲什么,好象没什么意义,难道你们中国人都能读懂它吗?”说实话,我当时有点紧张,不知怎么回答他,思忖了一会,最终也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跟他讲了《易经》的一些概况,皆属老生常谈,末了就说了些推卸责任的话,大意是,我不是专门研究《易经》的,他如果对《易经》有什么疑问,可以到周易研究中心去请教有关专家,如此云云。以上这两件事常萦绕在我的脑海,并让我以一种完全陌生的眼光来审视自以为很熟悉了的《易经》,去反思《易经》。我们都说《易经》是中国文化中的“群经之首”,意义丰宏,易学史上对《易经》的意义阐释也早已汗牛充栋,然而《易经》文本本身似乎并不能给人以充分的意义感,尤其是对一个初读《易经》的人(比如一个小孩或一个外国人)来说,《易经》简直就是毫无意义的,那么,易学史上所展示出来的《易经》意义究竟是从那里冒出来的呢?这个问题非常值得探究。我们都知道,易学史的发展构建出了一座“倒金字塔”的易学大厦,大厦的底部就是那一部《易经》,第二层则是“十翼”《易传》,再一层一层上去就是错综复杂的象数易学和义理易学,如下图:象数易学——义理易学《易传》《易经》如此庞大的易学大厦就建基于那“一丁点”的《易经》之上,“四两承千斤”,而且历经数千年还牢固异常,岂非“建筑奇观”?当然,我说这些只是个调侃式的比喻,借助这个比喻,我想要追问:单薄的《易经》何以会具有如此丰厚的意义?在我看来,因为所谓的易学史就是《易经》意义的发掘史,而所谓的易学大厦就是历代易学家用从《易经》中发掘出来的意义垒砌起来的“意义大厦”。然而,从字面上,我们实在看不出《易经》有什么深刻的文化意义,甚至可以说连最起码的连贯的语文意义也难以从《易经》中读出,因为《易经》的文体既不是散文,也不是诗歌,充其量亦只是按一定的格式排列起来的日常生活“便条”而已。《易经》的这种文体在世界上是独一无二的,其中的那些“便条”“令人厌烦的混淆杂乱、粗糙、结构拙劣;无止境地重复、障碍;粗糙不堪、逻辑混乱;简言之,令人难以容忍的愚蠢!……就写作而言,几乎没有一本书写得如此糟糕。”①一个初读《易经》的人,即使他有足够的耐心——许多人可能不会有这样的耐心——将《易经》从头读到尾,我敢保证,他也读不出什么令他感兴趣的东西。他既读不到宗教教导,也读不到哲学思想;既读不到小说式的故事,也读不到诗歌式的激情,反倒是会使他原本平和的心态变得烦躁郁闷,原本完整的思维变得支离破碎。有时我甚至担心一个人每天读一遍《易经》,过不了多久,他就会丧失正常的连贯性思维。然而,就是这样一部外表拙劣、读来索然无味的《易经》却被冠以中国文化的“群经之首”,①这些话本是英国哲学家卡莱尔用来形容《古兰经》的,这里借用来指《易经》。我想,就文体或写作而言,《易经》的拙劣与《古兰经》相比有过之无不及。卡莱尔在《古兰经》拙劣的外表下发现了蕴藏在其中的阿拉伯民族的真实性,从而认定《古兰经》是一部“真诚的书”(参见《英雄与英雄崇拜——卡莱尔讲演集》,上海三联书店1988年3月版,第105——106页)。我在本文也将揭示《易经》拙劣外表下所隐藏着的中华民族的真实性。难道这是浪得虚名?当然不是浪得虚名,而是相反的名至实归,因为一部洋洋大观的易学史已经告诉了我们,《易经》所演绎出来的意义已经辐射到了中国文化的方方面面,那么《易经》的这些丰富意义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呢?因为刚才所说已经预示,《易经》的文字(包括卦爻符号)本身实际上并不能直接向人呈现什么意义,至多也只是十分单薄而有限的意义,因而我们必须绕到《易经》文字的背后去探寻《易经》意义的来源。窃以为《易经》意义的来源有三个方面,下面试分述之。二、《易经》意义的三大来源(一)《易经》的天地意义《易经》来源于对天地的摹写(而不是描写)①。《系辞下传》曰:“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伏義(即包牺氏)作八卦,这是《易经》之始;后来,按照智旭的说法“伏義(重八卦)设六十卦;令人观其象而已矣。夏、商各于卦爻之下,‘系辞’焉以断吉凶,如所谓‘连山’、‘归藏’者是也。周之文王,则系辞于每卦之下,名之曰《彖》。逮乎周公,复系辞于每爻之下,名之曰《象》。”②可见从八卦到六十四卦,再到每一卦的卦辞和爻辞,都是对天地的摹写,“是故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爻也者,效天下之动者也。”(《系辞下传》)“卦爻阴阳之易书,法天地万物而为之者也。”[1](第250页)这里的“像”、“效”、“法”皆是意指《易经》对天地的摹写——也可以说是对天地的“复印”、“拷贝”或“照相”。总之,《易经》与天地之间是等值同构的,《易经》可以代表全整之天地,正因如此,所以清末易学家沈善登(1830——1902)将易称为“太易”,“太者,大也”,以示易与广大的天地等值同构。[2](第315—317页)因为《易经》是对天地的摹写,所以《易经》中必有源自于天地的意义即天地之道,所谓“易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是也。天地赋予《易经》以意义,这是《易经》意义的第一个来源,因为天地赋予《易经》以意义,所以智旭说“由天地万物而为易书,由易书而成易学,由易学而契易理。”[1](第250页)这里,我们需要注意,《易经》中所谓的天地是概指自然与人文(或社会)而言的,而不单单是指自然(人们是很容易将天地单看成是自然的),因为《易经》中的许多卦都是讲人文的,如“家人”卦。用《系辞下传》的话来说,《易经》中的天地实是指天、地、人“三才”,“易之为书也,广大悉备,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对天《易经》的天地意义,我们有必要作两点评价性的说明:1、天地意义是《易经》的基源性意义,也是《易经》最真实的意义,它表达了中华民族对天地的真诚和亲和。2、《易经》天地意义中的天地人“三才”思想乃是其后中国哲学的根基“天人合一”思想的原①摹写与描写是不同的。描写是对事物反映在人们头脑中的意象的主观化表达,而摹写则是对事物本身的客观化表达;描写的目的是为了抒发个人的情怀,而摹写的目的则是为了揭示事物的征状;描写必须用语言,而摹写则可以用语言以外的其他符号(如《易经》中的卦爻符号);游记是描写,导游图是摹写;描写具文学性,而摹写具工具性——摹写与描写的区别大致如此。英国哲学家罗素的“摹状词”理论对摹写的特征有所揭示,参见蒋文彩等《现代西方哲学100题》,天津人民出版社,1988年4月版,第115——118页。②智旭《周易·四书禅解》,团结出版社1996年12月版,第250页。关于究竟是谁“重八卦而成六十四卦”,易学史上一直说法不一,“王弼说伏義开始重卦,郑玄说神农,还有说大禹的。司马迁、班固、杨雄、王充则认为文王才开始重卦。”(参见刘大钧《周易概论》,第5页。)但是,《易经》始于伏義作八卦,这是定说。型,尽管《易经》中并不曾提出“天人合一”这一概念。3、天地意义是《易经》的先无意义(或叫原初意义),它与《易经》同时产生,但在易学史的发展进程中,《易经》的这种先天的天地意义并不直接呈显出来,它只是作为易学意义大厦的“地基”隐而不露。我们所阅读到的易学史所演绎出来的庞大意义其实都是《易经》的后天意义,亦即下面要谈的易经的逻辑意义和投射意义。(二)《易经》的逻辑意义前文已言,《易经》是对天地的摹写,但是,作为天地之写本的《易经》一经产生,便成为相对于天地而独立的一套符号体系。这套独立的符号体系,尽管与天地肯定还存在着本根性的联系,但却不再完全受系于天地,其意义也不再完全受天地意义的局限,这就好比天上的风筝,风筝是地上的人放上去的,风筝与人之间始终有一条线联系着,但是风筝的活动却并不完全受制于放风筝的人及其手中的线,它是相对由的;同样地,《易经》作为源自于天地的符号体系,也有着独立于天地意义以外的自由意义,这就是《易经》的符号所建构的逻辑意义。众所周知,《易经》的符号有两种,一是卦爻图(即由“—”和“––”所构成的六十四卦卦画),二是卦爻辞(指卦辞和爻辞),如果说《易经》的天地意义来源于《易经》与天地之间的相互关系(即等值同构关系),那么《易经》的逻辑意义便是来源于《易经》符号之间的相互关系。《易经》符号之间的相互关系,错综复杂,大而言之有三类,即:1、卦爻图与卦爻辞之间的相互关系,2、卦爻图内部的关系,以及3、卦爻辞内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