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的界限:“不可说者”、“神秘之域”及其解蔽—从早期维特根斯坦与马克思的相关论述谈起熊进(南方医科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广东广州510515)文章摘要及关键词•语言划界思想是前期维特根斯坦哲学中的一个重要主题,甚至一以贯之到维氏后期。前期维氏在语言之内对可说者与不可说者进行了界划,界限之外的“神秘之域”不可说但却是人类真正安身立命的根基,其自谓之为“语言批判”。而马克思在历史唯物主义的成熟奠基之作《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对从“实践批判”的视域构建了语言的生存论基础,在现实生活中消解了语言的彼岸性和神秘性。文章分别剖析了马克思和维特根斯坦的相关思想,并对这两种哲学批判路径进行了简单的比较阐发。•语言不可说者语言批判神秘之域实践批判主要内容•一、早期维特根斯坦语言划界思想简析•二、马克思关于语言源起及其属性的生存论建构•三、维特根斯坦“语言批判”与马克思“实践批判”的比较阐发一、早期维特根斯坦语言划界思想简析(一)维特根斯坦“语言划界”思想的提出1.《逻辑哲学论》序言中开宗明义:“要为思想划一个界限,或者毋宁说,不是为思想而是为思想的表达划一个界限”,“这种界限只能在语言中划分,而在界限那一边的东西就简直是无意义的东西”。他在语言之内为世界划定了界限,从而得出了在界限那边不可说的“神秘之域”的存在。然而人类却又对之是不可言说的,只能“保持沉默”。2.逻辑哲学的一个基本前提就是认为命题与事实具有严格对应关系,并据此来判定命题真假。这里与命题相对应的事实按维特根斯坦的理解是可能事实,而不同于罗素、弗雷格等理解的所谓客观事实。由于客观事实或客观世界进入逻辑的领域,维特根斯坦认为它会给逻辑哲学本身带来了困境,故而“在逻辑中决不可能有出乎意料的东西”、“逻辑充满世界:世界的界限也就是逻辑的界限”。(二)维特根斯坦“语言划界”思想中的“不可说者”与“神秘之域”1.“不可说者”这一概念的内涵可以简单看成肯定和否定两个层次,即否定前缀“不”和肯定的“可说者”,其相应的表现形式为“不(或非):可说者”。与此同时,“可说者”又可细分为“可”、“说”、“者”三个互为相关的方面。在“不可说者”中,把握“不”和“可”尤为关键。其中“不”所体现的是逻辑否定思想和否定性,而“可”所蕴含的则是逻辑的可能性原则。“说”的基本内涵是借助于命题来实现的逻辑描述。“者”是逻辑中的对象、逻辑的存在,也就是事态,而非现实的存在物。2.“神秘之物”归纳起来大概主要有四大类:逻辑形式;哲学的本质;伦理学、“唯我论”和“生命意义的问题”;对于“世界存在”的神秘感觉。维氏所着重关注的是后三类问题,实质也表明他对人文精神和人文意蕴的深切萦怀。维特根斯坦指出传统形而上学所阐述的诸如“善恶”、“灵魂”、“本体”等一些问题并不存在于事态所构成的逻辑空间之中,因而是语言所无法加以把捉的,所以传统哲学中充斥着关于此类问题无意义的命题。“世界的意义必定是在世界之外”,为人生问题之谜提供答案的神秘领域却在人生之外,语言或思想表达是有其视阀和界限的。二、马克思关于语言源起及其属性的生存论建构(一)语言的“向来我属”性即语言的属人性1.从语言的产生过程看,语言是人社会生产活动的产物。“语言也和意识一样,只是由于需要,由于和他人交往的迫切需要才产生的”、“思想、观念、意识的生产最初是与人们的物质活动,与人们的物质交往,与现实生活的语言交织在一起的。”其它的语言学家,也探讨语言的起源问题,但他们把语言看成是人类某种内在需要的产物。如卢梭、洪堡特不约而同都把语言的产生归结为人类的内在需要(即人类精神或抽象本质的产物)。马克思对语言起源的考察奠基在人类最基本的活动——劳动之上,这也开创了语言哲学研究的新途径。保罗·利科对此有高度的评价,认为“把语言的起源和发展同生产和社会交往形式的发展联系起来的这个尝试本身在方法论上具有极其重大的意义”。2.从语言产生所倚赖的物质器官来看,也是在人的劳动过程中逐步发达和完善的。正如马克思形象地指出:“‘精神’从一开始就很倒霉,注定要受物质的‘纠缠’,物质在这里表现为震动着的空气层、声音。简言之,即语言。”3.从语言之所以能被理解的语法结构和使用规则来看,同样是在人们千百年的社会生活实践中建构和约定俗成的。“语言是一种实践的、既为别人存在因而也为我自身而存在的、现实的意识”,而这种现实的意识正是“由于需要,由于和他人交往的迫切需要才产生的”。人类语言能够互相理解和通约的最深层原因还是人类都面临着改造世界、改造社会、改造自身任务的一致性。关于这点,晚期维特根斯坦也有类似的看法,他说:“人类共同的行为方式乃是我们据以解释陌生语言的参考系”。(二)语言的此岸性即语言的现实性可以从两个方面或层次来展开:1.语言与思想的内在关系,“语言是思想的直接现实”。“思维本身的要素,思想的生命表现的要素即语言,是感性的自然界。”作为人类特有的精神活动,思想和意识要为其它人所感知、所理解,就必须转化和借助于语言,因为如此,语言表达思想就成为可能。另一方面,语言的运用也是一个客体主体化的过程,语言是劳动实践的产物,语言一旦确立,就成为独立于人之外的“社会事实”,“不仅我的活动所需要的材料甚至思想家用来进行活动的语言本身,都是作为社会产品给予我的”。2.语言陈述内容本身的现实性。“观念、思维、人们的精神交往在这里还是人们的物质关系的直接产物。表现在某一民族的政治、法律、道德宗教、形而上学等的语言中,精神生产也是这样的。”语言和意识形式上是抽象的,但在内容上却是对社会生活的反映。正如马克思所言:“我们看到,从思维过渡到现实,也就是从语言过渡到生活的整个问题,只存在于哲学幻想之中,也就是说,只有在那种不会明自自己在想象中脱离生活的性质和根源的哲学意识来说才是合理的。”语言和意识一样都是社会存在的反映,虽然这种反映在形式上是独立的和抽象的,但在内容上却是具体的,对它的认识必须从地上上升到天国而非相反,即从社会物质生活、语言产生的源始扎根处入手来加以把握。三、维特根斯坦“语言批判”与马克思“实践批判”的比较阐发(一)“拒斥形而上学”——否定性原则的运用1.这里所要着重阐明的是维特根斯坦在划界时贯彻的否定性原则。在维特根斯坦看来,“可说者”是完成不了划界任务的,这里要加以注意的由所有可说者组成的整体是“不可说者”,一旦可说者整体被给出,不可说者也就被给出了,可说者和不可说者的界限也就给出了,两者的划界也就实现了。逻辑哲学的意义不只在于这种划界,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意义在于揭示“不可说者”对于“可说者”的重要性和优先性,从而以有限的方法把握无限的东西、个体把握整体。这必须摒弃以往科学对“无”的态度,恢复哲学上“无”的真正地位和优先性。2.维特根斯坦对以往的哲学做出了否定性的“诊断”。他认为以往哲学探讨的问题都是一些没有任何意义的问题,换言之,哲学出现了僭越,强要言说一些不能或不可言说的东西,于是哲学中就充斥着重言式和矛盾式的各类命题,要么没有说出新东西,要么是自相矛盾的废话,在语言的界限内对传统的形而上学进行了猛烈批判。此时维氏的思想不可避免的带有浓重的神秘主义色彩和形而上学的意味,理想化的语言批判形式无法触及人生的意义问题,之道,离开哲学几年的维特根斯坦又重返哲学。3.马克思则开辟的完全是另一哲学路径,将哲学定位于“实践批判”,对以往哲学尤其德国古典哲学进行了深刻批判,扬弃继承了“辩证法——作为推动原则和创造原则的否定性”,并将这种否定性原则奠基在“现实的人”的社会生活过程之上,现实的人在实践中不断否定世界、否定自身的过程中确证自己的本质力量。“理论之谜的解答在何种程度上是实践的任务并以实践为中介,真正的实践在何种程度上是现实的和实证的理论的条件”。“凡是把理论引向神秘主义的神秘东西都能在人的实践中以及对这个实践的理解种得到合理的解决”。以往哲学、传统形而上学探究的全部问题,都出在语言的形式上或形式的语言上(维特根斯坦恰恰不幸是现代西方哲学研究这一理路的开创者之一),而他们恰恰忘记了、规避了哲学的实质内容上的问题,始终未去研究,或者一直无视人类认识的实践本质,他们或是将认识过程抽象化,或是将认识活动泛化处理,甚至最终将之推到现实世界的彼岸,以至总不能把握认识的本质和决定力量,也就当然不能走出书斋的樊篱,不可避免地导致神秘主义和不可知论。(二)对“神秘之域”的解蔽或消解1.“神秘之域”对人类的安身立命而言,地位相当特殊、优先,但维特根斯坦却认为其是不可言说的。世界与“神秘之域”之间处于一种分离状态,对人类而言最为重要的“神秘之域”却并不决定可说的世界。通过自然科学方式(如牛顿力学)对世界进行描述,却对世界并无所说,因为“即使一切可能的科学问题都已得到解答,也还完全没有触及到人生问题”。前期维特根斯坦的“语言批判”根本没有解决这个问题,或者说他自认为在语言之内划出两者界限就消解了这些问题,而没有问题留下来就以为是解答了这些问题。依然是“语言批判”,维特根斯坦后期哲学将这种始终缠绕和激荡着他的“神秘之物”,借助“语言游戏”和“生活形式”消解到日常生活当中去,将之放置到日常生活中去加以解蔽,才能摆脱这一困境,后期维特根斯坦基本就是循此思路。有论者断定前、后期维特根斯坦的思想截然不同,不可否定两个时期维特根斯坦的思想确有诸多差异(他本人也有明确的言论加以佐证),但是从他的语言划界、“神秘之域”的消解思想而言却有内在的统一性。随着“生活形式”的发现,“神秘之域”的消解,维特根斯坦也就找到了他诊治西方哲学“疾病”的药方。2.回归到日常生活之中,这在某种意义上与马克思主义哲学所讲的实践不无相通之处。但是,维特根斯坦与马克思致思的路向却有着根本的差异,前者的批判始终严格限定在语言的范围之内(这点前、后期维特根斯坦的思想应该是一致的),通过语言的改造——理想语言、人工语言的建构也好,日常生活语言提出亦罢,都是如此——来对传统形而上学进行批判,以此诊治哲学的“疾病”,彰显人生的真正价值和意义。可是维特根斯坦忘了,语言的产生发展正是人类自身劳动实践的产物,作为人思想载体的语言实质上是个实践的问题,所谓“要真正地、实际地消灭这些词句,从人们意识中消除这些观念,只有靠改变条件,而不是靠理论上的演绎”。仅在语言中“用词句来反对这些词句”既解决不了语言的界限问题也治愈不了哲学的“疾病”。正如马克思所说的:“哲学家们只要把自己的语言还原为它从中抽象出来的普通语言,就可以认清他们的语言是被歪曲了的现实世界的语言,就可以懂得,无论思想或语言都不能独自组成特殊的王国,它们只是现实生活的表现。”只有投身到现实的社会实践中,维特根斯坦面临语言上的困境和“神秘之域”才能得到消解,单纯的思辨注定最终无能为力。3.无论是反思的批判——黑格尔把哲学喻为“密那发黄昏时起飞的猫头鹰”,抑或是前瞻的批判——马克思把哲学称为迎接黎明的“高卢雄鸡”,还是维特根斯坦把哲学定位的“语言批判”,哲学家们总在以彻底的革命性进行着批判性的思考和研究,批判着历史和逻辑,也批判着现实;批判着前人和他人,也批判着自己。维特根斯坦以罕见的力度与深度对西方传统形而上学进行了批判,所以他与马克思实际上分别以不同的哲学批判路径完成了终结柏拉图主义哲学传统的任务。必须高度重视的是马克思哲学,它强调“解释世界”,但更重于“改造世界”,以真正的实践批判,在对资本逻辑的深刻批判、追求实现共产主义的最高理想中,指明了社会进步和人类解放的现实途径,并取得了全部哲学史上前所未有的现实成就。最后,欢迎大家多多批评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