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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觉者》——梁冬专访蔡志忠先生Q1梁冬老师：你是大概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自己要成为一个这样的人？蔡志忠老师：我的经历比较特殊，我一出生就受洗为天主教徒，然后从一岁开始就着跟全村十户人家二十来个小孩，每天早上去听道理班，从创世纪到耶稣复活。当时不认识字，只能用画面记在大脑里面，所以我画面思考能力特别的强。在我们乡下很奇怪，每个三岁的小孩都很笃定他这辈子要做什么。农户的小孩在田里帮忙；铁匠的小孩在帮忙拉风箱；三岁的小妹妹已经背着一个一岁半更小的妹妹，只有我无所事事。所以我就开始苦思，我要干什么。我还躲在我爸爸的书桌底下，把椅子拉进来，怕我妈妈以为我疯了，其实我没有疯。过了快一年，也就是在我四岁半的时候，我终于想通了。我就以自己仅有的能力，决定立志画画。画画就是我最爱的，只要不饿死我，只要一天给我一颗馒头，我就是要画它一辈子。Q2梁冬老师：人怎样才能知道自己这一辈子应该干什么？蔡志忠老师：可能很多人会跟你一样，误以为一辈子好长。有很多人误以为这辈子没干得好，下辈子可以重新来过。其实不是，一辈子是很短的。所以为什么我会在四岁半的时候那么惶恐，就是因为我要想清楚，在有限的六七十年或七八十年，我到底要做什么，要想很清楚。我常说，一个人把自己活出自己是最重要的。当然，这个要关起门来自己先想清楚，不能去外面跟梁冬比较，或跟崔永元比较，跟别人比较。Q3梁冬老师：现在的年轻人，每天在网络上看到很多成功的人。他们就会觉得如果你不创业、你不去拿个风投、你不上市，就是不对。你怎么看？蔡志忠老师：其实台湾跟大陆一样，你拿个麦克风出去问：“请问你最想当谁？”他一定说想当马云，台湾的大部分人一定说想当郭台铭。但是很多人不知道郭台铭会英文，会半导体，而他自己什么都不会，他只想要郭台铭最后的那个钱，那不是缘木求鱼吗？如果你意识到了，虽然我一无所有，但我的英文比马云厉害，执行力比马云厉害，我什么都比马云厉害，我有一天要超越他，这样就对了。现在的很多年轻人没有先量自己的筹码，只是期望向最高的那个看齐，那样是不可能达成的。所以一切就是从根本做起，由自己的脚跟出发。无论我们筹码多少，你只要有一个想法，然后知道自己可以在几年之间把这个想法落实，就可以了。所以我觉得人生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但你要清楚你要做什么。Q4梁冬老师：你是怎样保证自己的时间不被别人侵占，然后做出一些常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蔡志忠老师：你看我没有手表，没有手机，我不跟人家联系，我也不让人家找到我，不让自己的时间切断。因为有手表的话，你会看手表说：“哇，半夜三点了，赶快去睡觉，明天十一点半梁冬要来找我。”我认为一段时间越大段，越有价值。如果一整段时间代表的价值是“一”，把它切成两半，价值就只剩下不到0.6；把它切成四段，就剩下不到四分之一；把它碎尸万段，等于零。所以当我们花越长段的时间去做一件事情，做出来的成就越大。我们现在的工作周期是工作五天休息两天，这个是巴比伦定的。我是三百六十天一个周期，你知道每年的除夕夜我都是通宵加班的。Q5梁冬老师：你是如何在每一件事情上真正地做到置心一处的？蔡志忠老师：我觉得人生最重要的就是了解自己的筹码，从一开始就要设定你的目标。就像我们打开门走出去，知道要去哪里。但是99.99%的人生，就像开车在高速公路上，怕自己比别人慢，最后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人生一辈子是这样，我们在做事情的时候，也是这样。我们有没有把它做到止于至善，不要到快要走的时候才后悔，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把该做的都做到、做好。虽然天下有万物，但我只取孤瓢一饮。就是你只要明确了目标，然后就会做的很好。一个人只要寻找到他最拿手、最喜欢的事，把它做到极致，无论做什么，没有不成功的。当你把它做出来，如果比期待的好，就会更好；比期待的快，就会更快。然后越快越好，越快越好。这时，你就会达到第三种状态，就是你的成本最低，品质最高，效率最好。当你达到这样的时候，就再也没有敌人。不要好高骛远，一定要去读常春藤学校。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当李开复，但每一个人都可以成为最好的自己。Q6梁冬老师：你刚才提到的“止与至善”这件事情，就是把大块的时间集中起来，投入所有的精力，把它做到最好为止。你都是把每个领域做到最好的时候才开始下一个领域的是吗？蔡志忠老师：对。就像我画《诸子百家》，如果有一天，有一个人画得比蔡志忠还好，我所有的作品就结束了。就像我回顾自己15岁时画的画，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那时画的画有什么不好，或者23岁时画得不够水平。其实反而是现在，我没有办法画我15岁的画，就像目前正在展出我的水墨画，我相信两年后我也画不出来。就是每个时间点都不一样。那为什么事后来看我会觉得很好？就是因为每一个时段我都做到了最好自己，把它做到止于至善。不要原谅自己，看到好的时机就一定要去做，我心里想的跟行为是一致的，一定没有时间差。我们这样坐着一定是没有什么好运来的。你相信吗？登上喜马拉雅山顶那一个人，他不是体力最好的，他是死都要登上去的那个人。Q7蔡志忠老师对于儒释道的理解儒家，就是人与人的关系；道家，是人与自然的关系；佛学禅宗，是人与心的关系。儒家追求“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隐”。99%的人都希望通过学习，念到北大，然后成为一个厉害的人，为社会服务。希望自己有所作为。而道家的第一目标是做自己，看轻名、利、权、贵。生活并没有那么艰难，因为我们总是一粟一饭，一块三尺地，每天有两个馒头吃，可以睡觉，就能过一天。不需要为了多余的钱财，或是美食，去委屈自己的心智，去过不是那么如意的生活。大部分的人都以为，只要一心念佛，做好事，死后就可以去往西方净土。其实这是错的。《金刚经》整本5176个字，无非在讲一个字，就是“空”。“空”的定义是什么呢？无相曰“空”。那什么又叫“无相”？我们平常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场，用过去委屈自己过现在，期望未来获得更好回报。而在禅宗里面，当下就是天堂，没有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未来。禅宗是永远活在当下，很感恩周边的一切。用心若镜，一切如是之，自己没有去心生判断。真正的禅宗开悟者，能做到对当下百分之百地投入，止于至善。他们没有情绪，没有愤怒，永远活在喜乐之中。Q8儒释道有什么相同之处？所有的宗教，所有的教诲，其实都在做一件事：帮助我们无论碰到什么样的悲欢离合、什么样的不如意，都能够获得身心安顿。我们看很多电影，不管是《悲情城市》，还是东欧的影片，无论一开始片中的家族遭遇了什么样的苦难，最后一场戏都是在吃饭。我开始不太了解，到后来真的知道了，它就是在告诉我们：anyway，反正日子还要过，明天太阳还会出来。Q9梁冬老师：我很好奇，作为一个由漫画入手，开始研究中国哲学、禅宗佛学、道家文化的人，突然有一天你怎么会开始研究物理学？蔡志忠老师：没有什么是不能挑战的。爱因斯坦不是说他最难以理解的问题就是宇宙竟然可以用大脑理解。其实是的，宇宙是理性的。物理有一个非常大的好处，它是有规律的，所以它可以透过逻辑思维、演绎和归纳，找出它的惯性。就像古代的人观察，冬天太阳从最北边的山上出来；夏天太阳从最南边的山上出来，所以最中间那里就是春分跟秋分。人们知道当太阳走到那个山头时就是冬至，走到那个山头就是夏至。所以人类就可以从这些规律中知道一年到底有几天，看到一片落叶就知道秋天来了。就像老子所说的：不必打开门走出去就知道天命。天命就是天地之间的运转。人类发展了五万年，其实整个五万年加起来，都没有最近七十年科技发展迅速。其实物理也是一样。我们今天看到的都是以西方的角度，狭义相对论你以为是对的，因为所有人都说对，所以你也相信对，但是你理解吗？如果我们盲目地相信白纸黑字就是真理，那真的就是完全没有独立的思考能力跟判断力。佛陀说不要因为它出自于圣典而相信、不要出自于它合乎传统而相信、不要因为它合乎逻辑而相信……有十个不能相信，包括你的老师——佛陀所说也不要相信。你听了就相信，就是迷信。今天再来看，我觉得上个世界错的东西有很多，就像弗洛依德的心理学，我觉得那就是他自己想的。Q10梁冬老师：那天我们俩喝酒的时候，你专门讲到了你会怎么死，这话题你讲得很愉快，你可不可以跟大家分享一项你觉得你会怎么死？蔡志忠老师：我做过五年的记录，我在一年当中最厉害的就是冬天，最弱的就是冬天转春天的时候。一天当中我最弱的时候就是吃过午饭，大概下午两点半。我最厉害的是25秒内使自己睡着，说“睡着”然后头和这个耳朵去碰枕头，平常都还没有碰到就睡着了。所以我死掉的时间一定是春天的下午两点半，这个耳朵对着地，另外一只耳朵对着天。我就想在死前，把中东耶路撒冷犹太的《塔木德》，中东的《苏菲之路》，黎巴嫩的《沙与泡沫》，纪伯伦的《先知》，还有印度的《吠陀经》、《奥义书》，还有泰戈尔的《飞鸟集》，还有日本的180个禅宗故事，以及中国（中国已经渐渐完成了），全部画出来。我要出版一百本黑色的，英文的《漫画东方智慧》，主动推销到全世界各大图书馆，那我就可以死了。你们看采访会看到我常常提到死，其实我没有得癌症，也没得什么随时要死的病，只是很清楚自己这辈子要怎么过，每一步都是照自己的意思走。我三岁半就倒过来想，我来这一辈子要做什么？我36岁就不再切割生命去换钱，然后就做有意思的事。因为我认为，一辈子不是用来换取名利的，那个名利是附着不了的。一个人死时候，认识他的人也死了。这个人有没有来过地球，其实是没有关系的。除非你能够增高地球的哲学，数学、物理或所有的巨人的肩膀。所以真正的成功是你做出了什么好的事情，影响了多少人，多长时间，这才叫做成功，而且是那一件事，使我们的名字附着在上面。Q11梁冬老师：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面，你除了画画其它什么都不做吗？蔡志忠老师：我年轻的时候不太一样，我会迷很多事情。比如电动玩具刚开始流行的时候，我就买了六台完全不一样的，什么大金刚，小蜜蜂，三百六十度的……摆在公司让大家来玩。我是全公司最会玩的，然后从此就不爱玩。我认为人这一生，有两件事一定要做到：第一个你要挑战，这辈子到底什么是你最爱的。第二个，你要知道什么是你非要不可的，然后你就可以用这样的方法，去戒掉一些不应该做的。所以我非常清楚我很爱什么，我很爱电影，我很爱听热门音乐，不是贝多芬、莫扎特。我当然很爱漫画，也很爱打桥牌。每一件事我都要挑战极限，最少要做到亚洲第一。其实这些都可以不要，我最爱的是思考，我若不能思考，宁可死掉。Q12梁冬老师：我们今天讲的这些散乱话题的背后，其实都在指向一个东西——“置心一处”，也就是“禅定”。我不知道我这样讲对不对？这就是所谓的“禅定”的状态吗？蔡志忠老师：“置心一处，无事不办”。我们既要置心一处，也要置身一处。所以我常常喜欢用一整段时间做单一一件事情，当然生活也要非常有规律。我发现一年当中我在冬天的状态最好，气温越低，我的智商越高。一天当中的清晨一点到三点，是我大脑最好的时刻。所以我通常都是一点钟起床，泡一杯咖啡，然后站在窗口，一边抽烟，一边对着假装看得到的星星思考。这个习惯非常好，因为这个时候你的95%都是朝向未来思考，只带着5%的过去。一般作家都是夜深人静才写作，但我相信，他是带着95%的过去，只带着5%的未来，所以不太一样。当我思考完了宇宙，或者是物理数学，想到非常好的想法时，大概半个钟头以后，我就回到桌上，开始创作。创作有一个诀窍就是：你做的比期待的快，就会更快；比期待的好，就会更好。当达到这个境界，你感觉就像大脑分泌一股恩多芬，降到整个身体，像一股甜蜜的河流，通过你的身体，你会感动地说：“哇，生命真是美妙。”那个时间就像停止了，你的速度很快，就是一直完成，完成，完成完成。当我每一次碰到这种体会时，感觉就像全宇宙只剩下我一人，什么都不存在。所以当一个人置心一处，他一定会置身一处。就像我去日本的四年，在东京画了二十二本《诸子百家》。那时的东京候应该是全世界人口最多的都市，大概一千多万人。但对我来说，只有一个人，就是我。我常常形容自己是北极冰原的一匹狼，踩在冰原上，唯一听到的除了炙热的一颗心，其他什么都不存在。所以当我们在做最爱的事情，那个时间和自己，那种美好的享受，是一般人很难体会的。也许我没有办法用语言来形容，就像我们在研究数学、研究物理时，突然发现真理一样。那种快乐会让我感动地不自觉跪