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的四季春天北京的春天,先要等几场大风刮过之后,再下一场润物细无声的春雨,雨过天晴,春天才会像靓女刚刚苏醒,雍容地睁开了星眸,明亮妩媚地展现在人们的面前。晴暖的蓝天下,西山与北山交青布绿,野禽沙鸟在山光水色间飞翔,穿梭的燕子在空中剪来剪去。知春亭畔柳树发青的枝条将舒未舒随风摇曳。德和园的紫玉兰开出了水晶般的花。紫竹院的竹林冒出了鲜嫩的春笋。畅春园的藤萝开出了整架的花串儿。春意盎然,就连城墙砖缝里长出的小歪脖树,细细枝杈上全挂着一朵朵小红牵牛花呢。春风吹皱了高亮河的河水,吹得四野麦田翻起了翠浪。春风吹进了城里,庭院中的老枣树一夜间就滋出了油亮亮的嫩叶儿,继而开出了满枝金黄色小花。夹竹桃花开了,石榴花开了,迎春花开得像一座座花塔。日光云影下,城里城外的桃花、李花、杏花、梨花,全都你追我赶争先恐后的开了,一片片花海,红的像火,白的像雪,粉的像彩霞。蜜蜂嗡嗡地唱着歌在花间忙碌,蝴蝶儿盘旋起舞在花丛中倘佯。春光满满,市声隐隐,小贩的吆喝更让这无限春光,凭添了撩人韵味。“好大个的桑葚来,刚装的篓儿耶!““赛过李子的大樱桃,沾白蜜的杏儿耶!”天上风筝多了,鸽哨响彻了老城的天空,空竹声由胡同里传来。小孩儿跟在大人身后进了理发馆,爷俩把头全刮得亮堂堂的,孩子青嫩的头皮儿泛着柔和的光,剃光头为是出火。剃过头再进澡堂子,在热池子里浸泡够了,请搓澡师傅把全身搓得红彤彤干干净净,这为是祛病。回家去,换上新做的裌衣,里里外外换然一新,血脉通畅神清气爽,这就是北京人最平常也是最符合科学的养生保健。春三月,应季蔬菜还没上市,可吃了一冬的土豆大白菜,又有谁不想换换口味呢?巧手家庭主妇会在这春花遍地的时节,选几样能食用的鲜花捣碎加上冰糖、果仁、芝麻、香油,调成香甜的馅,或蒸或烙或烤做出玫瑰饼、槐花饼、藤萝饼等美味点心来。至于穷人也能拿榆钱儿、槐花,合上棒子面蒸出榆钱窝窝头,槐花扒拉儿来填饱肚子。还有香椿芽摊鸡蛋,油盐爆腌苣荬菜、刺儿菜,这些野意也全都有讲究的上了餐桌。说到北京人爱吃的炸酱面,有了香椿码小伙子一准得多吃一大碗面,可是要说顶好吃而又在论的,那非“春饼”莫属了。春饼是北京独具的美食,一张薄饼,揭开为二,两张薄如纸的小饼儿搭接成长圆形,先抹上少许甜面酱打底儿,再铺上两段羊角葱,而后依次把合菜(粉丝炒菠菜),韭黄(肉丝炒韭黄),豆芽菜(醋烹豆芽菜),铺排在饼上,末了再把酱肉、熏鸡、小肚儿、摊鸡蛋,码在菜的浮头,这么多样东西要取量合适,等兜底卷起饼来才能不撒汤不漏汁,吃完手上,布碟上,干干净净。就春饼这一做一吃的技术,就足够学一阵子的,现在不知还有多少人会做会吃,美哉斯食!“春雨细如丝,空阶滴到明”北京的春雨可媲美江南的黄梅雨,细如牛毛的雨丝如烟如雾,笼罩了老城与郊野的农田村落。雨雾中景物影影绰绰似真似幻。天晴后,经雨的树叶绿得发亮,小草青得象抹上了油,鲜花璀璨逼人双眼。清明到了“白钱飞灰围郊野”扫墓的人们行走在乡间小路上,徘徊在山坡墓地里,生者怀念逝者心情是肃穆哀戚的。可是务实的人会把扫墓与踏青结合起来,既悲喜交集又合情合理。倘若天好,扫过墓几个人还能来一回野炊呢。城里人也要到郊外去呼吸新鲜空气,舒活舒活筋骨,全家去游香山、八大处、十三陵,甚至远足到居庸关去爬长城,做一回不到长城非好汉的壮举。机关、学校、工厂都会组织集体春游,就在这“鹧鸪声住,杜鹃声切”的日子,欢声笑语由花阴树下传来,呼唤声引得山冈上下响应,歌声回荡在水面上。受了惊的野兔躲进了灌木丛里,被打扰的鸟飞离了树梢,聪明的小鱼会躲在水草深处,跟小船上的人玩捉迷藏。刚长成的嫩青蜓,翘着小尾巴擦着水皮儿一点一点的飞,它由什刹海而北海而中海而南海,飞过金鱼池,莲花池,最终或许能到达陶然亭呢。玫瑰色的霞光吻红了西边天上的云,柳絮似雪非雪飘扬在空中。昔日御香飘渺,宫车辚辚的御道上,走着劳累了一天的马车。斜跨车辕怀抱鞭杆的车把式,借助四两烧刀子酒力唱起了春情小调:“桃柳叶儿那尖上尖呀,杨柳叶儿遮满了天,在旗的明公,细听我来言那,我言的是,京西兰靛厂河西滨北门外,有一个万字辈的宋老三呀。提起那宋老三,两口子卖大烟,一辈子无有儿,养了个女儿婵娟呀,留条根儿。婵娟女儿长到了二八一十六岁呀,她有一个奶名儿,奶名儿叫大莲儿。提起了大莲儿来,实在是有人才,大莲儿她好比是一朵牡丹花呀,又好像一只花蝴蝶儿,她飞过来呀飞过去,飞过来呀飞过去,就像那花蝴蝶儿呀。”……五月的煦风吹得人暖洋洋也懒洋洋的,端午节的来临,让城里原本平淡无奇的街市一下子热闹起来。一盆盆芍药、牡丹、蜀菊,衬着嫩绿的叶子抿着嘴儿在笑。美得像郎红瓷一样的大樱桃,全装在送礼的蒲包里。那些白的、黑的、紫的,大桑葚一堆一堆看得孩子们垂涎欲滴。还有那染红了嘴儿的小桃,羞红了半边脸的青杏,虽说不那么好吃,看着是足够惹人爱的了。花摊果摊间夹杂着卖菖蒲与香艾的挑子,一束束菖蒲,一把把香艾,全用红绒绳扎着。传说,端午这天是地藏王放鬼,瘟神放瘟疫到人间捣乱的日子。菖蒲、香艾、苍术、白芷,这些药材有防御瘟疫的功效,人们就把菖蒲香艾插在街门屋门上。讲究的人家,堂屋里还要供上朱砂画得钟馗像,据说钟馗能吃鬼,鬼见了他便逃遁远扬。老人胸前纽襻上挂个小红葫芦儿,男孩儿脑门上用朱砂写个“王”字,女孩儿两眉间点个彤红的朱砂点儿,这些都是辟邪除祟的措施。端午一早,妇女孩子们全化好了妆,把刁式各样的香袋挂在身上。妞妞黑亮的发辫上戴着五色丝缠的小粽子、小元宝、小老虎。小小子穿上虎头鞋,戴上绣有五毒(蝎子、蜈蚣,蟾蜍、蛇、壁虎)图案的围嘴儿。打扮好了到街上去看耍中幡舞狮子过会的。端午还要祭祖,吃粽子。白江米的粽子叫素粽子,还有江米小枣的,黄米小枣的,各样豆的粽子,全是自家做的。端午中午阳气旺顶盛的时候,家家户户全都把菖蒲、香艾、苍术、白芷,做成的烟堆儿点燃,一时间,满城大街小巷药烟弥漫,这就是那年月北京全民消毒运动。倘若让诗人闭上他那只看坏不看好的眼,不提北京春天刮大风,而用他循章觅句富有诗意的那只眼,去看北京春天的靓丽多情,那么诗人就一准能写出顶美顶好的诗句来。夏天北京的夏天跟春秋两季相比显得长,并且由春到夏几乎没有过度的态势。热得早的夏天刚过五月节热劲就来了,虽说早晚还得穿裌衣,可正午前后就足以著夏装了。天一天比一天长,俗彦说:天长了夜短了耗子大爷起晚啦。可见,就连耗子对天时的速变全感到了不适应。河边的老柳树,枝条吻着了水面,榆树的残花落净,绿叶织成了大伞。桃花李花托上不再是粉红雪白的花朵,而結出了嫩绿带毛的清涩果实。天一天天热,万里晴空,太阳的红唇忙不迭的跟过往白云亲吻,有的云会擦唇而过,可有的云团却要跟太阳缠绵好一会子,这样地上就布满了阴凉能凉快一阵了。倘若白花花的太阳跟大地赤诚相见,那么强大的热力,就足以把地上的花草树木全晒得蔫头耷脑。据说,北京过去顶热的时节,真有过毒太阳晒化了买卖铺子的锡幌,而烫伤了行人的事呢!北京夏天的热可分干热与湿热两种情形,入伏前立秋后有些日子是干热,三伏天多雨就成了湿热,按现在的科学称谓叫“桑那天”。赶上酷晒的干热天,太阳的厉害足能让人不敢抬头看天,可尽管低着头在街上走,四周一样晃得人睁不开眼。远处的大街房顶近处的砖墙车辆,连地上的枯枝败叶,全往外散发着热气,整座老城就如同罩在了一面极大的火镜下,每一闪的光亮全像火镜聚焦点,随时有爆出火星的可能。此刻,每样颜色全刺人眼,每种响声全引得人由心里起急,地上蒸发起牲口的粪尿味,污水沟的恶味,在炎热化学作用下全加了码的难闻。空旷的大街上车少人稀,只有黑白铁铺的敲打声显得热烈而单调,使人凭添了更多焦躁与发脾气的理由。八月入了伏,接长布短来一场雨,湿气重了干热就变成了湿热。人浑身出着粘汗,四肢乏力,昏昏沉沉,屋里的家具也出了汗,八仙桌腿湿了一小截,水缸上挂着一层水珠儿。外边蒸热屋里闷热,一壶热茶喝下去,汗立马由身上出来,喝热茶出汗,喝凉水又怕激伤了脾胃,搧扇子没风,反倒是越搧越热。浑身让粘汗裹着热气蒸着,出气全不顺畅,这让平日没脾气的人也发了脾气,而那原本脾气大的主,倒热晕没脾气了。蝉声聒噪,狗躲在门楼下吐着长舌喘气,骡马的鼻孔张得特别圆大,小贩没了精神吆喝,送水的二哥推着水车紧赶,可还是满足不了客户的需要。在那没有空调电冰箱的年月,解暑全靠严冬储存下的冰块,冰是盛暑的大救星。德胜门外的冰窖一开窖取冰,就被人围得水泻不通,赶去囤冰的有各机关的人,买卖铺子的人,也有串街卖冰核的小贩。冰窖门一打开,一股凉气扑了出来,引得围观的人齐声喊好,“好凉快呀,把门开大点嗨!”穷孩子挎个小筐儿,囤些碎冰块串胡同叫卖,稚嫩的吆喝在胡同里回响,“买冰核儿嗨,真叫凉耶!““冰核儿耶,刚出窖的!”有钱的人能够享受信远斋,九龙斋的冰镇酸梅汤与井拔大西瓜,这在穷人眼里是奢饰品,穷人有碗冰核儿就足以祛暑了。此刻,人们就指望老天能慈悲为怀来场及时雨,酷热也往往正是一场大雨的前兆。白晃晃的天忽然有了云,人们看到了希望。当真有了点风柳条微微摇摆了,欢呼就会由四下里传来,“嘿,柳条动了有风啦!”“凉风下来啦!”街上的人顿时多了。天上的黑云给人注入了兴奋剂,“来啦,黑云彩上来啦!这阵雨准小不了!”“快下吧老天爷!”“下雨喽!”就在人们激情表露时,几阵凉风刮过,原本晃眼的天忽然黑了下来。风大了,树梢全偏向一侧,柳条像长出来一截似的,又一阵大风,地上的枯叶烂纸全卷上了半空。由北边上来的黑云已铺满了天,街上买卖铺子赶着收旗幌,小贩们急着收拾摊子,家庭主妇七手八脚抓抄晾晒的衣裳。街上的行人全加紧了脚步,一时,人声,车声,喇叭声,吆喝声,牲口叫声,大人喊孩子,孩子应声,组成了一首“雨前交响乐”响彻了老城的大街小胡同。大风给各处净了街,剩下的只有随风狂舞的树枝柳条了。天由极亮到极黑只一会儿功夫,风夹着雨点电闪雷鸣就到了。可是就在这大雨倾刻及至的当口,风忽然停了,稀稀沥沥的雨点也住了,雷声也远去了,这让人们盼雨的心气顿时減了等,似乎这回又是雷声大雨点小的一场空欢喜。可也就在大伙报怨的功夫,原本在云缝里乱钻的红闪,忽然变成了一道道极亮的兰色利闪斜刺下来,跟着,咔嚓嚓!霹雷炸响,哗!大雨在人们放松防备的当口凭空而降。雨注子极硬的砸在地上,溅起带雨腥味的水雾迷住了眼前的一切。哗哗哗哗,冷飕飕的风雨横冲直撞,电光闪闪,雷声滚滚!狂飙般的大雨下了十分二十分三十分钟,雨渐渐小了,响雷也收束了,可是风却加上了狠劲,大树杈子被刮折了,房上的瓦飞下来摔得粉碎,窗棱挺着瘦硬的脊骨跟大风搏斗着。屋里孩子扎进妈妈怀里大气也不敢出。房漏的人家搬盆倒罐接雨水,院子里,胡同里,大街上,全发了河,黄汤雨水打着旋儿顶着一层泡泡四下里横流。暴雨带走了炎热,也把犄角旮旯变成了水的世界。身居广厦有地位有钱的主儿,暴雨给他们带来的是清凉爽畅与快活。雨,甚至给艺术家也提供了灵感,诗人写出了“当窗一日雨,庭前积水深。花有销魂色,檐水学琴音。”既瀟洒又浪漫的诗句。可是,暴雨给穷人带来的却是水进了屋上了炕的灾难,与房倒屋塌的人身危险。是呀,夏天的暴雨对穷人来说是没雨盼雨,雨来了又怕雨的尴尬与无奈。大雨过后,天兰得像无暇的宝石,半空中的彩虹引发人联想那天宫的壮丽辉煌。太阳柔和了,老城经雨后,皇宫的红墙金瓦,宫殿楼宇,御园的台阁亭榭,轩馆厅堂,全都焕然一新,民居掩映在绿树丛里也像修缮过一番似的干净。城外四野的庄稼,油绿绿的是菜畦,红彤彤的是高梁,黄澄澄的是谷子,大片绿野是花生地或白暑地。雨后孩子们有了特殊的玩处,低洼地的积水成了他们的游乐场,男孩女孩全把裤腿高卷,光脚丫打得水四下飞溅,嘴里唱着“下雨喽冒泡喽,王八戴上草帽喽!”“羊羊跳花墙,花墙高够不着!”玩得忘乎所以了。夏天的傍晚是晴美的,热劲減了不少,成伙的蜻蜓与蝙蝠飞翔在满天的霞光里,老树上的绿虫牵着长絲吊在半空像一个个伞兵。墙根的蜗牛伸出犄角往高处爬,圆壳后留下一道发亮的轨迹。胡同里的吆喝声此起彼落“修理雨伞,旱伞!”“有钢精锅换底!”“磨剪子来,戗莱刀!”民居小院里花光树影,家家的小饭桌已摆在了屋门前,糊塌子,芝麻酱面,西红柿打卤过水面,绿豆水饭就辣萝卜条儿,夏天的家常饭,看似平常却是人人的最爱。街上西瓜车子多了,小贩把板车倚墙支好,草圈上码着整个或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