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公路日一辆满载电煤的“泰脱拉”(德国产自动卸载卡车)疾速行驶在公路上。车厢里,隐约可见一包被麻绳捆扎的红蓝白三色相间的塑料编织袋。盛夏,旷野葱茏,一辆运兵的卡车出现在“泰拖拉”后面,风把士兵的歌声送过来,一会,又进入幽暗的隧道……(影出字幕:1998年)2旅馆日一对男女坐在床上打扑克,男的叫张自力,女的叫苏丽娟,张自力嘴里衔着烟,每次出完牌观察女人,女人出牌较慢,好像在思索。两人如此往复,沉默不语。浆过的白床单,一只瓢虫正往亮处爬。3发电厂日“泰拖拉”驶进发电厂,穿过巨大的烟囱和亮晃晃的管道。4旅馆日幽暗中,张自力和苏丽娟相拥在一起,亲热缠绵……他们身旁,那只瓢虫粉身碎骨,尸体粘黏在满是皱褶的白床单上。5发电厂传送通道日刚刚还在“泰脱拉”车厢里的那包红蓝白三色相间的塑料编织袋和电煤一起被投进铲车。传送带吱吱嘎嘎作响,缓缓行进,渐渐的,从黑暗中浮现出一支惨白的手臂。传送带紧急制动,传来饥饿的汽笛的声音。6民政局楼道日星期天,来民政局办理婚姻登记的人很多,大家彼此沉默,在昏暗狭长的楼道里排起长队。甜蜜的等候,温柔相拥的小憩,疲惫麻木的茫然失神,无奈中的翘首企盼,仿佛有无穷无尽的表情和做派从队列中浮现而出。稍顷,张自力和苏丽娟出现在众人面前,向明亮的出口走去。7电铁小站黄昏穿过一段地下通道,这对男女走上电铁小站的台阶,苏丽娟停下脚步,望向远处。一辆公安局的宣传车缓缓行驶在马路中央,车身被几块写了标语的看板遮挡,车顶的喇叭里正在播放关于“治理整顿社会治安”的通知。苏丽娟:你回吧。张自力因为长时间的沉默,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张自力:那……你保重……女人亮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从挎包里拿出一个深蓝色的塑料证本交给张自力。苏丽娟:你的。她正欲离去,却被男人紧紧抱住,无法挣脱。苏丽娟:别这样!说好了今天是最后一次嘛!张自力不依不饶,把苏丽娟按倒在路旁的沙堆上,自己也不清楚到底要发泄什么,女人咒骂着,手里的雨伞突然怒张开来,她恼怒地冲他扬了一把沙子,乘机挣脱,跌跌撞撞向一辆进站的电铁走去。张自力粗气乱喘,呆坐原地,那个深蓝色的塑料证本摊开在沙堆旁,上面是他和女人加盖了公章的照片,以及如下内容:张自力与苏丽娟经调解无效,双方同意协议离婚,特此证明。新抚区民政局婚姻登记处1998年6月22日8发电厂传送通道日传送通道一角,几个小憩的工人凑在一起,小声议论刚刚发生的案情。工人甲:听说其它厂的煤堆里也发现了。工人乙:那可不。清远、镇平、白水、枝城的几个厂都有。工人甲:这玩意儿东南西北、方圆几百里,能是一个人?脑袋找到没有?工人丙:那玩意儿找到也认不出来。工人乙:听说是裸体女尸!保卫科在储煤场发现了一个乳房!几个人讪笑起来。传送带旁,警察和法医正在勘验现场……保卫科长来到刑警张自力面前,这个刚刚离婚的男人一脸愁容。保卫科长:没见过这么抛尸的,天女散花,扔得全省哪儿哪儿都是。好些厂听说煤堆下面有死人,不开工了。如果——张自力踢飞脚下一个空酒瓶,打断了他的絮叨,寂静中,那瓶子一路磕磕碰碰,坠入传送通道下的黑暗,仿佛击中了什么,传来惊叫。小王:找到了!找到了!刑警小王在通道下面的传送带上发现了血衣、身份证,如同在绝望的迷宫中看见了出口,激动得声嘶力竭。小王:梁志军!他叫梁志军!梁志军!9荣荣干洗店外日荣荣干洗店是路边一幢砖混居民楼的底商,在零四年前后,所谓底商,不过是一楼的住户把房子当作门面出租,所以门脸看上去有些寒酸,只有一个白底红字的招牌。上午,一辆桑塔纳停在干洗店门口,小王和另一名叫强军的便衣走下车。10荣荣干洗店日干洗店门厅的半截门帘下,露出女人穿凉鞋的脚和线条柔和的小腿。门帘里传来强军的询问。强军:(画外音)你爱人遭遇不幸,我们理解你的悲痛,我们一定会尽全力破案。希望你冷静,跟我们说说梁志军的情况。洗衣工吴志贞以血衣掩面,难以自恃地哭泣,在她身旁坐着的是干洗店的老板荣荣。这时,有人进店洗衣服,荣荣立刻起身出去,告诉对方今天不营业了。另一名叫强军的便衣不耐烦地踱了两步。小王:配合一下好不好?都几个月没回家了。荣荣慌忙扯下几张手纸,塞到女人手里让她擦眼泪。11洗煤厂澡堂日更衣柜前,一个肥胖的男人正在脱套头衫,他脱得相当吃力,看起来像一场自我的搏斗与挣扎。保卫干部陪着另一组人马——张自力和一名叫学义的刑警——在一旁等待。保卫干部:你小子能不能利索点。说着,他竟上前帮他扒衣服,胖男人终于露出大脑袋,还没等喘气,张自力已将一个证物袋送到了他的面前。张自力:是他吗?证物袋里是梁志军血染的身份证。胖男人:没错,是他。梁志军不爱说话,也就和我下下棋,还老输。我俩在地磅台八年了,从没听说过他得罪啥人。胖男人金鸡独立,一只手扶墙,另一只手脱笨重的皮靴。张自力:你最后一次见梁志军,有没有啥不对劲儿的?胖男人:没有。就在这儿交班儿见的。他柜子还在。警察的目光顺着胖男人手指的方向,转向一个锈迹斑斑、漆皮剥落的更衣柜,保卫干部找来一把改锥,撬开上面的小铜锁。柜子里是几件叠放整齐的工作服,一块不完整的镜子,一个珐琅花饰的指甲刀,一把塑料梳子,柜门里侧还贴有一张照片,梁志军与吴志贞站在一块布景做成的海滩前,男人凝神眺望远方,女人则是安静的笑容。12洗煤厂地磅台日烟尘弥漫的地磅台,几辆运煤的“泰脱拉”排队等待承重。13洗煤厂地磅房日地磅房的窗户旁,刚刚做完排查的张自力和学义一边吃西瓜一边交流案情,旁边围着两个保卫科的干部。学义的手在一张摊开的省际地图上来回比划。学义:运煤司机一般都是固定往一两个厂拉煤,可一个叫柳发银的司机案发那段时间向十个不同的厂运过煤,很不正常,而且全是咱们发现尸块的厂。张自力:可是尸块是在十五个厂发现的,遍及全省六个县市。保卫干部甲:就算他一个人开车,三天不睡觉,也不可能跑那么多地方……路途太远了!保卫干部乙:除非一群人分头干。学义:我查了,柳发银不是一个人开车,他还有个兄弟,叫柳发行,俩人经常一起出车。而且兄弟俩前两天突然不干了。张自力转头看向操作台上的电子显示器,载重吨位一旦在那上面显示,过磅员就拉响电铃,告知窗外地磅台上的煤车可以离开了……张自力:老李,一会儿带我们到梁志军的宿舍看看。“打扰了”,他们身后传来软绵绵的一声,刚才在澡堂里的那个胖男人出现在门口,他刚刚洗完澡,面色红润,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前额上。胖男人:不好意思,……我刚想起来,梁志军半年前跟人打过一架……就那一次……其实……是别人打他。他喘息起来,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张自力:说话呀。胖男人:这事儿不怪梁志军……老是有人……有人欺负我们……柳发银……柳发行弟兄俩嫌地磅有问题……胖男人绞动手里的毛巾,一付谄媚的样子。14发廊夜椅子里,一高一矮两青年正在做当时流行的发型,矮个是“爆炸头”,高个是“费翔头”,发廊墙上贴着小虎队、迈克杰克逊等人的招贴画,连黛安娜王妃也在其中;在刘文正“阿美阿美”的歌声中,张自力和几个便衣走进来,打量镜子里的青年,也不落座。矮个青年做完头发,顶着一团大蘑菇,打算从几个留“板寸”的便衣身旁出去,被老张和小王拦了下来;高个青年突然从椅子里跃起,冲向后门,张自力和学义扑了过去,场面顿时混乱。学义将高个青年扑倒在地,张自力用膝盖顶住他的后背,一只手摸向腰间的手铐。张自力:球!铐子拉车上了。这边,强军和小王已将矮个青年控制。强军:带过来!先铐一块儿!便衣们手忙脚乱,将两个人铐在一起,摁他们蹲下。小王:我去开车。走吧走吧!别看了!小王一面往发廊外走,一面劝散看热闹的人。另外三个人站在弟兄俩面前,学义点着一支烟,张自力就地突审,揪住矮个的头发,让他仰起脸。张自力:知道为啥抓你俩不?!知道不?!矮个完全懵了,看着张自力,不停地舔嘴唇,高个则冷冷地将目光瞥向一侧。张自力:谁是司机?!说!谁是司机?!矮个:我。张自力:他呢?!他会不会开车?!矮个茫然无语,摇了摇头。学义:你叫柳发行吧!发型不错!问你会不会开车?!说话!会不会开车?!学义一边问话一边用鞋尖轻轻踢着高个,像是提醒他;柳发行仰头看着警察,突然伸手从挂在理发椅背上的西装口袋里拿出一把“五连发”,照着学义的肚子就是一枪,学义扑倒在柳发行身上,强军见状扑上去夺枪,整个人压在学义身上,被第二、三、四颗子弹打穿了腰椎;这一切发生在几秒钟内;待张自力拔出枪,柳发行已经推开身上的两个警察,试图站起来;张自力举枪射击,一连三发,柳发行当场毙命。被铐在一起的柳发银成了个血人,显然,他已经灵魂出窍,下意识地伸手够柳发行掉在地上的“五连发”,张自力抬手朝他开了一枪,与此同时,身后的门被撞开了。张自力转身,举枪冲着跑进发廊的小王,两眼发直。小王闪身到门后,一连声地喊:“是我!小王!我是小王!”这时,血泊中的柳发银哆哆嗦嗦地举起了那把“五连发”,扳机扣动,枪火喷涌而出……15医院黄昏住院部楼前,小王接伤愈的张自力出院,医生护士送两人上车离去。16街头傍晚行驶的桑塔纳里,张自力坐在副驾驶座上,看上去稍显虚弱,开车的小王神情严肃,车里的气氛是压抑的。张自力:在医院里住了这么久,学义和强军的追悼会也没参加,什么时候去看望一下家属。小王:家属心情刚刚平静,我看先别去了;洗个澡,完了去老地方吃饭。哦,前边是新东街,我顺便送东西。17荣荣干洗店外夜桑塔纳停在路边,小王手拿一个牛皮纸袋下了车;已经打烊的干洗店门前,洗衣工吴志贞正在那棵孤零零的榆树下用铁锨刨挖树坑里的土;小王来到她的身旁。小王:这是你爱人——梁志军的遗物。吴志贞把骨灰盒里的骨灰倒进刨好的树坑里。小王:你这是——?吴志贞:梁志军的骨灰。这样好像他还活着,我每天都能看见他。斑驳的路灯下,女人凄然而笑。吴志贞接过纸袋,把里面的遗物也倒进了树坑。小王上车,发动引擎。张自力:这么半天?小王:哦。她把梁志军的骨灰埋在树下面了。张自力闻听,看了眼后视镜中那个掩埋丈夫骨灰的女人,随着桑塔纳启动,吴志贞的背影缓缓消失了。18街头隧道夜桑塔纳驶进一条隧道,车载收音机里正在播放时政新闻。张自力:对了,我明天是不是就可以上班?小王黯然。小王:你的伤——还没好利索,先休息一段吧。那天王爽跟我说,她表姐现在也是一个人过,哪天见一下?张自力无语,迷惘地看前方。19街头隧道夜“小螳螂”疾驶在同一条隧道,分道线与灯光扑面而来,隧道外面已是天寒地冻的冰雪季节,有人坐在路边,头扑在臂弯里像是睡着了,“小螳螂”回转来,停在路边的男人面前,男人身旁停了一辆铃木500型摩托车。(影出字幕:2003年)骑“小螳螂”的年轻人下车,上前搀扶路边的男人。年轻人:大哥!你可喝得够多的。快起来,别冻着。男人抬起头,若有所思地打量年轻人,憋出一个酒嗝。我们看到五年以后的张自力,有些颓唐,有些沉沦,目光被酒精点燃了一般。“没事。”他含混地咕哝了一句。年轻人见状,转身跨上铃木500,踹着摩托,张自力这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前晃了几步:“我的车——操你姥姥——”对方头也没回,扬长而去。20夜市夜为了御寒,夜市的摊档躲进透明的塑料帐篷中,里面灯光模糊,水汽蒸腾,食客的影子象毛茸茸的皮影戏,又如通体透亮的冰灯。已经微微发福的刑警小王和两名便衣穿过这些水晶帐篷,走进一家拉面店。21夜市拉面店夜拉面店门口的大铁锅热气翻滚,小王站在一个惊魂未定的乡下男子面前,乡下男子身后,被扣留的几个食客表情紧张而木讷。老板小心翼翼的端来一碗早已凉透了的拉面,搁在桌上。老板:就是这碗。乡下男子看见拉面,转身呕起来。小王用筷子搅动汤碗,里面好像翻出了什么骇人的东西,他扔了筷子,别过头喘了几口气。汤碗里似乎是一只粘连着软组织的人眼睛。小王:盛面的伙计呢?老板:孩子吓得说不出话了。等会行不?小王转对乡下人。小王:这事儿你可别声张。对方几乎要哭了。男子:你说这叫啥事儿呀!都吃一半了,还以为是牛的呢。他得赔我。老板:我也是受害者呀。小王:你闭嘴。小王来到几个食客面前,一名叫李子的便衣小声嘀咕。李子:这些都是刚才在这儿吃饭的,老板把他们扣下了。小王逐一审视他们的脸,双方均是一片茫然。这时,传来另外一名便衣的喊声。便衣:(画外音)队长!小王转过身,只见他从大铁锅里捞出了一部手机。22工厂仓库日库房角落堆满了崭新的皮靴、手套和安全帽。保卫科长是个干瘦的年轻人,他盯着排队领取“劳保”的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