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品读]悲欢离合总无情——细究惜春出家浮生何所寄楼主2010-07-0323:15前言:本篇本是浮生的系列论文《红消香断有谁怜——情悟后四十回》的一部分《悲欢离合总无情——惜春》。本来打算像该论文中其他的人物分析一样写三千字就收尾,谁知道因为牵涉到宝玉,越写越收不住,达到了将近八千字。因此只好单独分立出来,作为《细究后四十回》系列短评的外一篇。首发在百度红楼梦吧,现在放在博客上,希望读者能够喜欢。正文:其实我一直不太喜欢惜春这个小姑娘。而且,在红迷群体里,甚钟爱惜春者也寥寥无几。对她孤僻冷漠,胆小怕事的脾性,能够同情谅解者多,而赞赏者殊少,至于她最终出家的具体过程以及内中寓意,也绝少有人肯来下功夫稍作品评分析。至于挖掘其中哲学意义者,甚至几乎为浮生所未见。此故,浮生虽才疏学浅,忝为读者试析之,以为野芹之献。(以一百二十回《红楼梦》为依据)常常在红友圈子中看到这样的说法:红楼中人最幸运者,当属惜春。因为她毕竟是芸芸百余人物中第一个真正遂了自己心愿的人。虽然,这样的“如愿”如此无奈而低调,并且险些付出了丧失生命的代价。数年前,浮生初读红楼时,觉得惜春出家一回的回目甚为费解:“惑偏私惜春矢素志”。怎么能用“惑偏私”来形容出家呢?那时候,我以为,出家本是对家族绝望后的一种挣脱,总比那些一代代沉酣在虚无梦幻里进入墓地的浑浑噩噩者要清醒,要超脱,要智慧。就像宝玉那样,高傲地背转过身去,将整个富贵繁华都抛弃于脑后,那是一种多么高贵的背叛阿。后来,浮生读了许多遍红楼后发现,惜春的出家,不仅是作者在现实情节上设置的巧妙对比,而且也集中地体现了作者在哲学层面对宗教和遁世的态度。这对于读者深刻地认识红楼梦的思想倾向和哲学意味,都是十分有意义的。惜春的出家直接关联到了三个问题:第一,宝玉怎样出家。第二,惜春的出家是不是对人生苦厄的真正觉悟与救赎。第三,宝玉的出家和惜春的出家有什么本质区别。惜春为了能够出家所进行的斗争是十分艰难和漫长的。因为在那样的时代,虽然贾府败了,但是败了的大族也仍然是大族,仍然拥有着森严的宗法家长制和封建礼教的苛刻约束。这也是我为什么认为120回《红楼梦》对贾府败家的处理方式较“一干二净、一无所有”为好的原因。因为如果贾府真的败到一无所有,所有人物风流云散,那么尽管芳香美丽的大观园女儿国毁灭了,但是严酷的宗法制度、家族意志对年轻一代无孔不入的禁锢也同样不存在了。玉石俱焚之后,宝玉等人反而还有了一丝在奴隶的自由中追求“人”的自由的微茫机会。但是,在现行本《红楼梦》中,旧制度曾经维系的“理想王国”大观园废弃了,倾覆了;而旧制度所固有的严酷宗法统治和至上的家族意志却依然铺天盖地地强大着,使人无从抗拒其羁绊。比玉石俱焚更可怕的,是劣胜优汰。但是无论如何,惜春生成一副百折不回的孤介脾性,下定的决心就绝对不会更改。从妙玉遭劫后就决心出家的她,完全不顾嫂嫂尤氏和丫鬟们的劝阻,“如今譬如我死了似的,放我出了家,干干净净的一辈子,就是疼我了。你们依我呢,我就算得了命了;若不依我呢,我也没法,只有死就完了。”豁出去大闹了起来,并且绞了头发。最后,惜春闹出家的动静越来越大,甚至惊动了合家大小,邢、王二夫人。面对着亲嫂嫂尤氏、独揽家族大权的婶婶王夫人及邢夫人斩钉截铁的阻拦,惜春毅然以死相拼:“一个人主意不定便扭得过太太们来了?我也是象紫鹃的话,容我呢,是我的造化,不容我呢.还有一个死呢.那怕什么!”不仅如此,冰雪聪明的惜春还为嫂嫂尤氏设身处地地分析情势利害:“我如若遂了自己的心愿,那时哥哥回来我和他说,并不是你们逼着我的。若说我死了,未免哥哥回来倒说你们不容我。”万般无奈之下,“没主意、没口齿”的尤氏只好答应下来。而掌权的王夫人究竟是和惜春隔了两层的亲戚,本来不便深管,又乐得不作恶人,也终于没有再完全地反对。但是“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出了家,不成了事体。如今你嫂子说了准你修行,也是好处。却有一句话要说,那头发可以不剃的,只要自己的心真,那在头发上头呢。”——惜春终于没能获得完全的胜利。她的拼死一搏——这生命是她唯一能够支配的资本——只能拿到一个居中妥协的结果,在贾府内部的栊翠庵里,过着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的孤寂生活。身边虽然有人侍候,但对于心内成灰的她而言,外在的一切贫富兴衰,又何尝不是一场空呢。她,确该算作一位完全的避世的虔诚比丘尼。现在可以讨论第一个问题了:宝玉怎样出家。从惜春出家的全过程可以看出,宝玉的出家方式在现实状况上是必然的,作者的构思也是十分巧妙的。不妨对比一下惜春与宝玉出家所面临的形势和难易程度:第一,惜春是女儿家,没有读书识字中举的义务,不用承担振兴家族的责任,也不必为家族的前途命运担心。而宝玉是男子,而且是贾氏家族唯一的希望(见第五回警幻仙姑所引荣宁二公的话),家道中落,复兴贾府并使之人丁兴旺的任务,责无旁贷地落在了宝玉肩上。第二,惜春无父无母,父母作为封建家长的绝对权威对她来说不存在。哥嫂虽然代替她的父母行使封建家长的权力,但是哥嫂原本对惜春并不关心,甚至不亲近。惜春头上笼罩的父权、族权压力较宝玉为薄弱。宝玉父母双全,父亲贾政体面地作着官,母亲王夫人独揽荣宁二府的大权(时宁府已经完全抄没,合府只剩下四个人,依附荣府生活,王熙凤已死。)宝玉所承受的父权、族权的禁锢要比惜春严苛得多。第三,从时机来看,在惜春公开地坚决要求出家的时候,最名正言顺的家长——哥哥贾珍——已经获罪远谪边疆,只剩下嫂嫂一个人。而嫂嫂尤氏没主意,没口齿,再加上“本与惜春不合”,比较容易被说服和对付。至于独揽大权的王夫人、好弄左性的邢夫人,毕竟只是惜春隔了两层的表婶,在人情世理上也不便深管宁府的家务事。况且惜春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如果不出家而出嫁,败光的宁府还得要已经捉襟见肘的荣府替惜春赔出大笔嫁妆去。在当时的情况看,贾府的日常开销勉强能够维持,可是一旦遇到婚丧大事必然入不敷出甚至无所从出。看看老太太寿终归地府时贾府上下困顿拮据颜面扫地的样子,就知道惜春如果真的出家了,也就意味着只需要不多的日常花用,从而避免了一下子迁挪折凑大笔钱财的难题。在情势上,惜春出家无疑把握了最好的时机。而这样的时机,对宝玉而言根本就不会出现。宝玉是王夫人唯一的希望,“他有个好歹,让我以后靠哪一个?”,她不可能容忍如命根一样的宝玉有任何超出她计划的行为与意图。惜春要对付的只是一个柔弱老实的嫂嫂,而宝玉的母亲王夫人精明老辣、足智多谋、大权独揽,绝对没有尤氏那样好对付。总之一句话,对宝玉而言,公开的宣布,正面的抗争,根本就不可能成功。于是,他只能隐瞒了心思,借机出走。走到自己的超现实世界去。而走,也绝对不是那样容易的。曾经记得看到一篇红学文献,提到一个二十多岁的德国留学生读《红楼梦》时问打赏小小赏金只为给深夜码字的楼主买杯咖啡!脱水模式只看楼主广告爆:打工妹买《双色球》中500万内幕揭秘!浮生何所寄楼主2010-07-0323:192楼中国教授:“贾宝玉和林黛玉如此的富有,又如此的相爱,为什么不私奔呢?”中国教授哑然失笑,都不知道从何说起。看看宝玉身边围绕的足有一个加强连的丫鬟、婆子,摔个茶碗的动静都能直接惊动老祖宗。私奔?包袱还没收拾好,就全暴露了。如果无法秘密的出逃,那就只好公开地出走。(他总是要走的。作为本书最主要的人物,他的离家又是整个主体故事“凤头,牛肚,豹尾”中的“豹尾”,他起码必须走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如果如一些“高明”的推断那样先行乞后出家,太过于地“意料之中”,平淡得无法作为一部辉煌作品的“豹尾”。但是如果找一个过于离奇的走法直接从贾府“私奔”——比如像87版电视剧里的惜春一样,未受任何人阻碍而从戒备森严的贾府里平白散步到大门外,公然做了尼姑——也就落到了“情理之外”。)但是,漫漫五千年,古代农业社会的中国人除了逃荒、做官、经商和赶考,是绝对不出家门的。逃荒不可能,做官没得作,经商用不着,只剩下赶考一条路。于是,千载难逢的时机,就在宝玉“决心苦读中举”之后产生了。全家放松了警惕,以为宝玉真的“改邪归正”了。于是,宝玉终于能够离开整个家族,远赴外地赶考时,只有寥寥几个家丁跟从。而最终陪伴在宝玉身边的,只有一个贾兰——一个少不更事的半大小孩,一个宝玉的晚辈。漫说他无法发现宝玉的异样,即使他能够察觉宝玉的异样,又怎么有能力及时有效地阻止呢?况且应考之时,仆人隔离在考场之外,考生又各自隔离,出场时贾兰不可能陪伴在宝玉身边。在这家族对于个人铺天盖地的控制中,终于露出了一个最为薄弱的点。终于,在耳目最为稀少,统治最为薄弱的这一个点上,宝玉成功地跳出了禁锢和泯灭人性的樊笼——“家”。家是我们的生处,也是我们的死所。——鲁迅@TA评论只看楼主浮生何所寄楼主2010-07-0323:203楼第二个问题,惜春的出家是不是对人生苦厄的真正觉悟与救赎。《红楼梦》作者于一一五回回目中大书特书,“惑偏私惜春矢素志证同类宝玉失相知”,便是作者对于惜春和宝玉截然不同的态度。细看书中所写的惜春出家的原因,其实并不如佛教本身倡导的那样脱俗和超然:惜春一句话也没有,只是哭道:'这些事我从来没有听见过,为什么偏偏碰在咱们两个人身上!明儿老爷太太回来叫我怎么见人!说把家里交给咱们,如今闹到这个分儿,还想活着么!'凤姐道:'咱们愿意吗!现在有上夜的人在那里.'惜春道:'你还能说,况且你又病着.我是没有说的.这都是我大嫂子害了我的,他撺掇着太太派我看家的.如今我的脸搁在那里呢!'惜春正是愁闷,惦着'…….况我现在实难见人.父母早死,嫂子嫌我,头里有老太太,到底还疼我些,如今也死了,留下我孤苦伶仃,如何了局!'想到:'迎春姐姐磨折死了,史姐姐守着病人,三姐姐远去,这都是命里所招,不能自由.独有妙玉如闲云野鹤,无拘无束.我能学他,就造化不小了.但我是世家之女,怎能遂意.这回看家已大担不是,还有何颜在这里.又恐太太们不知我的心事,将来的后事如何呢?'惜春心里的死定下一个出家的念头,暂且不提.(以上均见第一一二回)这就是所谓的“惑偏私”的来由了。惜春最终作出出家的选择,并非一种超然物外的觉悟和追求,而恰恰是为了躲避现实中必然到来的痛苦和由婚姻导致的灾难。家中被盗贼劫掠一空,而她在乎的却只是自己的脸面无光。如同狠心撵走入画时一样,“只以为失了她的体面,咬牙断乎不肯。”说到底,她在乎的仅仅是保得住自己。“我只知道保得住我就够了,不管你们。从此以后,你们有事别累我。”——她果然说到做到。当真正面对他人已经遭受的一切不幸时,她无动于衷。当真正面对自己将要遭受的一切不幸时,她只有逃避。诚然,这是一种无奈的逃避。因为无奈,而值得读者同情。也因为逃避,而无法令作者赞赏。她是看的破,看的穿。但是如此的“清醒”又何尝不是一种无关于灵魂解脱的冷漠。惜春出家的决心不能说不坚决,不真诚;对佛教不能说不信仰、不虔诚。但是,这样一个毫无光彩与美感的原因折射出,她,最终不过是一个逃避者。人生的大苦厄,她还远未觉悟,又何谈救赎。@TA评论只看楼主微笑米人2016-7-21广告急用钱,快速办3-100万高额度信用卡,1天下卡?查看详情浮生何所寄楼主2010-07-0323:224楼最后,该谈谈第三个问题了:宝玉的出家和惜春的出家有什么本质区别。惜春矢素志,不仅使她成为了《红楼梦》当中第一个真正遂了自己心愿的人,而且还使她成为了《红楼梦》中唯一一个真心信仰宗教又成为宗教人士的人。我所说的“宗教人士”,在这里指《红楼梦》一书中描写到的所有的僧、尼、道士、女冠、巫师和巫婆。(说到这里,读者也许会觉得“宗教人士”这个词挺好笑的。的确,这个词很现代,但是浮生也实在找不到什么更合适的词来代替它。这些人,在清代的确找不到一个笼统的总称。在这里,我要先向读者中的宗教人士说明,我以下的论述,都只针对两百多年前清代中叶的人和事。)《红楼梦》当中可以说描绘了两个世界:一个现实世界,既荣宁二府;一个超现实世界,即大荒山,清梗峰,一僧一道。在超现实的世界里,一僧一道扮演的是点醒迷误者,超度有缘人的智者和仙人形象。而现实世界中的僧、道、巫的形象,却与一僧一道大相径庭。这些现实中的僧、道、巫,其中的绝大部分应该叫做“从业人员”,也就是依靠宗教来吃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